第7章
桑葚被豫嬪要去的消息傳的迅速,六福聽了訝異,深覺桑葚命好。豫嬪是個性軟的,待下人平和,桑葚的義父原先就是豫嬪宮中的總管太監。干爹死了,干兒子接班,在宮里頭不是什么稀奇事。 這消息更早稟告到司禮監,入范照玉的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日頭上了三桿,春的顏色從窗欞外透進來。 范照玉打了個哈欠,眼皮沉著,那一雙眸子里也滿是倦意,略帶鼻音的問:“怎么個事?” 言丙捏著一條鹿皮制成的毯子,俯下身,手極輕將鹿皮毯蓋住范照玉的雙膝,“貴妃沒要走,倒是預嬪娘娘要去了。聽說是豫嬪娘娘瞧著歡喜的緊。督主您雙膝受過涼,如今乍暖還寒,得時常護著。這鹿皮暖和,您用著能舒心幾分?!?/br> “預嬪?”范照玉撂起曳撒,兩只腳搭在匍伏在地上的太監身上,捻動珠子,口吻淡淡,“既是預嬪要去了。罷了?!?/br> 他脫下無名指圈著的白玉戒指,扔給言丙,“拖個口信給家里頭,后宮著了火,仔細著母家有沒有參與這把火?!?/br> 言丙捏著那枚白玉戒指,低頭看了看,收進腰上系著的荷包里,作揖道:“是,督主。奴才即刻去辦?!?/br> 頓了下,言丙又低聲問:“督主,六福那邊?” “那小子有野心。暫時不必管他?!狈墩沼衲笞÷蛊ぬ阂唤?,取下交給旁邊的太監,雙腳從顫顫抖抖的背上挪開,落了地,曳撒拂過地面,他語氣倦倦的, “這梧桐花呀,不耐寒,遇著寒冷節氣,花期極短?!?/br> 宮里落鑰,范照玉去過值房,檢查了出入檔案。武家的人總是在落鑰后派人傳書信來,從宮門底下的縫隙里將書信塞進來,再由六福前去取來,交予貴妃。一個月,有十二封書信是從侯府送來的。就是文武百官加急了的奏章,也沒這么多。 檔案擱回桌上,范照玉捏了筆,在六福的名字上勾了個紅圈。 撂下筆,吩咐當值的太監,“盯仔細些?!?/br> 太監躬著身子點頭,“是,督主。奴才定會盯得仔仔細細?!?/br> 范照玉微微頷首。 夜里寒涼,范照玉罩了件玄色大氅,他走在長街上,帽后面垂著的兩束布條被風兒吹的左右搖擺。 途徑貓兒房,里面傳來貓咪們的叫聲,捂了捂耳,范照玉聽不得貓叫聲。會覺得滲人。身上的毛發都會立起來。許是幼時貓兒嘶叫帶來的恐懼。 停在長春宮前,太監一瞧是范照玉來了,急忙要進去通報一聲。范照玉擺擺手,示意不必了。 太監點頭,退到一側,恭恭敬敬的請范照玉進來。 正殿前院的宮女們立即站成一排,齊齊沖范照玉行禮,沒人敢抬頭去瞧這位殺人如麻的主子。 檻窗微敞,里頭的笑聲很喜慶迎人。 范照玉的步子不由放緩了些。 入宮多年,許久未曾聽過這樣天真爛漫的笑聲了。 豫嬪試了試還有些燙的牛乳茶,舌尖燙紅了一片,她忙拿手扇了扇,又與桑葚說:“燙。你待會喝?!?/br> 桑葚抬了抬頭,看著黃花梨炕桌那杯還冒著熱氣與香甜氣息的牛乳茶,忙跪下搖了搖頭說:“這般珍貴,奴才怎敢喝?!?/br> 豫嬪笑著搖頭,直視桑葚那雙眼睛,似要從那雙眼睛里瞧出星星和月亮來。 年前曹濟周領著人來過一趟,那一回,她惦記著自個兒飼養的兩只不吃不喝的寶貝,就是兩只耀眼華貴的綠孔雀。遠遠瞥過一眼,那時這小孩應該才九、十歲左右,一眼就驚艷的人她真瞧過不少??杀冗@小孩驚艷的,是真沒有過。 豫嬪放回糕點,嘆了聲:“模樣漂亮,這聲兒也像個女孩兒。你說說,這紫禁城有你這般模樣漂亮的郎君,豈不是要把所有姑娘家的魂兒都給勾去了?只是可惜了。你出身不好,做了太監。不過也沒關系,日后若是宮里有喜歡的,盡管和本宮吱聲?!?/br> 見豫嬪將糕點放回高足盤中,桑葚起身,將一方繡著荷花的帕子雙手遞去,機靈的很,“娘娘請擦手?!?/br> “你倒是有眼力見?!痹遢p笑著,將帕子折了一折,擦了擦手指頭殘留的糕點屑,沒遞還桑葚,笑說:“這繡工不錯,蓮花跟活了似的。本宮留著了?!?/br> “娘娘能留著,是奴才的榮幸?!?/br> “你呀,這小嘴兒,跟你義父一樣甜?!?/br> 桑葚低頭笑,耳尖微微紅了。 娘娘奴才正說話間,范照玉從簾子后面走出,朝豫嬪虛行一禮,客客氣氣道:“豫嬪娘娘安?!?/br> 聞聲,豫嬪幾分詫異,抬眸看去,竟是范照玉。他可不曾來過長春宮,這一回倒真是稀奇了,她笑起來,語氣里多了幾分尊敬,“范掌印怎得得空過來?” 豫嬪賜了座,范照玉不喜低矮的杌子,在玫瑰椅上坐下,眼神落在桑葚身上,捻動珠子回答:“宮里頭落鑰多時,方整理了出入檔案,這不經過您宮中,便來瞧瞧。臣聽說您前幾日胃口欠佳,這幾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勞范掌印還掛記本宮?!痹迓愿畜@喜。范照玉對哪個主子都一樣,不冷不熱,你瞧著他是笑臉,禮節話語上都恭恭敬敬的,可聽進耳朵里就是那么不舒服。像針扎,疼得慌。 范照玉謙卑作答:“臣是奴才,掛記主子是應該的?!?/br> 問了幾句桑葚在長春宮差當的如何,范照玉捻過三圈珠子,歪了歪腦袋問:“桑葚。在豫嬪娘娘這里耳朵得放機靈著些。別讓娘娘教你規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