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被篷布遮蓋嚴實的貨物將不大的貨船沿邊壓得極低, 好在沒有河水流泡進去,等筐筐袋袋都搬運到岸上以后,船側rou眼可見上浮了一大截。 出于外界金圓券急速貶值和混戰等原因,新的一年南方各地的物價飛漲到了不可思議的新高度。 顧山所要的這些囤糧米rou貴極,用銀元結算猶顯得大額累贅,最后還是直接付出去幾顆加起來二十克左右重的金粒了事。 金貴銀賤,幫著搬貨下來的貨郎收了金子, 挨個咬了咬那些金豆稞, 待見到上面的牙印后, 笑得更是瞇不見眼。 顧山也查看了下糧食rou菜的新鮮度, 確認不是陳貨后,他放下心來,隨意拎起一大疊新舊不一的各家刊報翻了翻。 貨販當他是要引火用,于是從舊書鋪里收來了好些,還夾雜不少雜志文刊,當下更是熱情周到地主動提起下次來村的時候,還會帶更多的紙報過來。 顧山微頷了頷首,倒沒急著走,而是繼續同對方打聽起城里的事。 貨郎送完貨正好沒別的要忙,也瞧出顧山是運道不好滯留在此地,便絮絮叨叨說了好些關于匪兵在桂縣里的現狀。 “看恁是外鄉人,現下就躲一躲吧!”他最后好心提醒道,“城里那些兵老爺抓外頭來的人抓得可厲害咯……” 顧山聽到這里眸光冷沉,更加確定了不是能帶陶湘外出的好時機。 冬季的白日灰朦無光,細碎冰涼的雪花又洋洋灑灑落了下來,貨販凍得縮了縮脖子,沒有久留,很快回到了船上。 在他撐船離開后,顧山分了三趟將地上那一大堆生rou糧袋菜筐運進洞xue中。 本就窄狹的巖洞添了這些裝滿物什的籮筐麻袋,一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可供陶湘和顧山活動的范圍頓時只剩下烏篷船與火堆之間一小片空地。 不過也正因為多了這些好米好rou,在男人悉心的照料烹飪下,陶湘平日的吃食不由變更精細了些。 待到月底,南邊少見的大雪封山,河里結了厚冰,再沒有船販靠村的時候,陶湘和顧山的洞xue里早就米面成山、rou蔬充沛,兩人徹底關上門來過起了二人生活。 此時陶湘已然懷胎四月有余,小腹圓滾滾的像個白皮香瓜,顧山不免對她愈發寵愛小心。 他在船頭給她用被褥團成塊狀的軟榻以供休憩,除了在洞內終日燃著火堆取暖外,還特意在船篷邊掛上加好松油的煤油吊燈,方便她能就著光亮讀書看報,不會傷到眼睛。 整個山洞中央溫暖如春,氣溫格外令人感到適宜。 在這樣的溫度下,米面糧油還好,那些囤放的冬菜和豬rou卻很容易腐壞。 顧山不得不將它們變換位置儲放,柴火連著冬糧都挪去了長洞里側的角落碼置整齊,幾籮筐菜蔬移至偏冷的洞口附近。 至于大半扇豬rou骨,他則打算分切成塊,一一放去外頭的冰雪里冷凍好,再拿回來堆在柵欄門旁,隨吃隨取。 外頭雪下得正盛,陶湘捏著一份舊報,身上蓋著兔皮毛毯,正窩在顧山給她做的被榻上閑讀。 旁邊就是燃著木柴的火堆,她被烘烤得昏昏欲睡,一點都不覺得冷,只剩下睡意上頭,漸漸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她慢慢合上了眼,就著顧山在洞口切rou剁骨的聲音,準備打一會兒淺盹。 忽然間,陶湘的肚皮重重一跳,半夢半醒的她硬生生被直接嚇醒,捂抱著肚子坐了起來,兔毯連同報紙一起滑落到船邊,差點就要掉到地上去。 這動靜發生得突然,不遠處的顧山敏銳察覺到陶湘的情況,匆忙丟下手里的砍刀和rou骨,站起身快步向她奔來。 “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嗎?”男人的聲音素來淡沉嘶啞,這次卻破天荒出現了抑制不住的焦灼。 生存環境太差,也沒有醫生和護士,這荒山野嶺但凡她出現些意外情況,顧山根本不敢想象結果會如何。 陶湘知道他在擔憂些什么,忙嗓音低軟地否認起來:“沒有沒有,不是的……” 她也不知該如何具體解釋,當下握住顧山的大掌,放到了自己時不時顫動著的滾圓腹肚上,用一種生怕驚擾到胎兒的氣音小聲說道:“你看,是他在動哎,剛剛動得還要厲害,踢了我一下……” 顧山沒來得及回話,因為就在陶湘話音剛落的時候,他同樣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掌心像是被什么踢到似的。 很小,卻很有力。 他的心跳不經意變快了起來,喉管連著胸口燙燙熱熱的,這迫使他無法發出聲音。 這是胎動,陶湘身為孕婦,顯然體會得還要迅速分明。 她瞪大的杏眼里眸光閃爍,用力按著他的手背,如同發覺到某種新奇的事物,樂于向同伴分享:“是不是?又是一下……” “是,他踢到了我的手?!鳖櫞暻粏〉?,配合地應了一聲。 他的面色已全然放松下來,眼中溢出柔和父性的光芒,低著頭忍不住同樣好奇地在陶湘的小腹上四處輕柔摸觸起來。 兩個初為人父母的小兩口,在這冰天雪地的貧瘠山洞里,面對胎兒頭次發生代表健康的明顯胎動,一時間沉浸在巨大的喜悅感和驚奇感中。 在顧山有意的加快速度下,那半扇豬rou很快被料理好,成為了洞門口筐籃里一塊塊梆硬的凍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