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1節
隨著最后的尾奏一點點消散,臺上的糙面云樂隊也終于唱完了這首歌。短暫的沉寂后,臺下響起了掌聲,爆發式的,雷雨一般,跟這首輕柔憂傷的小調對比鮮明。 掌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沒等主持人按照流程讓導師們點評,沈姹便主動開了口,語氣中充滿了詫異:“這首歌真的是你們即興創作的?” 江岌“嗯”了一聲。 難得受到這么多人喜歡,鐘揚也主動道:“千真萬確,誰閑著沒事會給易拉罐寫首歌啊……” 沈姹笑了:“說得倒也是。不過,能在十分鐘的時間里達到這樣的完成度,旋律新鮮又好聽,歌詞也很動人,樂隊間的配合也那么有默契,簡直是讓我眼前一亮了。而且因為這首歌很突出人聲,我不得不說,江岌,你的嗓音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保護好它好嗎?” “所以如果沈姹老師,”主持人適時問道,“如果你是他們的導師,你會選哪支樂隊?” “我會選哪支樂隊啊……”沈姹支起了下頜,看著臺上兩支樂隊,“兩場環節的表現實在有些顛覆,如果我是導師的話現在應該非常糾結,但現在我不是,”她笑瞇瞇道,“所以我選糙面云?!?/br> “這回答也是夠真性情的,”主持人笑道,“那任聿老師呢?” marsara在即興創作環節的歌跟任聿的老歌有些相似,但任聿沒提這茬兒:“從第一場演出來看糙面云犯下的基礎錯誤實在是太多了,而marsara的演出堪稱完美,樂隊成員的配合相當默契。至于即興環節,我得說,糙面云的表現的確非常出色,這首歌曲調輕盈,很有氛圍感,和弦也用得非常巧妙,而且所有樂器的聲音都顯得恰如其分,既不喧賓奪主,又能烘托主唱的聲音,我太喜歡了。兩場綜合考慮的話,如果我是他們隊的導師,我會選糙面云?!?/br> 任聿之后,主持人又問了楊敬文的選擇。楊敬文選了marsara,理由是“如果一支樂隊犯下了多處基礎錯誤,我不認為他們有認真對待這個比賽?!?/br> 三位導師點評完畢,輪到了秦青卓做出選擇。 臺上七位樂手的視線都落在秦青卓身上,開口之前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江岌。對方站在舞臺上,也正看著他,黑沉沉的眼神在無聲地釋放著壓迫感。 秦青卓看著江岌,準確地說,他在端量江岌。 平心而論,剛剛糙面云演奏的《街角那個空了的易拉罐》,他也很喜歡,這首歌甚至比糙面云在上一輪的《火車站臺》還要更出色一些,亦或者說,它比這場上大部分精心準備的歌都要更出色一些,因為它看似漫不經心,卻又足夠動人。 但越是這樣,就越說明糙面云上一場之所以呈現出那么糟糕的演出,完全是江岌有意為之的結果——他在有意讓秦青卓為難,想讓秦青卓受自己的擺布與拿捏。 對于秦青卓來說,這是一個需要慎之又慎的選擇,而選擇糙面云顯然是眼下最穩妥的作法。秦青卓可以肯定,如果江岌真的把那張照片公布出去,受到沖擊的,將不僅會是他和季馳的事業,可能還會有他和季馳的感情乃至人生。 輿論發酵帶來的蝴蝶效應,勢必會讓這件事的后果變得失去控制。 在即興創作環節出現如此大逆轉的情況下,選擇糙面云似乎并不會顯得突兀,何況沈姹和任聿剛剛已經給出了這樣的選擇,然而……真的要縱容江岌的做法嗎? “青卓,”主持人又笑著問了一遍,“這個決定這么難做出嗎?” 片刻時間,秦青卓做了決定。 他傾了傾上半身,抬手調整了貼著自己下頜的話筒,先是看向marsara:“marsara,從技術方面來講,第一場演出可以說毫無缺憾,樂手之間的共振狀態非常難得,這是樂隊反復排練打磨出來的一場相當默契、完美的演出。 ” “至于糙面云,”秦青卓看向了江岌,“我依然堅持我在上一場的說法,主唱是一個很有音樂天賦的創作者、歌者,這一點,從剛剛即興創作環節也得到了驗證。但為什么你們第一場演出會這么糟糕?你們真的有認真選曲嗎?那首歌riff乏善可陳,副歌大量重復,甚至比不上很多網絡流行的音樂垃圾,更比不上你們臨場創作的這首歌,我覺得但凡你們用心一點,都不會呈現出現在的結果?!?/br> 秦青卓看著江岌,對方的眼神仍舊黑沉沉的,微揚的下頜讓他的嘴角看上去略微向下,是對秦青卓的點評無動于衷的模樣。 秦青卓的語氣愈發加重,語調沉緩地繼續道:“在我看來,糙面云樂隊呈現出這樣一場錯漏百出的演出,既是對舞臺和觀眾的不尊重,也是對音樂的嚴重褻瀆?!?/br> 在秦青卓說完這番話之后,全場觀眾都安靜下來,旁邊的幾位導師也有些意外地看向秦青卓。在此之前,場內的氣氛一直是一派和諧,少有這種嚴肅的時刻,秦青卓更是向來溫和,幾乎從未說過重話。 一時場內氣氛降至冰點,主持人剛要開口緩和氣氛,卻聽江岌忽然極低地“哼”了一聲,像是帶著嘲諷意味的一聲嗤笑。 “秦老師說我們不尊重觀眾、褻瀆音樂,”江岌看著秦青卓,經由話筒擴散的聲音微微發沉,“但我覺得,相比某些人在自己的演唱會上公然車禍現場,我們這場的表現似乎還沒那么糟糕吧?” 他話語里指向明顯,觀眾席上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就算背對著觀眾,秦青卓也能感覺到那些唰一下聚集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幾百道目光讓他覺得如芒刺背。 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們開始興奮起來,等待著秦青卓給出回應。 觀眾們看不見秦青卓的正面,但江岌卻看得很清楚,有那么一瞬間,秦青卓的表情看起來像有些受傷似的,那快速顫動了幾下的睫毛讓江岌幾乎覺得他有些可憐。 但秦青卓很快閉了閉眼,收起了那只閃現了一瞬的可憐模樣,再睜眼時他深深吸了口氣,又看向江岌,語調放得很輕:“那么江岌,既然你覺得某些人做得不對,為什么你就不能吸取某些人的教訓呢?” 一半的觀眾等著江岌繼續懟秦青卓,他們不過癮地想繼續看這一來一回的好戲,希望這場爭辯更激烈一些,兩人之間的矛盾更尖銳一些。 江岌原本想滿足這些人的惡劣心里,但說不清為什么,他的目光從秦青卓臉上移開,最終沒再說什么。 見兩人不再說話,主持人再次拋出了問題:“所以青卓,你的最終選擇是?” 看著臺上的兩支樂隊,沉默稍許,再開口時秦青卓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遲疑—— “我選marsara?!?/br> 第10章 大屏幕上,代表marsara樂隊票數的柱形平地拔起,率先占據200票優勢。 對于秦青卓的選擇,觀眾們神色各異,臺下又響起了一片小聲的議論。 200票不是小數目,在此之前,幾乎沒有觀眾投票結果揭幕后局勢逆轉的情況發生。 主持人側過身看向大屏幕:“現在有請每一位觀眾拿起手中的投票器進行投票,最終會是什么結果,讓我們拭目以待——” 屏幕上的兩只柱形開始迅速攀升,隨著越來越多的觀眾投出了手中的一票,顯而易見,那兩百票的巨大差距正在逐漸縮小,縮成了一百票、五十票、二十票、十票…… 在兩只柱形齊平的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場一片安靜,下一秒,糙面云那邊的柱形增長居然超過了marsara,且增速未減,一直又漲了十幾票才停下,場內頓時響起了幾聲尖叫和口哨聲—— 糙面云反超marsara! marsara和糙面云的觀眾投票結果分別是143和357,最終結果則是343:357,糙面云甚至比marsara高出了十四票。 連續幾個小時的錄制,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這一顛覆性結果使全場觀眾的情緒都趨于亢奮和躁動。 這陣躁動一直持續到節目錄制結束,觀眾退場時,還有不少人在對那一場的比分大逆轉津津樂道。 從座位起身時秦青卓拿出手機看了看,除了季馳又發來了幾條消息之外,一切無波無瀾,江岌并沒有把那張照片公布出去。 秦青卓拿不準江岌現在是什么打算,他沒選糙面云,糙面云反而達到了晉級的目的,下一步江岌又打算拿那張照片怎么辦? 不管怎么樣,秦青卓還是打算盡快找到江岌談談這件事。那少年的性子讓人捉摸不定,難保會做出什么舉動。 樂隊們都還沒散場,在休息室等待導演說明下一場的比賽規則。秦青卓托一個工作人員幫忙進去找江岌出來,自己則站在窗邊等待。 退場的觀眾已經從另一側門走了出去,正三三兩兩地往大巴車的方向走, 秦青卓站在二樓的窗前,能聽到一些觀眾仍在討論剛剛的節目錄制。有幾個討論marsara和糙面云的男生聲音挺大,清晰地傳到秦青卓的耳朵里—— “那場你選了誰?marsara還是糙面云?” “肯定是糙面云啊,即興環節太頂了,碾壓marsara好不好?” “我也選了糙面云,倒不是因為表現什么的,純粹是主唱懟秦青卓懟得太爽了?!?/br> 幾個男生笑起來,又有人說:“確實,我旁邊那人也是因為這個投了糙面云,太解氣了,秦青卓自己都車禍現場有什么資格點評別人……” 身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秦青卓轉頭看過去,走過來的不是江岌,是糙面云的鼓手鐘揚。 “青卓哥,江岌先走了,”鐘揚走過來問,“你找他有事?” 走了?又是為了避免跟自己正面交涉么……秦青卓看向鐘揚:“他去哪了你知道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去哪兒也不會跟我說?!辩姄P笑了笑。 “他是每晚都在紅麓酒吧駐唱?” “好像也不一定吧?!?/br> 這男孩看起來無意向自己透露江岌的事情,但秦青卓還是點了點頭:“謝謝你了?!?/br> 江岌給節目組留的地址也是紅麓酒吧,看來只能先去那看看了。秦青卓心道。 秦青卓這次沒坐節目組的車,他讓司機開了自己的車過來。 由于上一場淘汰了近一半樂隊,這場錄制結束的時間早了不少,秦青卓坐進車里時,外面的天色還沒完全黑透,但街邊兩排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城市里華燈初上,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擁堵情況比上次更甚。車輛緩慢地朝前蠕動,秦青卓又想起上次坐在江岌身后,一路左突右沖、見縫插針,把擁擠的車輛全都甩在身后的情形。 ——總覺得那少年的脾性不至于太壞,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呢? 手機振了一下,季馳又發來了消息:“青卓,錄制結束了嗎?怎么樣了?” 秦青卓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幾秒,按熄了手機屏幕,沒回。 如果讓季馳知道自己沒按那男孩說的做,不知道季馳今晚還有沒有心思拍戲,他看上去對這件事情非常焦慮。 還是等處理妥當了再跟季馳說吧,秦青卓收起了手機。連續幾個小時的錄制讓他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靠在后座養神。 過了一會兒,秦青卓又睜開了眼,在聊天界面上給季馳回了一句話:“這件事交給我,放心吧?!?/br> * 暮色漸深,紅麓斜街的路燈要比外面的主路更暗一些,乳白色的燈罩一亮,將里面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蚊蟲尸體照得一清二楚。 隨著車身傾斜著拐入紅麓斜街,摩托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一路七拐八折地繞過延伸到路邊的桌椅板凳,江岌將車停至墻邊,跨下車,背著吉他大步朝紅麓酒吧走過去。 一樓酒吧已經開始營業,往常這個時候江岌已經坐在唱臺上開始唱歌了,但今天因為要參加節目錄制,此刻唱臺上并沒有人,音響里放著一首聒噪的dj舞曲。 穿過一樓酒吧,江岌徑直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二樓與樓梯之間沒設門,江岌走進去,破舊的臺球廳一片昏暗,空空蕩蕩,只有盡頭他的房間是亮著燈的?;椟S的燈光在門前潑了一地。 江岌的眼角莫名抽了一下,直覺有些不太對勁。 渾身的肌rou下意識繃緊了,江岌走到房間門口,看見了正在他屋里溜達的三個男人,以及蜷縮著縮在墻角的江北。 聽到腳步聲,三個男人都停下來看向江岌,其中一個男人開口道:“喲,回來了?!?/br> 江岌的神色不見異常,拿下肩上的吉他,將它靠在墻邊立著,站直了看著他們:“有事?” 說話的男人朝江岌走過來,江岌一米八七,那男人比他還要高出幾公分,渾身上下的肌rou虬結分明,走路的時候帶著地板都在震顫。 男人走過來,擋住了江岌面前的光,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江岌的一邊衣領,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打著江岌的一邊臉:“有事?你他媽還問我有事沒事?裝傻是吧,跑路是吧?以為跑到這兒老子這就找不著你了是吧?這趟找你我也費了不少功夫,要拿不出點東西,你可要倒大霉咯?!?/br> 江岌不動,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任他那雙粗糙的臟手一下一下、越來越重地拍在自己臉上。 “聽說在這兒賣唱?這么久不見,應該賺了不少吧?” “這破屋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靠窗的男人一把將書桌上的書全部掃到地上,腳底踩上去,罵道,“一堆廢紙,你他媽還兼職收破爛?” 屋里空空蕩蕩,除了書桌便是一張床,男人亂翻了一通后,走過來拿起了立在墻邊的那把吉他:“這破吉他沒準還能值倆錢,不過也太他媽破了吧,還能彈出聲來?” 說罷他便用那骯臟丑陋的手指在弦上胡亂撥了幾下,剛要說什么,江岌皺起了眉:“別碰我的吉他?!?/br> “喲,還挺寶貝的?”男人看了一眼江岌,來勁了,拎起吉他剛要往墻上砸,江岌一抬手,“啪”的打開了那只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徑直朝那男人走過去,他抬手奪過吉他,一腳踹在那人膝蓋上,隨之捏起拳頭,將那男人重重貫在墻上。 見狀,剛剛還揪著江岌衣領的男人撲過去,從他身后將他用力制住,他人高馬大,噸位比得上兩個江岌,江岌立時被鉗制得動彈不得。另一個男人這時走過來,一抬腿重重頂在江岌腹部:“你他媽還敢動手?還沒被打服是吧?” 那人頂了一下還不過癮,又頂了第二下、第三下……腹部傳來的劇痛讓江岌本能地躬起了身。 另一個被江岌貫在墻上的人也站了起來,抄起吉他朝江岌的頭砸過去。 一直縮蹲在墻角的江北捏緊了不知從哪摸來的扳手,趁幾個人都沒注意她的時候,她悄悄站了起來,揮起扳手從側面重重敲在那個正毆打江岌的男人手肘上。 男人立時吃痛,“啊”的慘叫出聲,轉過身一抬腳,將江北踹出老遠。 江北的后背重重撞到門框上,疼得站不起來,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一邊抄起旁邊的凳子朝她走過來,嘴里咒罵道:“媽的哪來的小野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