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閱讀能力不高的生物也讀得津津有味，因為浮靈放出來的也有敘事詩，就像整齊的小說一樣。出于對藍星文化的好奇，它們更加包容地閱讀下去。雖然一開始是囫圇吞棗般，沒讀出什么味，可越讀下去，越感覺字句在口腔中跳躍，獨特的韻律美給予與眾不同的閱讀體驗。

    它們還對里面的情節發出諸多討論。

    “我就說藍星摯友有別的意思！你看阿喀琉斯那位死去的好友，就是摯友兼職愛人。我悟了，這就是考古?！?/br>
    “哇！這個唐璜風流韻事這么多，作者三觀不正??！”

    “讀不懂，但這首詩比我想象的愛情要更莊嚴一些……”

    ……

    浮靈的詩歌一組一組地拋出來。

    生物們還在研究藍星詩歌，忽然另一個消息不脛而走。

    ——榮格女士正在洽談《調查員檔案》的合作！

    她在23，07，32坐標的飛船上！

    還在震撼余韻中的生物們都想和榮格來一次偶遇，趕緊借住磁力鏈接飛過去。細細的鏈接通道上一時布滿了生物。

    這個飛船里，是席余燼挑選的另一個友好外交的種族?？藞D爾特已經見過余燼了，不好讓它們再看榮格，所以就算克圖爾特很想見榮格，也只能說一聲抱歉。

    席余燼帶了變聲器，將嗓音調整成成熟女音，用一個黑色的大檐帽遮住半邊臉，頭發也臨時染成黑色。他在變裝時還發現一個接發小竅門，如果將密度接近、結構相近的礦石與他的頭發緊密按壓，那么是有可能變成臨時長發的。只是待不長，動一動就會掉下來，席余燼走路都十分僵硬。

    “新的游戲文本已經改好了?！睒s格將稿件遞給外星生物。

    初次見識到哥特女士的外星生物呆呆地接過。

    并非外交人員只是負責安保的外星生物交頭接耳：“哇，她真是酷斃了。等等，她拿出來的是什么？那是藍星資料里提及的懷表嗎？那光澤、那樣式，好酷！簡直俘獲了我的心！藍星人介意跨種族戀愛嗎？我們長得也和藍星人差不多吧?！?/br>
    頭頂雙角的類人生物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

    榮格拿出懷表看了看，說：“很抱歉，我待會還有個重要會議，我需要致辭?！?/br>
    “致辭得好??！”外星人恍惚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理智，“那就不打擾您了……那一定是個重要會議?！?/br>
    榮格道：“那是我們藍星官方小說家的周年大會，確實很重要。雖然現在連不到星網，我們船上還有不少小說家，我還是要履行職責，應該會放在藍星官網上?！?/br>
    “藍星官網？那我們也能看嗎？”外星人期待道，而榮格輕輕點頭，更讓它欣喜不已，“我們一定準時收看！您一定是藍星上最閃耀的恒星?！?/br>
    “別了吧?！睒s格馬甲下的席余燼一時沒捂住真心話?？粗庑侨艘苫蟮谋砬?，席余燼只好夸夸自己的本體的外貌，雖然他沒懂外星生物的審美，但他應該是好看的。

    “我想說，我并非最閃耀的，見過余燼先生真面目的人都被他驚呆了?！睒s格留下語焉不詳的評價，起身離開飛船。

    飛船外伽諾等候多時，他一言不發地跟在榮格身邊。直到席余燼悄悄抬起一點帽檐，說道：“很不習慣嗎？”

    伽諾才靠近回熟悉的距離，小聲回應：“沒有?！?/br>
    ……

    藍星官方小說家周年會議的時間到了，藍星官網準時放出視頻鏈接，似乎真的有許多藍星公民點進去觀看。

    畫面內，一個穿著和服的男人正在整理書房，還沒看清臉就退出鏡頭外。六七秒后，榮格穿著不一樣的禮服緩緩走到視頻中間，依舊是寬帽遮住半邊臉的模樣。

    “女士們先生們，很高興能為本次官方小說家大會致辭。我們為什么考古，為什么每年都要總結工作，我為什么站在這里履行職責，一切都與我們的歷史有關?！?/br>
    榮格女士唇邊浮起禮貌的弧度。

    “從孤立行星時期開始，我們的歷史研究之路，就是一場信息儲備之戰?！?/br>
    剛與榮格交談過的生物們都迫不及待地切換到這個頁面，更別說那些早盯著藍星的生物們。它們不知道，這個視頻是錄播，都是提前準備好的段落，真正的席余燼早已出艙。

    經過技術變聲的女聲流淌在眾多飛船內。

    “在原始時期，人類尚不了解世界，不知道自己身處何等的豐饒之中。人類用石頭刻下日月替換的規律、刻下今日糧食儲備，記錄下遇見的大型野獸。一塊塊石碑，成了我們最早的歷史遺留物。

    “后來人類意識到信息交換的重要性，改用更全面、更復雜的載體來記錄歷史。我們出現了竹簡、羊皮紙、莎草紙等多種工具。我們不僅能記錄歷史了，還能記錄我們藝術、思想?？蛇@遠遠不夠，我們寫下的東西還是太多了，光是《資治通鑒》就有足足249卷，可堆滿一個房間。歷經多人勘誤補缺，才呈現了那一千多年的歷史脈絡。

    “在一次次的技術爆炸后，我們用上了更為方便的電子技術。浩瀚如煙海的古籍，可輕松存放在一個不足拇指大的u盤。人類曾天真地以為從此就不會丟失歷史了。

    “可信息儲備的速度，遠跟不上信息演變生產的速度。當時曾有數家互聯網巨頭直接銷毀數組存放歷史數據的硬盤‘墳場’?？晌覀冋l又能保證，這銷毀的數據里沒有未來的救命稻草？

    “信息儲存有錯漏、有優先順序、有各方勢力的博弈、有技術瓶頸、有天災人禍。人類一路走來，仿佛手捧著黃沙，不可避免地從指縫間遺落歷史的沙礫。直至今日，我們已經遺失了太多?！?/br>
    圍觀的宇宙生物們無不動容。

    在接近光速的航行中，它們大多不在意時間，拋在身后的就是過去，銷毀的便不再留念。

    所以它們才被藍星這種什么都想留下的精神所震撼。若是一個陌生的種族這么做，它們估計會嘲笑對方的無用功?？伤{星剛剛展示了它浩如煙海完整保存的歷史文脈，恍若一個新兵會被老將軍的氣場震懾，它們不禁肅然起敬。

    “那丟失的歷史，就讓它逝去了嗎？”

    榮格女士繼續說道。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最完整的真相，但遺落的點點沙礫卻記載了我們前行的路徑?；仡^望去，便知道我們因何而起、從何而來。歷史把當今的人類和過去的人類串聯在一條線上，茫茫宇宙，我們從不孤立存在。

    “我們不是第一批回望過去的人，藍星考古學幾乎要和藍星歷史一樣久。繁榮時期從原始時期傳承經驗，和平年代從戰爭年代獲取力量，太空藍星從孤立行星索求錨點……

    “正是因為一直有人沒有拋棄歷史，我們才得以在宇宙航行時期有底氣申明，自孤立行星時期起，藍星文明，未曾斷絕?！?/br>
    榮格女士結束了她的致辭。

    在領航巨輪的工作間內，光腦屏幕閃爍，數個穿著宇航服的外星人忍不住起身鼓掌。

    在自詡高級文明的飛船內，數位外星生物蒙受重創般坐著，抬起頭欲言又止，最后只剩嘆息。

    在無數只聽過藍星之名的房間內，外星生物們心潮澎湃，身體涌出莫名的干勁，仿佛看到藍星忙碌的考古作業間。

    那一定是充滿打字聲的房間。

    數位藍星人坐在桌前對量子計算機進行解密。賽博空間內，文字按照存儲日期排列。他們從不同的單元提取出龐大的信息，有原始資料，有被不同人類損壞的亂碼群，有上一任留下的論文。

    他們提出自己的觀點，爭辯某篇文章屬于何種流派。在思想交鋒中，當下與過去得到統一，未來的道路便從此清晰了。

    “藍星，一定是最不孤獨的文明?！?/br>
    眾生物喃喃道，甚至對加入藍星考古之旅心生向往。它們也想嘗嘗做什么事都能引經據典的快樂！

    在乘客們被榮格的演講震撼時，席余燼和伽諾正在與黑市工作人員交流。榮格出現在屏幕里，余燼出現在另外的地方，這就是最簡單的同時出現的方法。

    剛剛還在聽榮格致辭的工作人員明顯很激動，對席余燼的夸贊幾乎要吹上天了。它可是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藍星官方小說家的總負責人，地位超然，它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外星工作人員將紙飛機擺放在一平方米的透明密閉容器里，恭敬地端給席余燼看：“我們一直認真細致地保存您的拍賣物，請您仔細瞧瞧，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一個紙飛機還能怎么保存？”席余燼說道，“我們藍星確實有想和別的文明相互交流的計劃?！?/br>
    外星人連忙吹捧：“能成為藍星的友好外交對象簡直是它們的榮幸！”

    席余燼繼續說：“但我們必須審慎行事，從歷史的經驗來看，外交的一大準則就是誠意?！?/br>
    外星人自認聽懂了席余燼的弦外之音，這是拍賣時要加多幾個托把價格炒高，它們懂得。

    “所以我們決定把在孤立行星時期有深遠影響的古籍拿出來?！?/br>
    席余燼心想是時候派穹天出場了。主要是他不太了解外國文學，如果他是個英國人，這會兒應該拿出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喜劇了。還是自家老祖宗的東西拿得順手。

    那么華夏四大名著最短的是哪一篇呢？

    席余燼在拍賣品詳解里自信滿滿地填下《紅樓夢》，還覺得自己考慮得很周到，字數最少，附錄也不用寫那么長了嘛。

    直到工作人員畢恭畢敬地送席余燼出門。他和伽諾并肩走著，席余燼才突然想到一個以為習以為常所以遺忘的事實——《紅樓夢》是個驚天大坑！

    他霎時僵住，伽諾問他怎么了。席余燼回過神，神神秘秘地湊在伽諾耳邊問：“如有不測，我們能跳船逃跑嗎？”

    第52章 買空黑市

    伽諾已經習慣了席余燼跳脫的腦回路，認真回答：“領航巨輪正在超高速移動，如果貿然跳船極大可能發生意外?！?/br>
    “好吧，我早該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毕酄a說，“幸好我的茍命學已經修到了滿分……”

    他再向工作人員問了接下來的旅途還有多久，決定分成八十回放送古籍，等八十回一過，就宣布藍星考古遇到瓶頸，后面的沒有了，直接下船跑路。

    為什么感覺在宇宙的旅游，就是不斷的逃跑和準備逃跑呢？

    席余燼陷入奇怪的沉思。

    榮格的錄播還在繼續，她介紹辦公室今年的重大突破，他們從被損壞以及被惡意虛假備份的數據中，找到了最貼近歷史的一版《紅樓夢》，不日后將放出給藍星公民們研究。她還代表同事穹天介紹這古籍的特殊之處，不僅是匯集了傳統文化的人情小說，而且筆力超然、架構龐大、情節繁雜，以假寫真的手法更是吸引諸多讀者品讀研究，形成紅學。

    外星生物們聽的不是很懂，但由于前面鋪墊的氣氛太好了，紛紛在光腦前叫好，恨不得自己就是有資格閱讀的藍星公民。

    已經在黑市與席余燼有一面之緣的種族們則收到了巨輪工作人員的通知，得知了拍賣品正是這一部古籍，心情像坐過山車般直沖九霄。

    這一回，它們就算不懂，也要裝作懂《紅樓夢》藝術價值的樣子，盡力爭取拍下那個紙飛機。那可是凝聚了藍星歷史的文學珍寶！

    “我們還有多少船幣？”

    “不買軍事圖了，存起來都用來拍下那部古籍。我們不一定能遇上那個文明，觸摸藍星文明的機會卻是近在眼前！”

    航行隊伍內眾多生物立刻行動起來，就連當初那個攔住席余燼的外星人也后怕不已，念叨著之后一定要找到機會道歉。

    而未曾踏足過黑市的種族們則輕松得多。它們不覺得自己能擁有看到藍星古籍的機會，但是如果能和藍星種族搭上外交關系就好了。哪怕只是逢年過節問好的表面友誼，它們也十分開心了。

    生物們根據藍星官網的指引，聯系上余燼，希望能達成書籍外交的友好關系?？上{星方面說最近的外交需求太多了，他們的官方小說家并沒有那么多時間。但是可以改成另一種外交模式，參與《調查員檔案》的聯合研發。

    想要外交的生物將自己種族的故事投稿至藍星，只要總體氛圍符合要求即可過稿，而榮格女士會盡快修改成游戲文本。這就是藍星的新外交方式，游戲合作。

    生物們很激動地答應了，僅過了幾天，《調查員檔案》已經新增了34個游戲模組，在相關網站上發布了近兩千條的游戲過程整理，可見其熱度之高。它真正成了本次巨輪之旅的大熱門。

    在眾多生物的言談之中，儼然把藍星當做不可冒犯的高等文明。等它們下船之后，藍星之名將借它們的口在宇宙間傳播。屆時藍星將真正存在。

    一直關心大家風向的席余燼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算不算危險解除了……”

    席余燼打算現在潮平號內老實碼字一段時間再出去。

    他最近的工作比較輕松，榮格負責改編游戲本，浮靈拋點節選詩歌，穹天開始復刻《紅樓夢》，需要動腦的地方不多。

    唯一困難的就是翻譯。

    伽諾已經學會了大部分漢語的用法，看了《紅樓夢》第一章，頭上立刻冒出大大的問號。

    席余燼第一次看伽諾這種一言難盡的表情，不禁笑出聲，說由他來寫解讀就好。

    《紅樓夢》的一個特性是它有許多字謎、隱喻，句句都有呼應，細節把握嚴謹得令人頭皮發麻。所以它也有許多種讀法，有的人把它當愛情讀，金玉良緣木石前盟都令人嘆惋，人情世故更是寫得極妙；有的人把它當做封建社會百科全書讀，每次寫古言小說都要從里面摘抄點什么；還有的人把它當謎題大集來讀，先猜里面的批語的謎底是什么，用了拆字法還是暗諷還是對比，這里的伏筆又和后面的什么情節對應，人物的這一句小小的打趣又是暗指這兩個角色有一腿……正因為整部著作結構細節嚴謹得驚人，才能蠱住那么多讀者。

    《紅樓夢》有個較為出名的版本是脂硯齋抄評本，可以看做是脂硯齋一邊抄寫一邊點評《紅樓夢》的諸多伏筆，有一說脂硯齋就是作者本人，特意給讀者透題來著。

    到了后世，就因為出版社的多樣化，產生了諸多點評《紅樓夢脂本》的版本，先是《紅樓夢》正文，下一段是脂硯齋的點評，再下一段是現代學者的點評，偶爾這個現代學者還會夾帶點私貨。如果版本再亂些，還能看到現代學者a對現代學者b的點評，閱讀觀感非常奇妙，好像一眾文人當眾吵架。

    《紅樓夢》文本精妙，翻譯難度指數上升，于是席余燼打算走捷徑，現在只翻譯大概意思，具體內容讓外星人自己研究吧。這個宇宙的外星人天天旅游，每個生物都掌握了十幾門語言，再學個漢語也不是什么難事。若他后來的翻譯功力上來了，再做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