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71節
等到他吹滅了油燈,屋里重又變得漆黑起來,只剩下清冷月光透過桐油浸過的紙糊的窗勉強透了些進來,但還是黑黢黢的,瞧不太清。 崔檀令見男人回了屋之后自顧自地換了衣裳上床睡覺,那被子剛剛一掀開,她死命壓著不叫他進來,下巴一抬,帶了些從前極少有的驕矜傲慢:“這是我的被子,你不許用?!?/br> 陸峮穿著中衣,被嬌小姐‘拒之門外’也不生氣:“那我睡那兒?” “你自個兒琢磨去吧?!贝尢戳钫f完就轉過身去,她實在不想看這個負心漢了! 虧得阿兄為她爭取來成婚的這頭三年其余世家不會送女郎進宮,沒想到這人自個兒心思就開始活絡起來了。 崔檀令埋在松軟溫暖的被褥里,有些心酸,嫁了人果真壞處多多,放在從前,她哪里會煩惱這些。 看著嬌小姐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陸峮想要逗她的心已經徹底沒了,三兩下地揭開被子鉆了進去,帶著熱氣的男人氣息瞬間席卷了她。 崔檀令被他抱得緊緊的,只好拿腳丫子踹他,甕聲甕氣道:“走開——” “噓,小聲些?!标憤n的氣息落在她耳朵邊,噴出的熱浪氣息叫本就有些敏感的崔檀令不適地動了動身子,“你也不想叫黃…大爺他們知道,咱們夫妻倆半夜折騰的動靜那么大吧?” 什么折騰! 崔檀令企圖拿過枕頭捂死他! “好了,好了?!标憤n伸著長臂輕輕松松地奪過了那個枕頭,將它好好地墊在崔檀令腦袋下邊兒,又將人摟到懷里,一下又一下地慢慢摩挲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兕奴,我好高興?!?/br> 她介意四丫還有她嘴里的順玉姐,證明了她對他有情。 他們才不是被逼無奈才成就的姻緣,他心中有她,她亦是如此。 這分明是天作之合才對! 越想越身心舒暢的陸峮笑著親了自家嬌小姐一口,卻聽得她涼涼道:“高興什么?” 嬌小姐真是,就愛聽他說情話,偏生每回都要這樣婉轉,就不能直說? 陸峮自覺看透了嬌小姐的內心,又親了親她柔嫩的面頰,觸感柔軟,比他小時候最愛吃的白面饃饃滋味還要好,他又不受控制般湊近去親了好幾下,直到崔檀令開始不耐煩地躲他,陸峮這才有些遺憾地停下了嘴。 唉,自家婆娘生得太漂亮,也不是一件十全十美的事兒。 若是沒有他這樣堅定的意志,想來是連床都下不了的! “我高興你越來越在意我?!标憤n擁著她,男人身上源源不斷傳來的熱意烘得崔檀令渾身舒適,她也就不抗拒他了,窩在他懷里聽著他低聲說話。 在陌生的環境里,身邊人低沉柔和的聲音縈繞在她耳畔,有些酥麻,落在耳朵里的感覺帶著些奇特的勾人。 因此她雖然很困,但還是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陸峮能感覺到她靠得極近,呼出的淡淡香氣直直沖向心房,撲簌簌眨動的睫毛拂過心口,叫他心頭更添了幾分癢意。 陸峮將她摟得更緊了些,似乎是只想將這些愛侶間隱秘的私語說給她一人聽:“咱們既是夫妻,便是要一塊兒攜手走下去的。從前你受了委屈,我卻沒有體會到你的處境,兕奴,你會怪我嗎?” 陸峮想,這門親事剛開始可能并不如嬌小姐設想的那般完美,他亦不是她從前期盼過的風度翩翩佳郎君??墒菑膵尚〗阍诨榍熬蛯λ樯畈辉S這事看來,他們的姻緣紅線也是早就已經牽好了的! 崔檀令迷糊了,受了委屈?是說他叫她下地種田嗎? 若是放在三個月之前,崔檀令一定會狠狠點頭,這怎么不是受了大委屈了? 可是現在想一想那些肥美的小黑豬和香香的小黃雞,還有水靈靈的菜蔬…… 陸峮婚前說的叫她養雞喂豬,養蠶織布的事兒,竟是再也沒提過了。 崔檀令想到這兒,覺得得一碼歸一碼,這事兒上不能再怪她的黑臉郎君了,便搖了搖頭。 陸峮見狀,眼眸里的笑意深了許多:“我就知道,兕奴最心疼我?!?/br> 崔檀令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尾調上揚,帶著些好奇。 這番論證從何得來??? “你若不心疼我,怎么會愿意留下好好和我過日子?”陸峮忍住想要將她立刻拆吃入腹的想法,這兒始終是旁人的地方,就算嬌小姐肯點頭,他也是不愿意委屈她的。 留下?她跑又能跑到哪兒去? 再說了,嫁都嫁了,還時不時被她嫁的那黑臉郎君口頭上與身體上不正經幾番,她若是就這么跑路了,之前做的努力不都全白費了? 崔檀令哼了一聲,從被褥里伸出手來狠狠擰了一把陸峮的耳朵:“想讓我給你那些順玉四丫騰位子?做夢去吧!” 先且不說她阿娘費心費力教她的那些夫妻和諧生活小技巧還有阿嫂搜羅來的各色小冊子有多難得,僅僅是她自己為了調教出一個合心意的郎君來付出的諸多努力,這是放在從前崔檀令想都不敢想的。 她從前怎會想到自己嫁了人之后反而變勤快這么多? 好不容易栽下的大樹,她還沒乘涼呢,別人就想把樹都給她挪走了? 有道是樹挪死人挪活。 她得不到的東西,旁人也休想得到。 崔檀令勾起唇角笑了笑,在神色怔愣,瞧著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陸峮臉上主動親了親,這么一親像是了打上烙印,她心里邊兒舒服多了。 “睡吧?!?/br> 折騰了這么久,她也是真的困了。 猝不及防被嬌小姐主動獻了香吻的陸峮還沒來得及細細回味,就感覺胸前一沉,那顆黑乎乎的腦袋埋在那兒睡得正香。 睡得還是這樣快。 想到重逢后在天子府翻窗進去瞧她,嬌小姐以為這是兩人的第一次重逢,其實不是。 他白日里借著賣野物的名兒和府上管事塞了些銀子,明面上是想長期做那天子府的生意,實際上是想去看看她現在好不好。 后來他果然見到了她。 高朋滿座之中,眾人皆衣著錦繡,姿態靡麗,唯獨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旁人臉上的笑容越濃越歡喜,便襯得獨坐高處的她越孤單冷清。 陸峮看得出神,險些一腳踩在了管事后腳跟,被訓了幾句,為著不引人注目,他只得又匆匆看了他一眼,拎著沉重的簍筐跟著管事穿過長廊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收回目光時,坐在高處的美貌女郎似有所感地轉過身去,看見那道熟悉卻又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身影。 回過神來,陸峮看了看懷里的人,她睡得很香,眉眼之間盡是恬然酣睡的愉悅之態。 承載著濃厚情緒的吻輕輕落在她眉心。 “我不要什么順玉、四丫,我只要你一個人就足夠了?!敝浪藳]聽見,陸峮還是心潮涌蕩,“這輩子我能給老陸家娶到這么一個天仙似的媳婦兒,放在哪輩兒祖宗面前那都是相當夠看的了?!?/br> “能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br> 所以他才不會那么短視,學著旁人去納許多小老婆進門叫她傷心難過。 剩下的大半輩子能守著嬌小姐過,已經是從前在銅錢村的他不能想象的快活滿足。 還敢要求旁的? 若真的做了對不起嬌小姐的事兒,陸峮都怕他們老陸家的祖宗半夜立在他床頭罵他! · 崔檀令第二日醒來時,就看見一個冒著熱乎氣兒的大白饅頭在眼前晃。 她下意識地咬了一口。 原本想逗她的陸峮見狀笑了出來,原本生得線條銳利英俊的臉因為這陣毫不掩飾的愉悅笑意而顯得柔和了許多。 崔檀令被他笑得清醒了一些,冷冷看他一眼。 一大早就笑成這般招蜂引蝶的模樣。 可見此人十分不正經! 陸峮被她的眼風一刮,老老實實將白饅頭放回桌上的碗里,又去洗了手之后才去尋了衣裳給她穿。 “這件?” 崔檀令看著他拿在手里的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襖和淡黃滾邊白底印花如意紋長裙,慢吞吞搖了搖頭。 陸峮將衣裳疊好放回箱籠里,又尋了新的一套出來。 “這個呢?” 崔檀令瞅了瞅,沉默了,隨手扯過搭在一旁的翻毛披風披在身上,擠開審美堪憂的黑臉郎君,自個兒選好了衣裳。 “你怎么還不出去?”農家屋里哪里會擺放屏風,小小一間屋子里沒有遮擋的地方,崔檀令捧著衣裳直起腰來,對著還站在一旁的陸峮頗有些奇怪,自然而然地抬頭問他。 陸峮看著她含著不解的漂亮大眼睛,明白過來,她這不是生氣,是真想趕他出去她好換衣裳。 “咱們是夫妻,在帳子里伺候你那么多次了,換個衣裳有什么好避讓的?”陸峮這么說著,還想接過她手里邊兒的衣裳,“這衣裳這么繁瑣,你一定穿不來。來,我給你穿……” 崔檀令繃著一張冷冰冰的玉霜小臉踹了他一腳:“我自己來?!?/br> 她是懶了些,可不至于笨到連衣裳都穿不好了。 見嬌小姐態度堅決,陸峮只得遺憾地歇了心思,將洗漱用的東西給她準備好了之后,這才老老實實地去屋外給她守著門。 他生得魁梧英俊,挺直了身子站在門口的樣子像極了一尊煞神,黃老狗他二兒子黃狗炮和他媳婦兒原本窺伺的心一碰著他淡淡中隱含威嚴的目光時頓時啞了火。 黃老狗一共五個孩子,大閨女和三兒子都成家在外,就二兒子和兒媳、四閨女和最小的五兒子留在家里。 黃大娘在生第五個孩子的時候大出血,人沒了。黃老狗雖然也沒正兒八經地再接一個回家來,卻與住在村頭的徐寡婦不清不楚,陸峮從前還撞見過幾回,愈發討厭起隔壁這個愛偷懶?;?,心思還不怎么正的老大爺。 真是辜負了黃大娘這么好的一個人。 黃狗炮兩口子不知道陸峮沉著臉在想什么,兩口子你捅捅我我戳戳你,最后還是鼓起勇氣上前搭訕:“哎喲,青天大貴人,俺們好久沒見著您了!近日過得可還好嗎?” 這父子倆叫人怎得一個叫的比一個夸張? 陸峮點了點頭,沒打算同他們多說。 黃老狗正好通知了里正與村長他們陸峮回來的事兒,一回到家就看見自己糟心的二兒和兒媳婦在對著陸峮拍馬屁,不由得虎著臉上前扯過他們:“少往貴人面前湊!瞧瞧你倆那埋汰樣兒,貴人不嫌棄你們,那是看在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上!俺們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莊稼人,咋能這么不懂規矩?” 黃狗炮媳婦兒面帶喜色,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可不是嘛! 若是貴人能看在這情分的份上,給她家狗炮安排一個活兒該多好,她之前還聽老公公說過,從前她婆母還在的時候,還經常照顧他哩! 這樣的情分,總不能來歇一晚,什么好處都不給吧? 黃紅英從灶房出來,就看見她阿耶阿兄他們圍著陸峮,被威武不凡的陸大哥襯托,愈發顯得她阿耶他們灰頭土臉。 她手里端著一筐剛蒸好的白面大饅頭,正想招呼大家來吃,卻聽得陸峮一直沒挪步的屋門前傳來一聲響。 門打開了,走出了一個華容婀娜的大美人兒。 她似乎沒有想到一出來便見著這么多人,遠山一樣的眉毛顰起,似愁非愁,瞧著人心生憐愛。 陸峮見著她,將她身上披著的那件白底綠萼梅披風又系緊了些。 昨夜他將樹一備好的銀絲碳和暖爐都搬進去了,外邊兒定然要冷些,陸峮可不想嬌小姐漂亮細膩的臉被凍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