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46節
頸間有滴溫熱淚珠劃過。 崔檀令抿了抿唇,有些費勁兒地抬起胳膊,在此時顯得格外脆弱的粗莽郎君手臂上拍了拍:“不要擔心,我會沒事的?!?/br> 花了好大功夫才調.教出的郎君,她還是有些舍不得就這樣丟掉的。 陸峮覺得有些丟臉,可他實在害怕崔檀令露出和他早逝阿娘一樣的虛弱模樣,突然道:“兕奴,以后我們能不能只要一個孩子?” 話題怎么拐到這里去了? 她靜靜伏在他懷中,陸峮懷里被填滿了,空蕩蕩了一夜的心也重新充盈起來。 他低聲道:“從前在村子里的時候,隔壁黃大娘待我很好。我阿娘走了,她說我阿耶一個老爺們兒燒飯難吃,總是叫我到她家里去吃飯?!?/br> 可就是那樣好的黃大娘,死在了生第她三個孩子的那個晚上。 看著從隔壁抬出去的那口棺材,小小的陸虎頭有些茫然。 黃大娘怎么也和阿娘一樣變成了墳頭? “是男是女都好,兕奴。我們只要一個?!标憤n親了親她溫熱的面頰,“我一定會學著做一個好阿耶?!?/br> 什么都不要她cao心。 此時說這話的陸峮很是真情實意,可日后被rou嘟嘟小魔王折磨的時候也是真后悔。 當初就該一個都不生的! 崔檀令見他都在暢想要給未來的孩子挑什么品種的小馬了,不由得有些頭痛。 她現在是不會生孩子的。 如果在皇權與世家矛盾日益尖銳的時候生了孩子,恐怕阿耶他們做起事來會更加肆無忌憚吧? 崔檀令不想貿貿然應承了他,讓他生出些無謂的希望。 可是看著他說起他們未來的孩子時那樣眉飛色舞的表情,崔檀令又猶豫了,最后她只能祭出終極大招——“郎君,我又困了?!?/br> 好吧。 陸峮熟練地摸了摸她的頭:“睡吧?!?/br> 待菜粥熬好了,他吹涼了之后再叫她起來吃。 崔檀令這病來勢洶洶,白日里還好好的,有精神與陸峮、盧夫人她們說話,盧夫人便安心了些,回去歇息換衣裳了。 可到了傍晚,天光暗淡,崔檀令又發起高熱來,整個人混混沌沌的,不出聲哭鬧,可是眼角不斷滑落淚珠,那副脆弱模樣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陸峮急得沒法,急匆匆去在隔壁院子里休息的方老大夫拎了過去:“大夫,您快瞧瞧,兕奴這是怎么了?” 方老大夫看了看眼前面容焦急的英俊郎君,心里邊兒悄悄松了口氣,都說三娘子嫁給這么個草莽出身的夫郎,是一朵鮮花栽到了牛糞上。 可這回三娘子生病,方老大夫見陸峮急得來嘴皮干燥發白,眼里也帶著明顯的血絲,一看就是揪心得很了,自個兒也沒休息好。 牛糞便牛糞吧,若能在它的滋養下叫那朵鮮花開得更好更美,那就是好牛糞! 第37章 [vip] 第三十七章 崔檀令病勢又反復這件事驚動了不少人。 見盧夫人放下碗筷就要往外走, 崔起縝眉頭一皺,拉住了她的手:“不是說服過了藥已經好了些了嗎?怎么現在又嚴重了?” 盧夫人心焦得很,瞪他一眼:“兕奴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一年來她都沒生過什么病, 這下病氣以發作起來可不就顯得嚴重了?” 頓了頓,盧夫人又帶著哭腔道:“兕奴向來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 難不成是我昨日同她說了那些話才叫她多思多想, 一時間弱了生氣害了她?” 崔起縝一聽就知道她昨日和女兒說的是什么事兒,驚怒之下他難得對妻子說了重話:“她一個小女兒家,你同她說這些做什么?” 他這個做阿耶的再狠心, 也不會叫自己女兒真的就成了寡婦孤苦一生。 即便今后沒有天子女婿,也自有他們這些耶兄叔伯會護著她。 盧夫人此時沒空同他吵嘴, 只急急道:“不成,我得趕快去看看她?!?/br> 盧夫人徑直走了, 崔起縝聽著外邊兒的動靜,大兒媳也慌慌張張地跟了上去。 瞳哥兒人小, 見祖母和阿娘都走得飛快,他人小腿短跟不上, 只能在原地氣得哇哇大叫。 向來穩重懂事的大孫也這樣為他的姑姑擔心。 他這個為人父的又何嘗不憂心。 崔起縝嘆了口氣,將兒子抱了回來的崔騁序見他這副模樣,開門見山道:“阿耶不去看看兕奴嗎?” “我一個外臣, 不好貿然去探望內宮女眷?!贝奁鹂b舉起茶盞喝了一口, 即為了太過桀驁不馴的天子執意要去做的事兒心煩,又為了此時病弱的女兒感到擔憂。 可他不能去。 若兕奴真如丹娘說的那般,是為了他們與天子之間的矛盾憂懼之下這才病倒了, 他便是去,也無法給她承諾什么, 反倒會讓人白白失望。 崔騁序自小在阿耶叔伯的教導下長大,自然知道他此時在擔心什么,可他越來越無法理解,要犧牲最為親近之人的感受、幸福乃至性命來做的事,真的有必要嗎? 窩在阿耶懷里生胖氣的瞳哥兒聽了這話,動了動耳朵,奇怪道:“阿公,假爹!” 就像是阿娘給他講的小人書里的故事一樣,只有假爹假娘才會這樣不關心孩子。 瞳哥兒嚴肅地抿緊了唇,他從前竟然沒發現,阿公竟然是假爹! 崔騁序被這孩子石破天驚的一聲給鬧得哭笑不得,但是看著崔起縝難看的臉色,他只能輕輕拍了拍孩子軟嘟嘟的小臉:“不許胡說?!?/br> 阿耶打他! 瞳哥兒委屈大喊:“你也是假爹!” 崔騁序拎著這臭小子出去了,只留下崔起縝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間里,對著一桌子膳食也是食不知味。 · 崔起縝去的時候,陸峮正在屋外。 “陛下?!贝奁鹂b行了個禮,見他的天子女婿失魂落魄的,連免禮這樣的事兒都忘了,只得自個兒直起老腰,皺眉道,“兕奴的病還沒見好嗎?” 陸峮搖了搖頭:“連藥湯都喝不進去,弄臟了衣裳,岳母她們正幫忙在換?!?/br> 看起來著實嚴重。 崔起縝皺緊了眉,但還得先寬慰他:“陛下莫要擔憂,兕奴自小身子就弱些,有她阿娘她們與方老大夫照料,很快便會好轉的?!?/br> 陸峮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兩人視線相撞,崔起縝這才發現了他眼中含著的血絲與憔悴的臉色。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誰生了病。 陸峮突然怒道:“就因為兕奴身子弱,所以她生病了岳父都覺得再正常不過,都不會心疼了嗎?” 崔起縝:…… 他好像又被當成假爹了。 崔起縝咳了咳:“自然不是?!?/br> 陸峮冷笑一聲,并不買賬。 過了會兒又狐疑地看著她:“……岳父你,莫不是重男輕女?” 崔起縝努力又努力,終于穩住了自己的好涵養:“陛下說笑了?!?/br> 雖說他否認了,但陸峮還是有些不相信:“你最好是?!?/br> 崔起縝臉上的笑幾乎快僵硬得來維持不住。 就在兩翁婿相看兩相厭時,后邊兒的雕花木門被人從里邊兒拉開了。 綠枝見著威嚴古板的家主也在,還有些驚訝,但看著那高大魁梧的天子幾乎是瞬間就沖到她面前來了,不由得微微后退一步,恭敬道:“娘娘換了衣裳,現在醒著,說是想要見陛下?!?/br> 嬌小姐要見他? 陸峮沖進去之前還不忘扭頭對崔起縝擺了擺手:“岳父,請自便,我便先進去了。兕奴正需要我?!?/br> 崔起縝:這人瞎顯擺什么呢? 若不是兕奴不知道他也來了,想見的人可未必是你! 崔起縝這樣想著,自個兒背著手進了屋。 天青色暗織榴花帳子下掩著的八寶架子床上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女郎,神情憔悴,連那雙靈秀瀲滟的桃花眼都不再明亮。 陸峮大步邁過去,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看著她病弱的模樣止不住地皺眉頭。 怎么好端端的又病成這樣了? “郎君……”崔檀令輕輕叫他,在陸峮明顯更輕更柔的呼吸聲中笑了笑,眼尾微微翹起,漂亮的大眼睛變得濕漉漉的,又帶著些難過與安慰,“我會好起來的,對嗎?” 這樣脆弱的嬌小姐,病得難受極了,還要可憐巴巴地仰起頭來尋求他的安慰。 好像只要他一句肯定的話,她身體里的病痛就能緩解許多。 陸峮握著她的那只手有些許顫抖,被熾烈天光染成麥色的大手骨節修長,蘊含著無盡的力量。 被他輕輕握住的那只手生得柔白又小巧,指節細長,卻有好幾個軟軟的小窩,陸峮沒事兒時就愛握著她的手漫不經心地捏那些小窩。 當威風凜凜的天子還是銅錢村一個叫虎頭的小朋友時,他曾經咬著甜菜根蹲在田埂上聽老大娘們說話,這樣手上有小窩的都是有福之人。 可他的嬌小姐才病了那么一會兒,便瘦得來連小窩都快沒有了。 陸峮低下頭,聲音艱澀又堅定:“是,你會好起來的?!?/br> 崔檀令艱難地動了動,盧夫人她們有些著急地上前來,是躺得不舒服了想翻個身嗎? 陸峮卻懂事地將手遞了過去,嬌小姐帶著些不正常溫熱的面頰便輕輕落在他掌心。 崔起縝站在不遠處看著,心里有些發酸。 爾朱華英掏出小手絹擦了擦眼淚,余光瞥見崔起縝來了,驚訝道:“阿耶,你怎么來了?你剛剛不是不來嗎?” 盧夫人聽了這話,嘴角一扯。 崔起縝不好像訓兒子一樣訓兒媳,只好當沒聽見,板著臉上前,看著崔檀令孱弱的模樣,始終還是軟下了語氣:“怎么好端端的病成這樣?藥都喝了嗎?梅香果子可備下了?” 崔檀令被他一番話又弄得眼淚不斷。 她小時候常常喝藥,阿耶下值回來之后就會抱起她哄著喂藥。小小的崔三娘子因為苦澀的湯藥哭鬧不休的時候,崔起縝就會拿著梅香果子喂她,嘴里有了甜蜜的果子,她就不哭了,被淚水沖洗得格外干凈明亮的眼睛看著她阿耶,直叫人心都要跟著一塊兒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