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6節
想到今后床榻邊會睡著一個怒目金剛一般的夫婿…… 崔檀令眼前一黑。 因著這樣一層憂慮,崔檀令又將自己關在屋里三日。 盧夫人想起這幾日女兒怎么也不肯過來自個兒院子里用膳,不由得又瞪了一眼罪魁禍首。 偏偏今兒是有大事要忙,崔起縝看著愛妻面含怒色,只得低頭親了親她:“我晚上回來時再與你賠罪?!?/br> 說完,他又撫了撫妻子猶如春日海棠一般美艷無雙的臉龐,腳下步伐不再停滯,大步往外邊兒去了。 盧夫人看著他的背影,暗暗唾了一口。 呸,老不正經。 · 崔起縝今日的確是有要事。 至今已延續了兩百七十三年的奚朝將在今日,由最后一位奚式天子,奚無聲宣告它的覆滅。 大政殿中,奚無聲身著天子朝袍,頎長卻難掩伶仃的脊背挺得筆直。 少年清俊而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聽得內侍說道:“承天不佑……”時,嘴角忽地勾了勾。 他的確是不怎么幸運。 出身在皇家,應該是一件幸事,偏生是生在了大權旁落,風雨飄搖的皇權末路之時。 尚未等他親政拿回屬于天子的權勢,便有人狠狠扒下了皇室遮羞的華衣美服。 連手中權柄尚且被人輕易奪走,奚無聲慶幸他沒有露出真實心意。 不然他心里的那個女郎只會跟著他一塊兒落到泥地中受苦。 奚無聲被封為了長寧侯。 人人都說這是新君心慈,還能給他這個前朝天子一個爵位,叫他不至于失了性命,流離失所。 奚無聲在朝臣們冷淡中又含著些忌憚、不屑的目光中,平靜地摘下了象征天子的十二旒冠。 在臨走的前一瞬,他回頭望了一眼龍椅。 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他失去的東西,都會重新得到。 · 盧夫人遣人去買的寶石頭面果真很美。 崔檀令坐在菱花鏡前,看著自己被梅竹和水竹慢慢裝飾成另一般華麗凜艷的模樣,還有些不適應。 不過這種出門裝威風的事兒十天半月總有一回,她慢慢兒地也就習慣了。 之前聽她這么說,身邊兒伺候的女使就記住了,紫竹年紀小些,做事麻利,性子卻比一般女使要活潑一些,看著娘子呆愣愣地坐在鏡前,神色淡淡,偏生身段纖細又窈窕,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如畫中人一般的超逸氣度。 紫竹笑道:“讓奴婢猜猜,娘子是不是又在想這回出門去參加孟郡公家大娘子舉辦的宴會,該怎么裝威風的事兒?” 這話說得俏皮,崔檀令笑了,綠枝輕輕瞪她一眼:“又胡說?!?/br> 娘子是清河崔氏最受重視的女郎,身上本就自帶威儀,怎么能算得上是裝威風? 綠枝平時脾性嚴謹,臥云院里的其他女使或多或少都有些怕她,但紫竹聽出她話里沒多少斥責意味,便笑嘻嘻地繼續道:“奴婢可沒說錯!咱們娘子就是個淡泊性子,雖說出生在金銀窩里呀,可一點兒都不像是其他世家女郎一般愛逞威風,是個好心性的主兒?!?/br> 見端若玉蘭的女郎只是微微笑著,沒有出聲,圍繞在她身邊兒的女使們嘰嘰喳喳說得更加熱烈了。 又呆坐了一會兒,崔檀令覺著早起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一些,這才微微頷首:“去瞧瞧馬車準備好了嗎?” 綠枝應了一聲,紫竹看著隨著女郎站立起來而舒展開來的紫色長裙,那上邊兒似乎暈染了最為瑰麗的霞彩,腰際上垂下的孔雀紋如意絲絳尾端微微飄揚,上邊兒鑲嵌的合浦明珠溫潤又華貴。 可惜了,這般美貌的女郎,竟要嫁給一個突然發跡的泥腿子。 紫竹越想越覺得為娘子覺得不值,但是今兒娘子好容易想要出門裝裝威風,她不能提起娘子的傷心事兒。 她阿娘常說,這女人嫁了人啊,就沒什么歡愉時光了。 如今娘子還沒進那泥腿子的門兒,得抓緊時間讓娘子好好樂呵樂呵才是! 紫竹殷勤地扶著崔檀令出門去了。 · 孟郡公府的大娘子孟如宜方才還在和嬌客們說笑,女使翠螺腳步匆匆地進了屋,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孟如宜臉色笑意更濃,對著幾位嬌客笑說了幾句,起身隨著翠螺一塊兒走了。 四牡彭彭,八鸞鏘鏘。 看著那香車寶馬迤邐而來,孟如宜緩緩攥緊了手中的錦帕。 這崔三娘,可真是好運氣。 饒是心中百轉千回,見著來人時,孟如宜還是笑著略迎了幾步:“稀客,真是稀客?!?/br> 崔檀令微笑著回握住她的手:“又來叨擾孟大jiejie了?!?/br> 孟如宜笑得更加溫柔:“說什么叨擾?你能來啊,我們家這郡公府才叫蓬蓽生輝?!?/br> 這話里頗藏了幾分深意。 崔檀令只當聽不懂,反正旨意還未下發,她若上趕著認了,豈不是要叫旁人覺得她們崔氏仗勢逼人,憑著威勢逼新君立崔氏女為后。 再說,前頭邊兒奚朝最后一位天子剛剛退位,那叛軍頭子……這般稱呼似乎有些輕蔑,直接叫他的名字,崔檀令想到前幾日為何發愁,又有些不太樂意。 崔檀令想了想,還是決定用那人來稱呼他。 那人若想即位,還得叫以崔起縝等諸位大臣三請三拒再請之后,才能正式得登大寶。 還能留她幾天瀟灑日子。 只是這過了十天半月出門參宴的事兒不能改。 崔檀令想到因為自個兒的懶筋兒時常犯,不想出門應付諸多人情往來,這才定下隔段時日才出門赴宴的規矩。 沒成想倒是誤打誤撞傳出了她生性高潔,端方知禮的名聲。 崔檀令聽到這個消息時,還私底下問了盧夫人。 盧夫人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玉嬌花柔的臉,下一瞬便因著她的話而僵了臉色。 崔檀令仰頭問她:“阿娘,你是不是花錢叫人吹捧我了?” 什么吹捧! 那是為了叫她們崔氏女郎美名遠揚,所做的一些必要宣傳! 自然了,主要還是因為她們兕奴爭氣,稍稍露了一面,那些個酸儒文人便自發地替她寫了不少長詩駢文。 看著當時尚且有些稚嫩的女兒,盧夫人但笑不語。 事到如今,盧夫人夜深時偶爾回憶起這件事來,還有些后悔。 悔她將女兒的名聲給宣傳得太好了,崔氏想要向新君獻上投誠的禮物時,第一眼便選中了她最為珍愛的掌上明珠。 · 見著崔檀令來了,往日與她相熟的貴女們相繼走了過來。 武安侯家的二娘胡連姣拉著她的手,見她腕子上套著一個新的翡翠鐲子,不由得笑道:“你那最寶貝的蓮花鐲子呢?竟也舍得換下來了?!?/br> 崔檀令輕輕瞪她一眼:“知道來這兒會見到你,可不就得打扮出些新意來?” 這話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正值芳華的女郎們這般言笑晏晏,妍態各異,湊在一堆時又十分養眼。 崔檀令隱隱被大家簇擁在中間,儼然有一種花中之王,牡丹國色的美態。 孟如宜繞過長廊,見著諸位嬌客三三兩兩玩得都很是熱鬧,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她這人最好面子,這回舉辦的宴會都沒叫她阿娘插手,從垂花門前擺的花兒到嬌客們吃喝的飲食單子,都是她一手cao辦的。 只是…… 孟如宜看著那個突然過去崔檀令身邊兒說話的女使,眉頭一蹙,這人瞧著面生。 能被她挑到舉辦宴會的羞花園伺候的女使無一不是機靈穩妥的,這人瞧著身段就有些粗笨,她可瞧不上眼—— 等等,崔檀令怎么和她一塊兒走出去了? 孟如宜抬了抬步,正想走過去瞧瞧,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唇,繡著千百朵粉彩桃花的錦鞋上綴著的明珠隨著主人的動作剛剛一顫,又迅速恢復了平靜。 · 陸峮昨日便進了長安城,率了兩隊親兵守衛在旁,此時正在同紀同申等幾員大將商量事宜。 聽了親兵傳來的消息,陸峮抬了抬眼:“長寧侯找著了?” 長寧侯,又或者稱呼他為先朝的天子,早在昨個兒趁著陸峮他們進城時,自個兒逃出了宮。 陸峮自個兒是從苦日子里過來的,自然也怨恨過高坐龍椅之上的天子為何毫無所為,可是隨著他越走越高,也琢磨出了不少東西。 罷了,不過是個軟蛋小白臉罷了,他不敢和世家硬扛,他陸峮敢。 陸峮沒想過要他的命,只好吃好喝地養著,別再鬧出什么事兒來便行。 親兵面帶難色,陸峮最見不得大男人這般猶豫不決的模樣,劍眉一豎:“有什么事,直說便是!” 親兵頂著其他將士的目光,有些尷尬,支支吾吾道:“這件事兒有些……有些大,俺只和主公說!” 陸峮微微頷首,叫他們出去放放水,喝喝茶。 沈從瑾臉色的笑容一僵,有這么個豪邁不講虛禮的主公,他不禁開始擔憂起主公與崔氏女今后的日子。 聽說那崔氏女是長安城諸多貴女中最拔尖兒的一個,這是自然,不然她也不能被選中來與主公聯姻了。 只是這世家大族里出來的女郎大多都嬌氣得很,若是見著主公這般豪爽不羈的真漢子,一時不適應,露出嫌棄之色來,叫主公不高興了可怎么好? 陸峮不知道他的好軍師心里邊兒在為什么發愁,只看著那個囁喏的親兵:“人都走了,還不快說?!?/br> 親兵眼一閉,心一橫:“那長寧侯,是偷偷去私會小娘子了!” 竟是為愛出逃? 陸峮對這些情情愛愛的不感興趣,只‘哦’了一聲:“繼續盯著,私會完了就將他送回宮里去?!?/br> 主公的胸襟,竟如此廣闊! 親兵抖抖索索地補充了一句:“……私會的是,是主公您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