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21節
帖子雖送過去了,劉遇也不是時時都有空, 只遣了個人來說最近忙得很, 要再等幾日得了閑來拜訪。︾|于是黛玉又提心吊膽了幾日, 直到宋氏身邊的錦書親自跑過來:“二爺叫了人遞信回來, 說一會兒永寧王跟他一道家來?!?/br> 才剛過晌午,黛玉自己才用過了午膳,衙門里當值的起得早,用飯也比她早些,但總歸離下值的時辰還早呢, 怎么兩個一道回來了? 等見了劉遇本人,她更是吃了一驚。 只見他額頭上多了道新鮮的狹長的疤,還掛著些許白色的藥粉, 血恐怕剛止住沒多久, 淺淺的血痂還透著鮮活的紅色,乍一看跟還掛著血似的, 衣裳想來也沒換,月白的衣領上還滴著兩三滴血漬,印成了深色, 雖然稱不上狼狽, 但和他從前鎮定從容的樣子還是不太像,仿佛一向高高在上的人走下凡塵來似的。 劉遇一路來估計被問得多了, 不待黛玉開口,便回道:“頭不暈,沒什么大礙, 血止住了,太醫看過了,幾天就能好,處理得好不會留疤的?!?/br> 黛玉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二哥同他都是打御書房回來,她這疤到底誰弄得、怎么弄的,自然多嘴不得,只是不由自主地問了聲:“疼么?” 劉遇聞言先是一怔,嘴不自覺地咧開來,虧得他生得實在珠玉一般得俊秀挺拔,這樣的表情也不顯得傻氣,反倒有些真誠地俏皮。他臨時得了空過來,什么也沒準備,內侍趕急趕忙地回了王府,把那本他允諾好的琴譜送來。 他這樣的身份,這琴譜自是十分的名貴,但對他而言,也算不上“難得”,只需贊一句“有心”。黛玉接來,略翻了兩下,到底還是說:“我不過是閑來彈著玩玩,打發時間罷了,算不得精通,亦無心往精通去鉆研,更不說成大家了,春雷于我,已是明珠暗投,如今這珍本,也非我所想,實是浪費了?!?/br> 劉遇何其聰敏,豈會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他順風順水慣了,今日一連遭遇了兩場不如意,當下甚至起了些許委屈的心思,聲音也帶了點澀意:“那meimei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呢?黛玉抬起頭,小花園紫藤廊鋪天蓋地的翠色盡頭,露出了藍得怡人的天,她瞧著飄來散去的云,忽然笑道:“我剛遇到嬸子的時候,她同我講叔叔年輕的時候,帶她去游山玩水,每座山每條河,說起來都高高興興的,幾十年后都還記得,講給我聽——我最想要的,大約也是出去走走吧?” 她身子不如嬸子年輕時康健,婚嫁上也未必有嬸子當時的運氣,但想著自在山水的心意,卻恐怕比嬸子當年還要再濃烈些。 劉遇沉默了半晌,輕聲應了句:“知道了?!庇植蛔杂X地擰頭看了看四周,勸了聲,“起風了,meimei回屋里去罷?!币婘煊褚獑査?,便截斷了話頭,“我再坐會兒?!?/br>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再多說一個字仿佛都尷尬似的。黛玉也沒敢多留,只是從沒有把客人一個人留在花園里的禮數,也只好叫花園里的下人機靈點,聽著伺候,又讓雪雁去問二哥在做什么。好在桑鸝從暢意居來,說馥環過來了,才松了一口氣,回屋梳洗去了。 她原本忐忑了好幾日,但真的說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暢快得很,好像不管她日后能不能出去走那么一遭,此刻都能歡欣一些。 馥環也是要往宋氏那兒去的,聽到桑鸝問她,也就多走了兩步折到花園里來。不過劉遇一副不想說話的姿態,她也沒在意,撐著臉陪他干坐了半晌。 劉遇站起來,叫小廝去備車:“行了,馥姐也別干坐著了,我回了?!?/br> 馥環試探著問:“今兒個可稀奇,茶水也沒嫌,點心也沒點,就這么隨隨便便地喝點就走了,別回頭下次來,挑著今天再說我們家待客的毛病?!?/br> “今兒個沒心思挑三揀四的?!眲⒂鲆膊徊m她,聽說車子備好了,快步就往二門走,“跟我同舅母說聲,今兒個我煩心事多,禮數不到,請她體諒體諒?!?/br> 馥環叮囑林盛叫的:“讓你兒子跟著王爺的車一起回去?!庇謱⒂龅?,“你心思重,但是想法子紓解罷,不管什么事,別壓心里?!?/br> 劉遇勉強地笑笑:“馥姐放心,我想得通?!?/br> 他坐在回家的馬車上昏昏欲睡,腦子里卻在不停地打轉,從自己不躲不閃生挨了那方砸過來的鎮紙能不能讓皇祖父收斂些,到父皇能不能借機借機徹底發作了皇祖父的舊部,又到忠順王叔今兒個的偏幫究竟是起的什么心思,最后到林家表妹眼里真心實意地向往。 馬車走得輕快,車轱轆聲音規律地響在耳邊,他掏出手帕捂住了臉,忽然決定一件一件地把事情捋順一些——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從來都不是他的作風。 從最近的事說起的話,林表妹要的也不過就是心意相通、自在山水。以他的身份來說,要實現難了點,但也不是不行。 還沒完呢。 太上皇自退位后,雖從未放棄過對前朝的掌控,但到底力不從心。德壽宮還是難得地聚齊了這么多朝臣,二帝居上首,氣氛算不得融洽,一向囂張的忠順王都有些坐立不安。有人來報:“永寧王回府了?!?/br> “哦?不是帶著傷呢,還到處亂跑?去了哪兒?”上皇瞥了一眼沈劼,語氣頗是不悅。 “稟上皇,永寧王去了國子學林博士府上,坐了半個時辰,就回了?!庇笆绦l也都是選的世家子弟,頗能察言觀色,“林博士不在家,應當就小林學士,同林家三公子在?!本褪莿⒂鰶]在林家同所謂的“黨羽”會面的意思了。 皇帝本來一直沉著臉坐著,并不吱聲,到這兒終于施施然站了起來:“前頭事兒不少,朕先去把水利的折子批了。忠順,你留下陪父皇說說話?!?/br> 這舉措和他一向推崇的“孝治”可不大相符,在場的官員心里嘀咕的也有,但俱恭敬地俯身向上皇請辭,跟著回養心殿議事。忠順王耷拉著腦袋,可真是哭笑不得了。 楚州知府袁興舟是他王妃嫡親的叔叔,又是上皇當年身邊的得意人,如今進京述職,順帶著給上皇賀壽,他受了人家的禮,做了回引子,領他來宮里給上皇請個安——這些事他這么些年來也沒少干,上皇求面兒,底下人求財,一舉兩得。誰成想這袁興舟竟好好的日子不過,攬了漕運的事兒,來狀告永寧王御下不嚴,手下人查漕運賬的時候,對著漕運督糧道王寶鳳濫用私刑。上皇也是氣急,叫來劉遇,不分青紅皂白,便是呵斥。劉遇也是硬骨頭,梗著腦袋不肯認,更不說把手下人推出來,只說要對質個明白,若真有用私刑的,那也是他下的令。他往日素孝順,頭一回這般忤逆,上皇也是氣昏了頭,竟是把手邊的鎮紙砸過去了。也虧得是紫檀木的,換了旁邊玉石的,只怕永寧王流的血可沒那么容易止住了。 那畢竟是皇帝一心培養的獨苗苗,別說忠順王嚇得當時就跪倒在地,就是上皇自己,也是十分地后怕。 皇帝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掛不住了。忠順王看到他的眼神,只恨不得立刻抽死袁興舟。 他不是不知道江南那帶有些上皇的舊部,存在著些妄想。如今朝廷上的局勢越發地明朗,哪怕他前幾年還心里暗暗地有所期盼,如今也不敢染指皇權了。劉遇這小豹子爪子一天比一天磨得鋒利,皇帝護犢子得很,恨不得把路都給小豹子鋪好了,哪里有別人插手的份兒!袁興舟這些個人,面上是要擁戴他,實際還不是覺得上皇退了,他們的好處少了?做事束手束腳了?要這些人真有從龍的本事,他也求之不得,可不過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現在把他也連累了個徹底! 內閣首輔蔡客行提出來:“微臣有一學生,名叫郁文善,也是打淮安遷來京里的,現在大理寺任職,永寧王手下的人在淮安的行事,他也知曉一二,既要對質,也不能只聽漕運總督府一面的,不若都叫來,問個清楚?!?/br> 劉遇手下的人當然不會完全清白,可是他也不惱,他只問:“漕運總督府雖設在楚州,可是誰給了你楚州知府的膽兒,來越權管漕運的事?”又說,“王寶鳳去年三百六十五天,總共去了四十二天的衙門,批了三十艘商船——只有一艘有資質,貪污無數,皇祖父、父皇若是不信我,抄他家時,盡可以讓這位袁大人親自去。至于說濫用私刑,知道王寶鳳干了什么齷齪事的時候,我還親手甩了他一耳光呢,人已收押,證據確鑿,他不肯供認同謀,上了幾板子,是哪門子的‘私刑’?” 他脾氣倔,揮著手不肯讓太醫先給他上藥,一頭血一頭汗,一定要把話說開了才行,咬牙切齒,眼眶泛紅,就是上皇,也看的心驚。 “讓御史臺去查吧,你先把血止住,回去補補?!弊詈筮€是皇帝開了口。 第57章 57 劉遇那傷口根本不深, 調理好了, 連疤都不用留,只是當時他沒包扎,血流了滿頭,看著嚇人罷了。做皇帝的仔細看過了他的傷口,又聽了太醫的話, 囑咐聲好好用藥,別破了相就完了。今兒個他的雷霆震怒,看似為了兒子的傷,又不敢同上皇嗆聲, 只得遷怒下臣, 實則不過是借機發作罷了。他登基已經這么多年了,竟還有人以為他皇位不穩,覺得上皇能左右朝局?也是時候清醒一些了! 劉遇自己也清楚,故而并未胡攪蠻纏,第二天就低眉順眼地去德壽宮賠罪:“孫兒昨兒氣糊涂了,在皇祖父的宮里就吵嚷開來, 驚擾了皇祖父, 特來賠個不是?!?/br> 上皇對這個孫子, 一向是又愛又恨。不說皇帝家里這病怏怏的幾口子,他幾十個孫輩加起來,劉遇都是獨一份的出挑,難得的膽大好學,大場面不露怯, 私底下不端著,跟他說話都比其他幾個或戰戰兢兢、或只會溜須拍馬、或懵懵懂懂的孫子高興得多??墒且粋€他,一個林徹,都是上皇親手發掘、用了又覺得刺手好苗子。 “你起來,昨兒個是朕受了jian人挑撥,委屈了你?!鄙匣薯樦_階下來,心里猶自不悅。王寶鳳不過是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趨炎附勢的小人,就是被打死打殘了,他也懶得管。袁興舟卻是他幼時的伴讀,一向體貼知意,這么些年來沒有升遷,他本來就覺著皇帝十分“不會做事”,這次又在他圣壽的節骨眼兒上狠狠地下了他老部下的面兒,豈能痛快得起來?平日里口口聲聲孝治天下,卻是這樣給他老子難堪!老圣人本欲借圣壽之際,向文武百官、宗室皇親,半玩笑半認真地敲打敲打皇帝的“有了兒子忘了爹”,可劉遇這么干脆地請罪來了,弄得好像他再提這事,就像是小氣計較了——蔡客行說得明白,江南鹽案漕改,永寧王行事并無差池,他本來也只能不論對錯,拿皇帝的態度說事,可這么一來,仿佛一拳頭打到棉花上,梗在心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的。 這個孫兒一向聰明,可是如今,聰明得已經讓人拿捏不住了。 劉遇去養心殿的時候,正遇上蔡客行和周昌敬一道出來,他客氣地停下打了聲招呼。如今周貴妃還在宮里“靜養”,周昌敬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回了聲便欲走,偏蔡客行還仔細打量了番,關切問道:“永寧王這傷口不短呀?今晚上承恩侯的孫子過百日,王爺還去嗎?” “我小時候淘氣,腿上胳膊上不知道摔出多少這樣的傷呢,沒事兒?!眲⒂鲞肿煲恍?,“我一沒傷著腿,二沒啞了喉嚨,走得動道,喝得了酒,承恩侯的好日子,干嘛不去?!?/br> 蔡客行笑道:“永寧王孝順,那晚上承恩侯府上再敘?!?/br> 承恩侯空有爵位,未得實職,然而人家是唯一的那個名正言順的國舅爺,皇后無子,幾個皇子不管外家是強是弱,橫豎都是庶的了,皇后與承恩侯的青眼,說實話也沒法讓他們沾上“嫡”字,不過總歸要有所偏向,否則堂堂的中宮皇后也真成了擺設了。會選永寧王實在再正常不過了——起碼不用擔心以后宮里有兩個太后分庭抗禮。人家親舅舅也不是無能之輩,承恩侯也沒指著他舍棄了林家,視自己為親舅,但至少面上功夫,劉遇得給足了。 周昌敬心里頗是不適,只他做老了官,臉上也不顯:“蔡相如今同永寧王倒是走近了?!彼@話也不是白說,沈蔡之爭由來已久,蔡客行年輕時也是做學問的,和沈劼頗有些爭論,及至他入了官場,因辦差得力,漸漸調至要職,眼看著比沈劼還要榮耀些,兩人自己倒能維持著同僚和氣了,門下弟子們卻相互看不大起,常有摩擦。如今沈劼是劉遇的恩師,蔡客行自己又是三皇子的生母蔡嬪的堂兄,周昌敬雖然因為周貴妃遭了厭棄的事兒,知道二皇子多半是沒機會了,但也不大樂見蔡客行親近劉遇。 “要辦鹽稅的差嘛,永寧王在前頭頂著,我們辦事順利得多,怎么都得承這份情?!辈炭托胁[著眼睛,微微笑道。 其實也不只是鹽稅了,永寧王也不過是今年才開始辦差,就挑了大梁。族里不乏有說他不過占了年紀優勢的聲音,但周昌敬心里也明白,差距一旦拉開了,就再也難追上。而他辦的這些差事,若是過幾年讓二皇子辦,也未必能有他利落。說到底,一開始皇帝對兒子們的培養就沒想著一視同仁。 可是即使心里知道沒什么希望,皇權離得那樣近,誰會真的舍得退讓? 別說二皇子自己,周昌敬也算經歷了大風浪了,都舍不得。 說白了,蔡客行自己已經位極人臣,三皇子就算有造化,也沒法讓他再進一步了,摻和進儲位之爭反而可能惹上麻煩。不過也就他自己了,蔡家其他人,可都還盼著三皇子出息呢。畢竟面對那樣的誘惑,怎么大的野心都不為過。 那么忠順王呢,他有這樣的野心嗎? 他自然也是有的。 但正是被上皇養出來的眼光謀略讓他徹底意識到了,那個位子對他來說已經遙不可及了??上仓^皮往外把自己摘干凈了,卻有不著調的糊涂鬼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只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忠順王這樣的,要真把他逼到絕路上,也未嘗不肯拼個魚死網破的,到底他還當著領侍衛內大臣的職,管著大內侍衛呢,真要拼,也是掀得起風浪的。劉遇正是知道這點,才自個兒跑來給上皇賠了罪。 太上皇和皇帝之間那股繃得極緊的弦,因著永寧王的跳脫得到了暫時的緩和,至少明面上,二帝恢復了從前的和氣。忠順王因此稍稍放下了一點心,承恩侯府上的酒席上,特特來找劉遇私下說:“只怕過了這一遭,要惹皇兄不痛快了?!?/br> “又不是王叔的錯?!眲⒂鰧捨苛艘痪?,話鋒一轉,戲謔笑道,“況且王叔自謙了,你惹不痛快的人多了,也不是這一回兩回的?!?/br> 雖是玩笑,但忠順王也不是聽不明白,嘆氣道:“我再斟酌斟酌?!彼缃竦奈蛔?、和上皇的親密,給了太上皇的舊部們一個極為錯誤的信號和不切實際的希冀,這些對他來說太過致命??墒菣嗔﹄m燙手,要徹底放開,也不那么甘心。他要是真只是想著自保,埋頭過日子就行了,哪里會特特地過來向劉遇示好呢? 只是這小老虎不太好拿捏,如今倒反過來拿捏他了。 蔡客行領著一幫子人熱熱鬧鬧地到處找劉遇來了,忠順王也只得壓下內心的百轉千回,把酒滿上,又不失親昵地勸了句劉遇:“少喝些,仔細晚上頭疼?!?/br> 劉遇應了聲,擰頭過去了。 承恩侯家里是個旺族,今兒個過百日的是長房長孫,自是十分看重,他家里子弟說不上敗家紈绔,也只能算得上平庸,當年打的就是用女孩兒婚嫁幫襯家里的主意。雖說家里看重的那位沒能進忠義太子府,倒是因禍得福,出了個正宮皇后。如今家里年輕的女孩兒們要進王府,可比當年容易些了。 皇后私底下不是沒說過“可別做青天白日夢了,你送個族里的女孩兒來,我給安排到他府上簡單,我親生的侄女兒,若是做妾,他也當不起,若是為正妃,何時見過一家連著出兩個皇后的光景?我看他可不糊涂”的話,但永寧王這樣的品貌前程,朝中有女兒的人家誰不觀望著?承恩侯和氣得很,牽著他的手,連聲叫他“以后常來舅舅家里玩”。 劉遇心里無奈,也只能勉強笑著應答。等承恩侯好容易去招呼客人了,蔡客行又湊過來,扯了兩句閑話,又開始念叨著鹽課改革的難處。最近皇帝催得越發得緊,可是上皇也盯著,這度實在難把握。 他一晚上連著應付了三個老狐貍,只覺得疲憊。戲班子今天唱的居然是《玉山亭》,他聽了一耳朵,只覺得陌生,拿過戲本來看了一眼,苦笑著想,可是最近忙得緊,連這本子都覺得陌生了。倒也好,能聽個新鮮。誰知認真聽來,遣詞造句,卻不似林徹手筆。 林徹忙時,家中兄弟姐妹都能拉來替他趕稿子的事兒,他是知道的。今兒個這出卻也沒有馥環同林徥的影子,一曲《嘆伶仃》聽完,連他都覺得訝異。但略一思索,便又恍然大悟。 “落花逐流去,不見來時風?!彼帜盍四钸@兩句,想道,若是知道花兒不樂意,風還會不會帶著它離開故枝呢? 第58章 58 黛玉自那日劉遇走后, 便把心思放回外祖母家的事情上。到她把那尊失而復得的武曲鼎擺出來, 腦子里亂糟糟的。又是氣父母早逝,傳家之物流落在外自己竟一無所知, 便是知道了,多半也是無能為力的,若無劉遇出手,如今它在何方都不知曉!又不免想起劉遇三番兩次地予她厚禮,別的也罷了,哪怕是春雷這樣的名琴, 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但這尊武曲鼎,可是在不是那等無關痛癢的身外之物, 縱使以他的身份來說來的并不費事, 可也得有心,才有這“舉手之勞”??v黛玉羞于承認,也不得不說,劉遇給她的,遠超過對舅家養女該有的應酬來往。她恥于自己的知恩不慢慢來報, 又一片茫然,不知要怎么回報他才好。 這片迷茫中, 她又不免怨起了榮國府,若不好好保管,何必說那些她出嫁時物歸原主之類的漂亮話,她索性全當這東西已經歸了賈家, 他們要賣要丟,也跟她沒了關系。當年林海雖為新科探花,豐神俊朗,風頭無倆,但畢竟爵位至其父已斷,且家族不盛,要迎娶榮國公唯一的嫡女,為表鄭重,也為全一曲佳話,以武曲為聘,以頌榮公當年驍勇,亦有文武和鳴之意。賈代善也深感其誠,言說這鼎只代為保管幾年,待外孫及冠,必完璧歸趙。然林家也不可能有能成年的兒子了,于是黛玉入京后,賈母改了這諾,說當年林海的聘禮盡數收著,留給她出嫁時添妝之用。當年她還小,出嫁是遙不可及的事,但這尊武曲鼎卻牢記著,只因母親生前從不在自己面前說娘家人的不是,但唯獨提過這尊武曲鼎其實不是林海主動寫在禮單上,而是說媒的賈代化幾次暗示后才添上的:“老爺的祖輩憑文武功勛受賞的兩尊傳世之物,因著我叔父、父親想要個好名聲就去了我娘家,也是得虧公婆俱已不在,老爺亦是個寬宏敞亮的,否則我在林家要如何做人?!鄙踔吝B弟弟夭折、舉家哀痛的時刻,她都能哭一聲:“日后咱家連能繼承武曲鼎的都沒了?!眻棠钪?,可見一斑。 黛玉心里也不信賈母能變賣武曲鼎——賈家的家底子如何她不知道,賈母的私房還不至于短缺到這地步。何況外祖母那些年對她的疼愛也是真的,更別說她一家之主,應下的事,若活生生打下臉來,不光是林家這兒交代不了,若是傳了出去,只怕連已故的榮國公的臉面都要被扯下來了。紫鵑的分析雖是猜測,倒也有幾分道理,她想著:“當時他家修賢德妃的省親別墅,找我借錢,也是鳳姐開的口,后來實在急了,也只有二舅母來說了兩聲,外祖母不動如山的。他家膽大的人一向都有,但鳳丫頭居然放利錢,這可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事,不得罪人還好,得罪了人去,人一旦曉得了這事,揪著這點不放,整個家都不知道怎么完!” 她心里一陣后怕,叫來紫鵑:“武曲鼎的事,你跟誰說過?”紫鵑自那日起就一直提心吊膽的,聞言忙道:“這可怎么敢說!就是那日錦荷問我,姑娘怎么這么看重永寧王的禮,我沒敢回她,搪塞過去了,糊里糊涂的,也不曉得她信沒信?!?/br> 黛玉道:“也無妨,就是霜信jiejie自小服侍著我,也只知家里有文曲鼎,不曉得長什么模樣的,這事且瞞著吧。讓我想想,再想想?!?/br> 她們話音沒落,錦荷打了簾子進來,說:“二爺又想來搗鼓他那個修了老半天的秋千了,問姑娘方不方便來院里呢?”黛玉忙道:“來唄,前兒個送上來的茶葉拿出來,不知道他今兒個要折騰到幾時,先讓小廚房準備著些他愛吃的菜,省得留飯的話,慌亂著來不及?!卞\荷笑著應了聲,又道:“那我去回他。二爺也是忙了有陣子了,難得有些空閑,想來是春綠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姑娘院里這個小角落還紋絲不動的,太太性子急,二爺怕他的活計被匠人搶過去做吧?!?/br> 林徹是忙了好些時日,成日里見不著人影,前陣子書坊的人找到他的小廝催《玉山亭》,他甚至連個綱要都不給,直接丟給黛玉代筆了。也虧得是黛玉之前就試過模仿他的筆觸文風,試著寫了一段,拿給他檢查,他甚至一眼都沒看,就讓人送書坊去了。還是事后黛玉自己再看時,察覺出有些不對,雖已刻意模仿了,自己的影子還是到處都在,只盼沒人看出端倪的好。 她親自沏好了茶等了一刻鐘,林徹就一身家常衣裳,極自在地來了,手里還提著一小簍果子:“大嫂子如今聞不得香,我托人從山東帶來些果子,給她熏屋子用,meimei也試試,要是覺著行,咱們可多備些?!?/br> 黛玉湊過去嗅了一陣:“果然有些清氣,只是我屋里日常有藥味兒,只怕這果子蓋不住?!?/br> “那你讓幾個小丫頭分著吃了,味兒我嘗過了,不差的,不過到底是涼的,天冷了,你自己不要吃,仔細胃疼。今年是買的晚了,明年咱們早些買,你趕著冬兒還沒到的時候,就不怕著涼了?!?/br> 黛玉輕笑道:“我就饞這一口吃的?”只是聽哥哥說“明年”,倒是心里頭一暖,忍不住彎了眉眼。 “你倒是把身子養好點呢,雖然不饞,吃點新鮮的也是叫人高興的事。錢太醫說是一向擅調理的,等他來住了,看看能不能醫好你體寒的毛病?!?/br> 黛玉道:“我聽說嬸子在請女先生,打算等錢姑娘來就上課呢?!?/br> “女先生哪有那么好請,”在自己家里,林徹說話也隨意些,“上皇當年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到底還是影響了些京里的風氣的。如今陛下又讓公主貴女們上學,好些的女先生都進宮去了,能請到的,恐怕還不如母親呢?!?/br> “你這話可真埋汰嬸子了,要我說,多少自稱讀書人的,學問還不如嬸子呢?!摈煊裉嫠问哮Q不平。 林徹欲出門折騰他那個秋千,見黛玉也起身,要跟出來的樣子,忙揮了揮手:“你進屋去,外頭風這么大?!?/br> 錦荷嬉笑道:“二爺還是也屋里去和姑娘說話罷!這秋千扎不扎的,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你都忙了這些天了,難得來姑娘這兒坐坐,還是歇歇吧?!?/br> 林徹輕嘆道:“就是來這兒歇著的,起碼忙活這個的時候,只需要想著木工活,不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br> 黛玉曉得他的差事稍有差池就是滅頂之災,平日里裝得再輕松,要擔的心事之重不是自己能想的,遂心疼道:“既這么著,茶先留著,下回再喝,我煮些安神湯,哥哥今兒個還是早些睡得好?!?/br> 哪那么容易睡得著。林徹眼看著皇帝就這幾個月長出不少白發,想假裝著沒大事都沒那份心情了,他有時候上朝的時候,多吸幾口氣都覺得聲音太大了。這時候不得不佩服劉遇,不管真的假的,能裝出那份平靜就不容易了。他竟然還有心情替自己寫了兩筆話本,想些兒女情長,簡直能夸句了不起。 上皇的圣壽快點來吧,他在心里嚎叫了兩聲,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到底還是放下了木工活,折身跟著黛玉進了屋。 茶點擺在桌上,黛玉憂心地問道:“哥哥還能喝茶嗎?今天的茶有些濃,只怕喝了要睡不著?!绷謴厮夭粣矍宀?,因而今兒個也是依他的喜好泡的大紅袍,只怕幾口下去,有點睡意也要精神了。 霜信忙道:“還有荷葉桂花茶?!?/br> “就那個吧?!绷謴夭挥齻兠β?,隨口道,“這玉好成色?!?/br> 黛玉隨他目光一望,唬了一跳,那尊武曲鼎今兒個被她擺出來了,匆匆忙忙出來,倒是忘了收,只好支吾了一聲:“永寧王那日賜的?!?/br> “這成色即使在他府上也是難得了,像是御賜之物?!绷謴氐?,“他不像是送這種東西的人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