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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17節

    皇帝想起劉遇的那句“大節不失而貪小利,有真能而失勤勉,萬幸的是不貪權”的評價,倒是同他自己不謀而合了。此人雖有些滑頭,既然辦事周到、有真能耐,也不必擔心他禍國殃民。況如今既要整頓朝綱,亦得有老臣來撐場面,如蔡客行這樣的,已算不易。

    既然決定了不追究他,事情討論起來就順當多了?;实巯肓R人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用林徹來擬旨,覺得他遣詞造句聽起來格外痛快,這次卻只恨林徹罵得還不夠難聽,幾乎想令他用兩個不雅的,好一書他對辜負他信任的閹黨之恨。

    戴權自那日被敲打后便一向縮著腦袋行事,后來見小祖宗什么多余的動作也沒有,才微微松口氣。誰知道剛稍稍放下吊了十來天的心,就被突然闖進來抄家的忠勇侯嚇了一大跳。

    和他長袖善舞的夫人相比,忠勇侯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來抄家時甚至不忿:“曉得戴公公權勢大,但也用不著大理寺罷!”在他的眼里,約莫這等宦官爬得再高,也該內務府之流來管。但忠勇侯雖直,也不是傻的,他這么說,大概戴權是真的起不來了。

    其實哪用得著別人,戴權自己最清楚,朝臣丟了官,還有起復的可能,他這樣服侍陛下討歡心的人,宮里何曾缺過?一朝失了帝心,便再無出頭之日。明白了這點后,他便死咬著不松口,他知皇帝易心軟,若是有口氣出去,他不咬死人,那些人還能放他條生路,而倘他逮著人一起下水了,那么不是死在里面,就是死在外面了。

    然而千算萬算算不到,皇帝是心軟,他兒子卻是個不肯罷休的。

    忠勇侯軟的硬的都用遍了,也沒能撬開他的舌頭,只得去請問永寧王的意思。劉遇道:“他孑然一身,既無父母兄弟,又無子嗣妻妾,除了他自己的命,當然無所顧忌。只是侯爺也傻了,他這樣的人,查出的張本子即可定了死罪,還需像一品大員那般斟酌著,一個兩個三個清算完整了,才敢下重刑不成?”聯想到他前幾日還在親親熱熱地叫戴公公,其心狠辣,可見一斑。

    林徹擬了幾天的圣旨,覺得痛快極了,書坊的人倒是急得找到了他的小廝來催,他才想起《玉山亭》拖了好幾天了,林徥備考請不動,幸好可以請嫂嫂meimei幫忙。

    韻婉道:“我是無妨,但我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也就是識得字罷了,meimei還要忙老爺的壽宴,也不得閑,要我說,二爺還是自己辛苦,琢磨琢磨,讓幾個小廝替你抄寫、省些時間也罷了?!?/br>
    黛玉雖有心一展身手,然確實最近忙著俗務,頗是遺憾。幸虧林徹這話本一時半會兒也寫不完,日后還有的是機會。也就只好笑著對二哥說了聲“心有余而力不足”,同葛韻婉商議著壽宴那天的事。

    她從前單知道鳳姐忙碌,一時也想不出來有什么好忙的,等自己接手了,才發現確實事兒瑣碎又雜多。家里下人人手雖足,然迎賓的、收禮記賬的、引客的、倒茶的、上菜的、送客的、收拾的,都得排著班一個個地安排好。那天酒席的菜單得提前謀劃好,廚房得事先熟了,這季節的菜也難買到新鮮的,幸好該有的家里也不會短缺,魚rou卻得安排好采買,要上等的鮮貨,誤了一點都不行。請哪家戲班子、用什么樣的樂師,都有講究。還好賓客該請誰、怎么請、請來了怎么坐這些事宋氏包攬了,否則她還真要一頭霧水。

    她隱約記得鳳姐似乎是事必躬親的,然實在分不出首來,于是特地問葛韻婉,把廚房并采買的事兒交給林盛家的管兒可行不。韻婉道:“很是,你何必這么累著?林盛家的是家里的老人了,要是她都做不來,那這管事媳婦的月錢她也別拿了。依我說,你呀,還是去太太屋里,把那些子交際的名單先知個大概,對你日后有好處的?!彬嚨赜趾鋈幌肫饋硭频?,“罷了,其實你不那么熟悉這邊的人際,也不打緊?!?/br>
    這道理黛玉自然也懂,然她平素也不愛去張羅人情世故。像忠勇侯夫人那樣日日擺宴的,也不知哪來的精力,故而不甚在意。但是葛韻婉后頭這話,倒是叫她疑惑了:“緣何不打緊呢?”

    “你強過了別人,就算不經營,也不會有人說你不懂事,只會說你果真直率?!彼灶欁笥叶运?。若是黛玉真當了王妃,如今交際的這些命婦,自然也只有巴結她的份兒,她費勁心事地記住,也沒什么大用場。

    黛玉卻聽成了別的意思:“也是,文人向來自高,二哥這樣的脾氣,也沒見他巴結誰討好誰,還能被供著,也是說明了有能者方可傲吧?!?/br>
    “這么說也行?!表嵧衽阒衙麊闻藕?,又看看天色,“可要留在這兒用晚膳?今兒個母親那里吃素,怕咱們吃不習慣,說了自己院兒里吃?!?/br>
    黛玉笑道:“我曉得的,雪雁她們燉了湯呢,我來時就在冒香氣了,不回去,她們有的嘮叨。一會兒我讓人送些給嫂子來?!?/br>
    她院兒里的丫頭手藝確實不賴,一碗湯的事兒,韻婉也不同她客氣,叫了兩個婆子來,讓她們去抬著軟轎子送黛玉回去,又對霜信道:“燈點亮些,天已經暗下來了,有兩個燈看著才好?!?/br>
    黛玉笑著謝過她,自回漱楠苑去了。

    一到院門口,守門的婆子說三爺來了,才知道林徥在自己的院子里待了半下午,唬得她忙問:“你們怎么不去叫我呢?”婆子道:“三爺說來姑娘這兒,不肯讓我們去叫姑娘,就在攬月樓里坐著,雪雁姑娘伺候著茶點呢?!?/br>
    她急忙去了攬月樓,卻見林徥伏在桌上,半點沒動攬月樓里的東西,自己帶了筆墨書籍,仍是一番勤奮光景。

    “三哥怎么不讓人去叫我?弄得我這里怠慢了哥哥?!彼凉值?。

    林徥方從書里抬頭,愕然道:“都這個點了?”又笑道,“我來meimei院子里躲一躲。雪棗她們煩人得緊?!?/br>
    雪棗是他屋里的大丫頭,黛玉也是熟的,活脫脫又一個襲人,愛規勸主子的毛病也是一樣的,先頭林徥要溫書,她帶著屋里的丫頭們天天勸著爺要勤奮,等發現太太、二爺他們都在擔心三爺的心態,又著了慌,偏她們也沒讀過什么書,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成天愁云慘淡的,林徥本來就緊張,看著她們的臉,也覺得壓力陡增,今兒個實在是憋不住,到meimei院子里來躲了一會兒清閑——若非馥環院子鎖了,他原想去那兒的。不過黛玉這兒倒也還好,丫頭婆子們都聽話安靜得緊。

    黛玉聽他解釋清楚了,又好氣又好笑,然雪棗她們也是一片好心,且一心為主,惜得是見識也局限此了,換做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開解”這些丫頭的好,便笑道:“三哥若是這么著,便來攬月溫書好了。橫豎我常在房里,便是到書房來,也不說話的?!?/br>
    “如此最好了,”林徥松了一口氣,“二哥書房里太熱鬧了,我也不能同他說,你弟弟還沒考上,你且收斂些——不怕meimei笑話,我簡直看到二哥寫文章、寫詩就覺得嚇得慌?!?/br>
    黛玉自己是不認在人下的,不過林徥這心態也好解的很,她知這事越勸,他越要介意的,便笑道:“到了飯點兒了,三哥索性在這兒用了膳回去?!?/br>
    林徥剛要答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雪雁:“我屋里有人來催我沒?”

    雪雁笑道:“雪棗jiejie叫人來問過兩次,算不得催——便是催了,反正三爺都在這兒待了一下午了,何必再介意一頓飯的功夫呢?!?/br>
    林徥嘆了口氣,道:“回去又要難過了?!钡挂擦粝聛?,吃了頓飯才告辭。

    黛玉叫去送湯給韻婉的丫頭綠蝶剛好也回來了,一進門就被王嬤嬤叫著問:“你問清楚了?”

    綠蝶回道:“問清楚了,大奶奶屋里的人說,是有這么回事?!?/br>
    黛玉問:“你們瞞著我嘀嘀咕咕什么呢?”

    王嬤嬤道:“原就是要來問姑娘的主意的。這不是準備著要讓莊上的人來交租子嘛,我們老爺在京里總共是三塊地,兩塊在姑娘名下,一塊不是給了六老爺家?我聽說,六老爺家慣有的規矩,如今年,天時不算好,莊稼收成不中,他們租子也少收三五斗。這要單單是他們家的佃戶吧,三個莊子的佃戶又不是隔著千山萬水的沒動靜,咱們是不是也得跟著少收些?”

    黛玉道:“我當你說什么,原來是這個。自然是要得的,除卻京里的,蘇州的地也該著些。叔叔家里這么多人的吃喝開銷,莊子上供的也夠了,我就這么點用錢的地方,囤著人家的救命糧是準備一天吃十頓?”宋氏禮佛,不過往廟里供奉的香火錢也有限,倒是一年里最冷的日子總要施粥散棉,好積些善德。黛玉私房銀兩也多,今年硬湊了份熱鬧,出了三百兩,宋氏說她“好好的年輕姑娘家,攢著你爹爹留給你的血汗錢做私房不好呢,湊我老婆子的熱鬧作甚”,她也只說:“我父親便是在,也是愿意出這個錢的,嬸子就當我為自己的身子積個緣兒吧?!?/br>
    第45章 45

    黛玉搬來叔叔家時,把林海的書信、手記等均分類放在幾個書匣子里,置于自己屋里,好方便隨時翻閱。攬月樓里不過是些再尋常不過的書冊,莫說林徥從來只看自己考試的書,并不會亂翻她的東西,就算他想看點別的輕松一會兒,她也只有歡迎的。別說她這兒,林滹、林徹書房里藏書之豐,也從未避過自家人。況且她在攬月樓或讀書,或看賬本,有個人陪著,雖然都不說話,但心底也覺得熱鬧了幾分。若是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回屋里去就行了,雖然是自家兄妹,林徥顧及男女有別,從不往jiejiemeimei屋里張望,更別說踏足了。是以林徥過來,她非但沒覺著不便,反倒有幾分欣喜。

    按理說三哥躲丫頭都躲到她這兒來了,這事該和宋氏說一聲的,但想著林徥是個好面子的人,而且這話說起來,總要提到雪棗幾個丫頭弄巧成拙,活似跟說她們壞話似的,黛玉做不來在背后說人是非的事兒,雖知道她如今既理家,不好不聞不問,也只拖下去了。

    但宋氏還是知道了這事,先問:“你哥哥擾到你了嗎?”

    黛玉忙道:“怎么會,三哥看起書來,雪雁叫他喝茶都聽不到,更別提其他的了?!?/br>
    “雪棗這丫頭,論忠心,咱們全家找不出第二個來,從前阿徥生病,她三天都沒合眼,守著到他燒退了才敢去稍微歇歇。就是心眼子忒實。她們都小的時候,阿徥屋里的大丫頭是個叫小瓊的,年紀稍長些,阿徥也聽她的話,那時候他還小呢,也貪玩,小瓊督促著他念書,不讓他淘氣,我也很是省心,讓其他小丫頭都跟著學學?,F在小瓊出去了,他屋里最大的就是雪棗了,雪棗估計還是那時候的心思,跟著小瓊有樣學樣——阿徥可不是小時候的見識了?!彼问蠂@道,“可惜了她一片好心,我也不舍得說她什么?!?/br>
    林家和榮國府是反過來,原來榮國府里,姑娘們每人身邊兩個大丫頭,并一眾小丫頭,寶玉一個人倒是有襲人、晴雯、秋紋、麝月四個大丫頭服侍,雖是晴雯最大,其他三個也管事,各有所長,互相補短。林家這兒,姑娘們倒是每人都有三四個大丫頭,桑鸝出去了,宋氏還提過給她補一個,她自己說不要,把桑鸝的那份月錢,讓屋里的小丫頭們分一分,每人多拿點子錢買果子吃就是了。爺們本來就不精于□□丫頭,屋里卻只有一兩個大的,要是丫頭們見識淺薄些,就有些難辦。不過林徥將要娶妻,她心里知道嬸子肯定是要往他屋里添人的——錦荷避出來,就有幾分那個意思,是以聽說不會說雪棗,便閉口不提要給三哥屋里加個大丫頭的建議了。

    宋氏同她又說了會子話,說起林滹的壽宴來:“我看了你安排的人手,一切都好,不過收禮的人少了兩個,到時候讓九嬤嬤家的兩個兒子過來就是了?!边€說,“你嫂子告訴你了吧?你叔叔不收自家晚輩的賀禮——不過到時候要考校你們的詩詞功課的?!?/br>
    黛玉早從韻婉那里聽說了,壽宴后是小家宴,壽星以席上任意一樣東西為題,再隨意指一樣限韻,居末的做東。稀奇的是林徹居然坐過一回末位,黛玉本就躍躍欲試,此番更是欣喜,只盼能一展身手,聞言便笑道:“嬸子疼我,也想想哥哥們呢?!?/br>
    宋氏聽她這個口氣,是不怵哥哥們,要與之一較高下——若得了題,便能穩穩地贏過他們的意思,喜道:“咱們家的孩子就該是這樣的,以前我娘家嫂子說,我家的孩子哪兒都好,就是不像別家的孩子謙遜。我想著,要是真有本事,過分埋汰自己做什么呢?不知道是不是我偏心,總覺得他們家孩子有些蔫蔫的,不像你們幾個精神?!?/br>
    黛玉笑道:“嬸子看自家孩子,當然哪哪都好?!彼肫鹳Z敏來,有些黯然,“以前我mama還在時,也總說在當媽的人眼里,全天下都不會有比自己家孩子好的?!?/br>
    宋氏把她攬入懷里,道:“好丫頭,不哭了,不光你mama這樣想,你叔叔、嬸子都這么想,你要是把我們當一家人,你自己心里覺得哥哥jiejie比別家的好,就知道我們心里也是這么想你的?!?/br>
    黛玉聞言心里一暖,想道:“有嬸子這句話,我也值了?!?/br>
    宋氏說要給林徥屋里添人,索性給幾個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頭小廝都叫出來看了眼,到了年紀的,問家里要不要配人,是要配家里的小廝,還是贖身自去,都記下來,說是按著輕重緩急一個一個地安排,省得逢年過節的得力的人要走,家里忙不開。配家里小廝的,婚事上主子自然要給幾分體面,贖身自去的,念在多年服侍,也能減免不少贖身銀子。大丫頭們要走,小丫頭們自然要一個個看過,選機靈、能干的,往幾位爺、姑娘院兒里送送,先跟著學一學,要是有資質好的,直接提了上去也不是不可能。一時間家里的下人們得賞的得賞,加月錢的加月錢,漱楠苑沒什么變動,丫頭婆子們都每人得了一吊錢的賞,自然喜不自勝。

    宋氏道:“之后事兒多,沒多久過冬了,你們多拿點錢買酒吃,指望你們好好干活呢?!边B王嬤嬤久見世面了,亦嘖嘖稱嘆:“不是缺這一吊錢,實是從前沒見過這樣做派的主子,錢多錢少一回事,把人當人看不容易?!?/br>
    丫頭們就算家里想著要配人,也多是在家里小廝里挑挑,倒沒幾個要贖身出去的,因而宋氏同黛玉合計了一下,竟也無需再讓牙子去再買人。黛玉道:“我在蘇州的時候,聽說有些人家家道中落,但是也不愿入了奴籍的,可以簽契做長工、短工,既然咱們家也不拘著下人的身契硬逼著他們留在家里,亦可請些長工呢?!?/br>
    宋氏道:“你也說了,來做長工的,多半是家里出了變故,又不愿入奴籍的,但是有些人,生就生在咱們家,祖祖輩輩都那么教他們的,他們都不覺得做奴才有什么不好,虧在‘見識’二字了?!?/br>
    黛玉這才知道為何有些丫頭明擺著著長大了就要走的,嬸子還執意要提她們,原來看重的是“見識”二字,想著雪棗的好心辦壞事,倒是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庇窒氲溃骸把┭闼潘齻儍蓚€不愿意走,倒不定是貪圖什么‘副小姐’的名分,想著在這兒不用多辛苦,她們多半是知道我的脾氣,舍不得我。只是她們既跟了我一場,少不得要給她們謀劃謀劃?!毙睦锏拱蛋涤辛擞嬢^。

    “說起丫頭,你現在還想著紫鵑嗎?上回同這次都不肯再添人。要是只用的慣她,也不是沒可能,文杏她們說,紫鵑跟她們提過家里人,說是家里其實也沒幾個人了,把她哥哥一并贖回來就是了?!?/br>
    黛玉道:“嬸子誤會了,我倒不是用不慣其他人,實在是我那院子里也沒那么多事要人做,那天我還跟錦荷說呢,原來澆花喂鳥的都是鳴香,現在說是雨椿沒事做,變成她澆花,雨椿喂鳥,再添幾個人,豈不是連花都得分類澆?”她的確是覺得錦荷替代不了紫鵑,倒不是覺得錦荷不如她,只是那個時候,外祖母家人來人往,卻只有紫鵑一個人能陪她說說話,情誼難得罷了。她也是有父母的,黛玉想著,紫鵑這丫頭也是奇怪,跟了她一場,也沒落著什么好處,月錢不如襲人也罷了,那邊是人人交口稱贊的能干忠心,卻沒什么人夸她,如今去了寶玉院子里,倒是聽說直趕著上去了,可見那一家子眼里,進了寶玉的屋里,才是真正的“大丫頭”呢。

    紫鵑同她推心置腹慣了,臨走還牽著她的手說:“不怕姑娘笑話,我非是怕林太太的人過來,擠了我的位兒,我怕的是桑鸝、霜信這些姑娘從小用的人,要是姑娘跟她們比跟我好了,我多難呀?!庇职褟那安桓艺f的,如今姑老爺姑太太都沒了,姑娘好歹替自己的未來想想,這邊的林太太看著是個好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姑娘自己不能去提,王嬤嬤去跟太太商量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覺得臊就攔著。這事還得計較呢。聽得黛玉又氣又笑,又哭又喘,好不容易才送走她。

    即便是如今想起來,她也忍不住有些心酸地想:“從前日子太苦了,弄得紫鵑明明是看我這里已經穩妥,不需擔心了才走的,臨了還要替我cao心一回?!?/br>
    宋氏在賬本上勾了一筆,給林滹的兩個姨娘也加了月錢,黛玉粗粗一算,只這回下人們賞的、加的,就是不少,都走公中的賬,不知今年入的能不能趕上出的。宋氏笑道:“莫擔心這個,咱們家的幾個園子里的收成還沒入賬呢。藕舫園的花草、米酒一向能入不少,那里竹子多,入冬的筍同梅花后的梅子,也是一筆?!?/br>
    富貴人家誰家沒幾個莊園養花養竹?卻只一座藕舫園。有“青梅煮酒,方配雪里探花”,有“冰上獨釣,得四五肥魚,燉二三冬筍,享一午快活鮮香”,說到底,湊個余興罷了。

    “你叔叔壽席上詩會輸了,可要連著兩場做東,你可打緊些,”宋氏道,“你嫂子和馥姐是要管我要題的,你叔叔偏心阿徥,限韻總向著他,你當真不要?”

    黛玉聽說只林徹一個不知題,越發地高興起來:“嬸子千萬別告訴我,我正想試試自己呢!”

    第46章 46

    林滹官居四品,國子學博士算不上什么要職,然細究起來,多少勛貴子弟要從他手上過去?他外甥尊貴,又樂意親近舅家,兒子亦爭氣,五十是整壽,喜事大家伙兒都樂意來湊個熱鬧,是以來賀壽的絡繹不絕,當真門庭若市,喧鬧異常。

    黛玉想著來客眾多,得有人接應著,嫂子身子不便,少不得她早起cao持。宋氏道:“若需要你那么早起來,那前幾天咱們不白忙活、布置了?前頭有林盛,后頭人來人往,也有他媳婦盯著。你都安排得那么細致了,他們倆還能出差池,也不必被人叫這聲大管事了。便是有什么事,他們自己也能先拿主意,你安心睡著?!?/br>
    馥環提前回來給叔叔賀壽,雖是最近關于她婆家的風聲不大好,面上也看不大出來,聞言只笑道:“怪不得嬸子對我沒好聲氣,meimei這樣子勤奮,顯得我當年又懶又呆的?!?/br>
    宋氏嗔怪道:“你還有臉說?!彼斎胀キh說開了,又聽了兒子、侄女兒的勸,說是再不管馥環的事了,如今果真不再嘮叨,只是命人打掃好暢意居,好讓不省心的大侄女兒住得舒服些。

    倒是黛玉,想到每回jiejie回來,姐夫不說親自接送,也總要派人跟著的,這回馥環歸家,身邊的丫頭婆子、外面的小廝車夫,俱是自己的陪嫁,不覺有些擔心他二人是不是除了什么事。她對別人的家事不感興趣,然事關馥姐,忠勇侯夫人提起的時候,不覺聽了一耳朵。原來皇商夏家——今年韻婉嗅不慣的桂花就是他家的——的一家之主去了,族人未免心有不軌,那夏張氏一介寡婦能cao持諾大家業,自然不是好惹的,把脖子往人家手底下湊,直喊著殺人了打人了,鬧到了衙門去。正逢云渡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官復原職,憐她孤女寡母的,說了幾句公道話,那夏家獨女行事也是乖張,正是二八年華,頗有幾分姿色,竟因此認定了云渡。夏張氏獨守此女,嬌養溺愛,凡女兒所說所想,百依百順,竟真托了媒人去王府,說愿以小女為云渡平妻。云家堂堂王府,自不能效仿那小門商賈行事,使“妻妾失序”,貽笑大方。然夏氏巨富,又只有此女,到底讓南安太妃動了心,說夏家心誠,若愿意為妾,他們是萬不能拒的。夏家獨女愿不愿意委屈自己不提,馥環卻是惹了一肚子的火氣。

    當年林滹尚未得族兄贈資,然幾代為官,當今偏愛,也積攢了不少。他視侄女兒如己出,馥環又是嫁進王府,嫁妝陪得自然十分豐厚,萬不能讓王府小瞧了去。黛玉也是聽忠勇侯夫人心疼meimei抱怨了才知,南安王府那樣顯赫的人家,如今也是出的多入得少了。逢上大事,云夫人侯氏還有變賣嫁妝的時候。馥環自幼跟著嬸子治家理事,自然不如她婆婆好拿捏,云渡純孝,夾在祖母同妻子中間,也是兩處為難。

    她心里自然是替jiejie不平,然見馥環狀若無事,嬸子又當真一聲不問,也只能咬牙忍下去了,但晚間賓客散盡,自家人圍爐團座,煮酒小酌時,仍未見云渡蹤影,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韻婉快人快語,先笑道:“聽說咱們姑爺官復原職了,京兆府就是忙,連這樣的日子都不見他?”馥環面色一白,冷笑道:“白日里應當在吧,只是不曾到后院來?叔叔見著他沒?”

    林滹平日里脾氣極好,此時也見了怒容:“便是見了又能如何呢?我到底不是他親岳父,撈著一聲賀詞已不容易,哪能要求他說點其他的?!?/br>
    林徹笑道:“咱們快別說了,馥姐聽不得這樣的話。連母親都能落不好呢,如今只是沒了侄女婿,改明兒可就連侄女也沒了?!?/br>
    馥環忍淚道:“二弟不必激我,我何嘗不知自己如今活成了笑話?竟是叫叔叔、嬸子為我,這樣的年紀了丟了體面、cao心勞累的。也不必多久了,我既處處惹人嫌,索性讓出道兒來,省得耽誤了他家大好前程,天天落人埋怨?!彼幌ы斪矉鹱?,所求的也不過一個夫唱婦隨,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管他云家顯赫還是埋落了呢,只要云渡還向著她就好了。然如今連夫君也想著“重振家業”,心思蠢動了,她原本的堅持,也不過一場自欺欺人。

    這話若還是跟著李紈學《列女傳》、《女四書》的林黛玉聽來,恐怕算離經叛道,要聽得渾身戰栗的,然如今她只覺得痛快,撫掌笑道:“好極!jiejie何時回來?我同二哥、嫂子各有偏愛,每有爭議,也不好總麻煩嬸子,jiejie回來,可有個評判的人了?!?/br>
    馥環看著她,只覺得五味雜陳,從前林家只自己一個姑娘,任性就任性了,如今再這么不管不顧的,頭一個要跟著受難的就是這個小meimei——她還未議親呢。偏竟是她第一個跳出來支持,是真的無所畏懼,還是即便是有點兒害怕,也覺得不重要?

    宋氏溫著酒,柔聲問道:“老爺覺得如何?”林滹嘆道:“也只得如此了,當年云家下聘的禮單你還收著吧?把他們當年給的聘禮歸置出來,送回去,也不能說我們占他們家便宜?!弊约汉煤玫闹杜畠阂晦D眼成了下堂婦,大好的青春年華就這么沒了,他還覺得委屈呢。然也不能留人話柄。

    宋氏應道:“當年的聘禮都收在庫房呢,何曾動用過?”

    馥環亦道:“還要請嬸子借張嬤嬤和她兒子女婿給我幾天,我也該清點我的嫁妝,同那邊兩不相欠的好。戶部那里亦有不少文書要填要交的,少不得要麻煩二弟?!?/br>
    林徹自知道jiejie被南安太妃罰著不許吃飯起就嚷嚷著要他們和離,如今已有兩年,真到了這一步,亦是胸有成竹,甚至冷笑道:“你且寬心罷,人家如今瞧不上咱們家陪的那點子嫁妝了,說不準還嫌我們小氣寒磣呢,戶部那里,只怕跑得比我還快幾步?!?/br>
    “二哥!”林徥皺眉喝止,“馥姐既然下了決心,你之前就是積攢了天大的氣,也該消了。有什么沖著姐夫``````沖著云大哥發去,對著jiejie像什么?”

    馥環苦笑道:“你不知道他,他是怕我此刻說得響,回去聽大爺兩句軟話,就拋到九霄云外去,在堵我后路呢。你們也不必這樣,大爺也不同以往了?!痹萍已劭粗L光,實際入不敷出,自云嵩被革了職,更是山河日下,外頭甚至還欠著不少。若得了夏家資產,方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黛玉冷笑道:“馥姐由他去罷,你且回來,咱們好生過自己日子?!边B林滹亦勸道:“叔叔養得你十六年,就養得你六十年。其余也別擔心了,多帶幾個人回去,我怕你受欺負了?!?/br>
    韻婉倒是沒跟著林徹說什么刻薄話,只最后叮囑了一聲:“從前你大哥送給云渡的那柄叢芽刃,你記著要回來?!?/br>
    叢芽是一把障刀,細窄尖利,林征花了兩個月的薪俸才求得名匠打造此刀,但馥環心知,韻婉并非小氣,只是有與云渡斷絕兄弟義氣之意,因而強笑道:“也是,不能浪費了好好的叢芽,待我侄兒出生,還得有把好刀習武呢?!?/br>
    林家家宴至此,自不算盡興,馥環又住了兩天才走,黛玉親自送她到二門口:“jiejie早些回家來?!币宦暋盎丶摇?,倒是說盡了心意。馥環心里一暖,囑咐道:“風大,你快些回去,暖暖身子?!?/br>
    因張嬤嬤并林復、崔云啟都跟著馥環去南安王府了,少了兩個能干的管事,下人們難免有些不知所措。黛玉跟著宋氏忙了半日,才打發走松散的來問事的下人,又問:“月錢該發了。崔云啟家的支錢去了,怎么還不回來?”

    說曹cao曹cao到,她話音未落,崔云啟家的就趕著進門來,先把銀兩放下:“都對過了?!庇謫桏煊?,“求問姑娘,我方才回來,門房的讓我帶句話給姑娘,說是有個叫趙順兒的,是姑娘身邊原來的紫鵑姑娘的哥哥,來替紫鵑姑娘傳話的。姑娘知道有這么個人嗎?要放他進來嗎?”

    紫鵑跟了她一場,二人姐妹相處,什么話都說的,黛玉自然知道她家里的事,忙道:“是她哥哥,快讓他進來?!?/br>
    宋氏見她有事,笑道:“你去見他,月錢我發下去就好?!?/br>
    黛玉自是感激不盡,忙把趙順兒請進來,趙順兒也知禮,知道主仆有別,隔著門就停下來行禮,黛玉直問:“可是紫鵑出了什么事?”

    原來紫鵑回去的時候,寶玉房里茜雪的位兒空了許久,能在他屋里做事可是好差事,多少人擠破了腦袋要進去,鳳姐煩不甚煩,好處照收,只一直空在那里,正巧寶玉自己嚷嚷著要,賈母便讓她去了寶玉房里?,F下又搬進了大觀園,活兒又不重,寶玉又知道疼人,不知道多少人羨慕。然而那屋里,麝月、秋紋也罷了,襲人同晴雯兩個,卻其實有些不對付。襲人是王夫人那兒允了的、已經給了姨娘的份例,不過未過明路罷了,連寶釵都來賀過喜,照理這院子里就該她獨一人了,偏晴雯也是個風流靈巧,不愿居人下的,說起話來也不管不顧,把襲人氣急了,連寶玉也時常落不是。原跟她也沒什么關系,偏寶玉心里系著黛玉,瞧她也與旁人不同,時時要問她“林meimei如何如何”,這要還是小也罷了,她回來的時候宋氏都在幫黛玉相看人家了,這表兄妹又不是親兄妹,好歹要避嫌,她不過勸了兩句,正巧被晴雯聽見,只冷笑道:“好嘛,這賢惠樣子,襲人可有伴兒了?!彼乙u人不在,麝月能言善道,把她勸住了,然紫鵑想想,只覺得后怕,生怕寶玉拉著她隨口亂說的話,被其他人聽到了——晴雯自己沒有打小話的興致,然她鬧起來無所顧忌的,哪天說出口也不是回事,有心人聽到了,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便悄悄地叫她哥哥出來遞個信,求姑娘拿個主意。

    她家里人自然是罵她蠢,說跟了林姑娘一場,真把林姑娘當主子了?她都回來了,林姑娘還管她死活不成?到底兄妹一場,她哥哥沒拗過她,又想著來送個信好歹能討點賞,到底還是過來了。

    黛玉聽說了,眼里噙著淚,久久不作聲,王嬤嬤也嘆道:“紫鵑丫頭待姑娘是真心?!?/br>
    “你回去問問紫鵑,她回去的時候,我嬸子說的,替你們全家贖身,現下還作數呢,問問她該主意了沒有?好歹脫了奴籍,便是還來我這里做丫頭,我也委屈不得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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