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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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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滹父子兩個還要當差,只林徥陪著宋氏、馥環、黛玉一起往藕舫園去,其實已經到了用冰的季節,但兩個年輕主子身子骨都不如何,是以她們姊妹二人坐在一輛車上,也沒放冰盆,只有兩個丫頭時不時地打著扇兒。

    林馥環手里捧著一方帕子,里頭裹著些干草,黛玉病得久了,也認得出都是用以寧神靜心的,不覺問道:“jiejie昨日休息得不好?”

    “我這一年,聽慣了大爺咳嗽,昨夜一時安靜了,竟不習慣了?!别キh苦笑了一聲,又想起了什么,“我聽陳太醫說,你的咳癥開始反復了?怎么回事?”

    黛玉這咳癥也是娘胎里帶來的,原只當是內里氣虛所致,后到了叔叔家,因姐夫受了寒,亦整日整夜地咳得肺疼,請了許多大夫,只有陳太醫的藥好,馥環給嬸娘薦了這太醫,幾貼藥下去,果真見了功效,陳太醫說,她的咳嗽雖然好些年了,卻比不得南安府那位大爺的兇險,調理起來更得益些,也是她這幾日心緒繁雜,才又有些反復。只是這么想來,那位姐夫的咳癥豈不是......?她想起自己從前那些輾轉反側、肺里生疼的夜晚,不覺握住了馥環的手。

    “我們家大爺,是征大哥的同窗,雖非行伍出身,也是個練家子了,他的身子敗成這樣,全是那年冬天替我向太妃求情凍出來的,我......愧疚得很,別說是照顧他,替他病我也是該的?!绷逐キh瞧出meimei目里的同情與不忍,安慰了一聲。

    黛玉沒作聲,心里卻產生了一股“大逆不道”的想法——為何那位無緣無故罰孫兒大冷天跪病了的老太妃,心里就不愧疚呢?因為她是長者,因為她是尊者?

    “你的表情倒和征大嫂子似的了?!绷逐キh笑了一笑,“要是連說的話都差不多,你們見了面該相談甚歡才是?!?/br>
    黛玉想了下葛韻婉的脾氣,心里道,恐怕和大嫂子還真聊得來。

    “回頭恐怕還要meimei幫我勸住伯娘——我這回大約又要叫她敗興了?!别キh低著頭,眼睫輕顫。黛玉其實不大想管親戚家的事,而且真要說起來,比起勸嬸娘,她倒更想問問堂姐腦袋里裝了些什么。但她還是什么也不說,個人有個人的想法,她不大能保證別人不來管她,只好先做到自己不管別人。

    馬車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陣,到了城外的時候,明顯路就不如之前平坦了,黛玉這幾日咳癥確是復發了,喉口有些發癢,但是見馥環閉目睡在小丫頭膝上養神,不忍打攪她,兀自忍著,正覺得難受,卻見馥環伸過手來,捏住了她的手腕,嘴里喃喃地說了聲:“我帶了枇杷雪梨湯,你讓丫頭到后面那輛車上去取,昨日睡不著,今天天亮剛起來煮的,恐怕還熱著?!庇烛嚨氐?,“梨子性寒,你喝兩口潤潤肺就是了,不能多吃?!?/br>
    黛玉微微一愣,還沒有到吃雪梨的時節,她往日也并不常吃枇杷膏,但也知道那個對喉嚨好。那就是......堂姐已經習以為常,在睡不好的清晨去燉一鍋不在季節、并不尋常的湯藥了嗎?林馥環的手就虛虛地搭在她的手腕上,玉指纖纖,觸之微潤,在察覺到她在忍著難受時,那只手便往上探了些,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輕車熟路,像是做過無數次。

    丫鬟們的議論自然是要瞞著未出閣的姑娘的,但是黛玉也不是瞎子聾子,自然聽說過風聲,姐夫是替jiejie受罰的,而馥環所犯下的過錯,乃是“不賢”:她拒絕給南安太妃賜給云渡的丫頭提姨娘份位。從前這些事看著再正常不過,就連一向潑辣爽利的鳳姐都不敢明著吃醋,她自己也是開玩笑叫過襲人“嫂子”——雖其實是為了諷刺襲人的那聲“我們”,但說來說去,主子丫頭的這點子事,她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么排斥的人。

    也是因為在意罷了。

    霜信果真從后面的馬車上送了一碗枇杷雪梨湯來,黛玉平常不愛枇杷葉子煮水的味道,糖加多了又覺得怪膩的,因而只淺淺喝了一口,幸而馥環并沒有加什么糖,只靠著陳年雪梨水的甜味中和枇杷葉兒的苦,她皺著眉一口飲盡了,果真從喉口到肺里都舒緩了一點。只是她的咳癥是娘胎里帶來的,幾個名醫相繼看過,都說是“心悸所致”,這湯藥只能稍是緩解,且并不合她的胃口,因而也只吃了這一碗,謝過jiejie也就是了。

    好在林馥環也沒有跟著人身后勸人喝藥的習慣,仍閉著眼睡在丫鬟膝上,路仍舊不算平坦,雪雁恐黛玉看書、描花傷了眼睛,讓她也歇一會兒,只她著實睡不著——最初還有些尷尬,如今反倒希望能和馥環說說話了。

    仿佛知道她內心所想似的,馥環只養了半晌神,便坐了起來,云鬢微散,姿態慵懶,本有八分姿色,偏透十分風情,她渾不在意,只略拉了拉衣襟,仍半靠著丫鬟,任她給自己重梳頭發,沖著黛玉倦怠一笑:“我最近精神頭兒不好,讓meimei見笑了?!?/br>
    黛玉臉上一紅,微微搖了搖頭。

    “聽說榮國府的史太君是meimei的外祖母?”林馥環的頭發又多又密,她身后的丫頭離得又近,不大顧得周全,她也沒再叫人上來,自己手扶著一半辮子,偏過頭來讓丫頭更順手些,“保齡侯的侄女兒叫她姑祖母——史大姑娘是個活潑性子,說是認識meimei?!?/br>
    “從前在外祖母家一道玩過?!摈煊駪艘宦?,四王八公之中,除西平王與治國公府外,其他幾家都或多或少有些交情,賈母本就是長袖善舞的,連鳳姐都自愧不如地能耐,南安府上的人說起湘云,竟不提保齡侯、忠靖侯夫人,把已經嫁出去多年的姑老太太拿出來說話了。

    “不知道是誰說的,說史大姑娘模樣性情都同劉大人家的三姑娘有些像——那姑娘學名融山,嬸娘應當同你提過?!别キh抿唇一笑,黛玉也跟著笑了起來,甚至帶了些促狹——她知道堂姐說的是同林徹訂婚的那位劉姑娘:“人人都有不同,性子更是千差萬別的,哪就隨便就像誰了?!?/br>
    “可不是呢?!绷逐キh按著額角,輕輕地打著圈,黛玉想著她是不是頭疼,正思忖要不要上去幫她按按,就聽她笑著說道,“不知怎么的,史太君還當了真,說早知道伯娘喜歡這樣的姑娘,上回你們回去的時候,就借史大姑娘一道過去熱鬧熱鬧。史大姑娘聽了不樂意,說她好好的人,就是當陪客的嗎?!?/br>
    這像是湘云說出來的話,黛玉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老實說我瞧不出融山和史姑娘像,但她們老說伯娘會喜歡她,實在讓我不大高興。伯娘喜歡別人家的姑娘做什么?還是后來雀兒提醒我,我才知道她們的意思?!?/br>
    她身后名叫雀兒的丫頭笑道:“奶奶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跟小孩兒一樣?!?/br>
    “我說的不是實話?就算我常惹伯娘生氣罷,家里還有meimei和征嫂子呢,宋家也有年輕媳婦和姑娘,都如花似玉的,自己家和親戚家的女孩兒不喜歡,覺得別人家的姑娘哪哪都好?客氣的話聽聽就是了,當真做什么?!绷逐キh翻了個理所當然的白眼。

    黛玉被逗得笑了,卻跟著心里一酸——堂姐說的話其實是大實話,除了自家人,別人的喜歡和夸贊,有多少是真情實意,有多少是客套而已甚至帶著些嫉恨呢。幸運的是,如今,她也是有“自家人”的了。不過,她好似也聽明白了一點,史家拿湘云和劉三姑娘比較,還是在林徥議親的時節......她皺了皺眉,三哥的親事輪不到她說話,只是她到底認識湘云一場,要真的家里有這個打算,免不得要問她,她不樂意說違心話,不過......

    “先不說史姑娘和劉三姑娘像不像,阿徥和阿徹也不是一路人啊?!绷逐キh嘟噥了一聲。

    林徹少年成名,別人幾十年才爬的上的高度,他已經走了大半,且都是自己一腳一步走上去的,因而極有主見,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動搖他半分半毫,因而議親之時,宋氏也沒去管什么親家背景,只按林徹自己的喜好,選了劉融山——單看這個學名,也能看得出劉家是怎么教養女兒的。但林徥可不同,他對仕途經濟可比兩個已經在官場廝混了許多年的兄長還熱衷幾分,偏又自尊極高,史家這樣有虛爵而無實職的,又幫不了他的忙,甚至家里的紈绔子弟還要拖后腿,偏又是老牌勛貴,免不了要讓人以為女婿要借“一門雙侯”的史家的勢,怎么看林滹和宋氏都不可能答應。林馥環是真沒聽出南安太妃和史太君、保齡侯夫人的意思,還是裝傻,誰也不得而知。

    黛玉聽了一耳朵,偏頭笑問:“jiejie是想跟我說什么?”林馥環剛剛梳好頭,自己摸了一摸,而后道:“雖然史太君多半不會跟你說這件事,但還是給你通個氣,萬一她問起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br>
    馬車漸漸地慢了下來,片刻后便聽到小廝喊了一聲:“三爺,到了?!?/br>
    到底好奇占了上風,進了農莊后,黛玉悄悄拉開了車簾,抬目只見一排故意做舊的籬笆墻同稻草門,頗有古意,門外立了一塊未經雕琢的大石,上書“清荷拂月”四個大字,左下角有“甥劉遇書于天啟二十一年”的字樣??吹贸鰜硪彩悄7铝怂巫右说淖?,她摸著良心想了想,不如林徹,恐怕連她都得模仿得比這四個字更像。

    馬車一路走到莊子二門,才換上了幾個婆子抬的竹輦,坐上去后,方見倚水而修成的整座農莊,開闊古樸,雅趣自一磚一瓦一竹一木間泛出,明明莊子不算大,但因布局間交相掩映,竟是遼遠之意。田舍錯雜,而那片著名的藕塘,此刻連水波紋都似帶了詩意似的。

    “今天太陽倒是不辣,會不會下雨啊?!彼问蠁柫寺?。

    她身邊的婆子笑道:“今天又不悶,太太寬心,不會下雨的?!?/br>
    “雨里看荷花也有點意思,只怕濕熱,馥丫頭和玉兒遭不住?!彼问匣仡^看了眼林徥,“你的鹿是養在這兒的還是延山的?”

    林徥還是悶悶的,他當然知道讀書不是這一時半刻的事兒,只是昨兒個在父親那兒,委實看見了自己和二哥的差距,心中焦慮便更深了一層,偏又無比清醒,這份差距不是靠用功和勤奮能填補的了的,因為肩負神童之名的兄長,這些年也不曾懈怠過。

    宋氏對他道:“你辛苦一趟,去畫舫里看看,今天的風搖晃得厲害不,在上頭用飯行不行?!?/br>
    林徥應了一聲,就要走,黛玉叫住他:“我跟哥哥一起去吧?!彼庇X嬸娘有話要和堂姐說,并不想湊這份熱鬧。

    第19章 19

    穆典信流著冷汗,急匆匆地沿著臺階往下走,猛地身后聽到忠順王笑問了一聲:“孰湖,你要的琴修好了,是直接送去林家,還是先送你府上,讓你走這個人情?”不覺更有些心虛,甚至疑心永寧王回那句“我自己送去罷”的時候往他這兒瞥了一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云嵩也跟著走了下來,二人相視苦笑了一回,穆典信先拱手道:“舍弟頑劣,口無遮攔,連累了南安世叔,改日我帶他去世叔府上請罪?!痹漆悦Φ溃骸氨臼俏壹壹沂?,賢侄是被我連累了才是真的?!?/br>
    他剛剛得了皇帝的賞,不是多金貴的,皇帝把本來抓在手上用的扇子給他了。得賞本來就講究一個體面,誰指望靠這個發財,何況能拿到皇上近身的東西,本該是長臉的事兒——如果這把扇子不是林徹畫的就好了。今晨的朝會上有人參了文華閣侍讀學士一本,說他身為晚輩,去南安王府時不敬尊長,擅參郡王家事——天地良心,云嵩敢發誓這絕非他安排的,那人分明是二皇子母舅周昌敬的門客,可同僚火辣辣的眼神可直接就盯著他來了。

    這要是能趁機出一口氣,他也就不介意被人當槍使這一回了,可林徹自己曾做過蘭臺寺舍人,其伯父林海生前曾官至蘭臺寺大夫,都察院不少是他們熟人——御史臺不搭話,那參人的兀自激動也不像話,場面焦著了片刻,大理寺卿把前一陣震驚京師的那個案子的審理結果奏了,話題便自然地轉走,只剩下云嵩尷尬地站著。

    上完朝,照例是要去御書房議事的。云嵩自起復后一直沒擔過什么實職,如今剛領了接待茜雪國使臣的差使,監督行館的修建,稱不上“議事”,只不過把進展提了,皇帝于是隨手賞下一把折扇來。本來這事也就過去了,偏林徹來送譯好的文書,禮部尚書把早朝時有人參他的事兒說了。林徹只笑笑,并不愿辯解的樣子,倒是原就伏在御座下擬寫奏折的馬兗會心一笑,前排的忠順王倒是大笑起來:“怎么讓我們林才子說出來呢,該寫篇文章或者寫折戲來解釋解釋,不然對不起文杰的名號啊?!眲⒂鲆彩穷^一回對這件事發表意見:“還是算了,表兄那支筆,沒理攪三分,有理他就成懸崖上的小白菜了,寫出來兩家王府該破費的?!?/br>
    這實際上是兩位皇子的較量,可他們倆被推了出來,擋在了永寧王的面前,承擔這位最年輕的親王可能產生的怒火。

    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根本沒什么爭吵,早上的那人不過是道聽途說。

    “真是沒想到,忠順王爺......”穆典信嘆了口氣。幾位皇子都還年幼,皇帝的年紀說起來也算不得多大,后宮這幾年又有新人晉位,多得幾位新主也未可知,永寧王雖如今占著年長的優,然外家人口伶仃,又無母妃相助,朝里上下各有各的心思,倒真沒想到忠順王這么鮮明地站到了他那頭去了。這么說,宮里頭的皇太后也.....

    云嵩沉悶地“唔”了一聲,倒沒說什么。

    這老狐貍,穆典信悄悄“呸”了一聲,他現在還是林家的親家,自然想要兩邊討巧,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劉遇揉了揉眼睛,他的日程一向緊,一會兒還要去太上皇那兒盡孝——這點上他比不上幾個弟弟的優勢,因此每次都格外賣力。忠順王同他一道,他腿更長些,又不常顧及人,因而走一陣就要停下來稍等一下侄兒。劉遇忍不住抱怨了一聲:“我是要去陪王叔挨罵的,就不能稍微體諒我一下嗎?”

    忠順王冷笑道:“今天被參的可不是我表兄,憑什么要挨罵?!?/br>
    “皇祖父才不會管表兄的事?!眲⒂龅?,“倒是王叔你,府上那個戲子我都聽說了——”

    “上皇也不會管底下人養戲子的?!敝翼樛跻黄沧?,也沒反駁林徹的受寵。

    事實上,雖然當今對林徹的提拔看得出十分的器重,但上皇對這位少年英才的寵幸,可比當今還要厲害些——林徹到底是天啟朝的進士,他愈能干,愈顯得出上皇的“慧眼識珠”,何況宋子宜文章雖好,卻不愿奉承,但他外孫賀上皇圣壽的文章卻因辭藻華美而流傳甚廣。

    太上皇好熱鬧,他的宮里什么時候都不會少人,劉遇和忠順王到的時候,吳貴妃正帶著四皇子過來請皇太后的安——老四已經開蒙了一年,能背些簡單的詩賦,比劉遇當年差點兒,但勝在絞盡腦汁的模樣足夠嬌憨和討人喜歡。劉遇自認模樣不差,可最近個子在抽條,整個人變細得如同一桿風吹便倒的竹竿似的,聲音也不復幼時的甜膩明亮,賣起乖來便不如前兩年那么理直氣壯了。

    “啊,你們來了啊,”太上皇逗弄小孫兒久了,看到小兒子大孫子過來,倒是顯見地高興了一點,“今□□上有什么事兒嗎?”

    “茜雪國的女王、琉球國的國王和西藏土司都遞了文書來朝,皇祖父圣壽之時,這三位也會派使臣來京道賀呢?!?/br>
    “怎么,不敢跟父皇說你表兄被參的事啊?!敝翼樛踉谝贿叺?。

    提到林徹,太上皇也來了興致:“怎么回事?”

    “因為點家長里短的事,不知道為什么要上朝的時候說,皇祖母恐怕喜歡聽。要我說,純去戶部那兒花一天就能解決的事,他們回回都要弄到禮部問?!眲⒂鲂Φ?,“又不能給二表哥傷筋動骨的,偏還要招惹他——他一向是仗著手上有紙筆瞎說八道的,萬一真又寫點什么,平白給自己找麻煩呢?!?/br>
    林徹的家長里短也就是他jiejie的那檔子婚事了,太上皇早聽膩了,順嘴說了一句:“你那個表妹的用器定下了沒?禮部也沒個動靜?!?/br>
    劉遇心里一動:“沒聽說,改日我去問問?!?/br>
    太上皇警告了一聲:“可別把這話曲解成我要問禮部不干正事,盡管些家長里短?!彼m然猜得到劉遇的小心思,但看起來并沒有真正動怒——大約是這個孫兒一向識大體,小聰明只在些無關大雅的事上耍的緣故,又或者,今時今日,他已經沒什么大事需要對這位老人用小聰明了。

    吳貴妃懷里的四皇子扭動了下身子,往劉遇懷里探去,劉遇也沒在意,對吳貴妃點了點頭,就接過了幼弟。他和弟弟們并沒有多少時間相處,不過這不妨礙他塑造自己親和慈愛的長兄形象。

    忠順王一向覺得這個侄兒十分可怕。他很聰明,但是可能因為年紀小,不少人覺得他的聰明有些太過了——能被人看得出來的經營算計,可算不上城府??墒?,那些算計,真的是他們這些自以為閱歷深厚的“大人”自己看出來的嗎?皇兄有近六年的時光只有這一個子嗣,日日抱于膝上,從學步學語起便不假婦人奴仆,他目之所及,可不是十二歲少年人的眼界。

    劉遇抱著老四,有些好奇吳貴妃今日竟耐得住性子,更敢把兒子交到他手上——這女人一向覺得自己想對幾個弟弟殺之而后快。顛了顛弟弟,倒是想起來了,如今宮里除周貴妃、吳貴妃外,又多了個賈貴妃??蓪m里一應宴席場合,甚至過不久的太皇圣壽,座列可有大講究了。他曾經得罪過賈貴妃娘家,跟周貴妃娘家又一向不算和睦,吳貴妃這是打算拉攏了。

    可真是想多了,皇后年將不惑而無子,他位居長位而失母,承恩侯家可都沒怎么在明面上靠過來呢。

    第20章 20

    劉遇輩分小,每日請安都要跑好幾個地方,等他跑完了,御書房那兒的議事已然結束了,做父親的召他來陪著用膳。他沒遇見禮部的人,也懶得把太上皇的話搬弄一番了,直接叫夏太監把原話拿去禮部問了?;实坌柫艘宦暎骸澳憧芍慊首娓笧楹斡虚e情來過問一個小女孩兒的品級?”

    劉遇微微一笑,給皇帝斟了杯酒。南巡這事兒是他頭一趟領正經差使,辦的還是自己母舅家親戚的事兒,本來是個立大功勞的機會,但因為涉到的是太上皇的親信,不得不不了了之,皇祖父是怕他有意見,問的哪里是表妹的品級?是在補他的體面呢。他給皇帝敬了杯酒,方道:“兒臣倒是覺著自己過不了太久就能一償夙愿了?!?/br>
    皇帝問他:“從何來的自信?因為忠順最近親近你了,你覺著他會為了你去跟上皇求情?”

    “忠順王叔素來眼高,且雖表面上誰也不理,實際最會逢迎的便是他?!眲⒂鲂α诵?,不得不承認忠順王這招的確十分聰慧:一個奴顏婢膝的人和一個自視甚高的人同時親近你,你會對哪邊更覺著受寵若驚?“兒臣這一兩年什么也沒做過,脾氣性子也沒改,同忠順王叔當了十幾年的叔侄了,他到今年才親近我。我想著,是王叔覺得,皇祖父已經不能給他什么了,只是他又不甘心泯然眾人,所以,打算從小輩入手——心挺大的。等其他人也跟王叔一樣認清楚形勢,不就簡單多了?”

    做父親的眸光一閃,倒是笑了起來:“看來忠順的討好并不合你的心意啊?!?/br>
    “誰被看做更近一步的踏板都不會高興的,雖然如此,那張琴也算難得了?!眲⒂鋈鰦伤频耐崃送犷^。

    皇帝倒是理解兒子對林家的偏愛,那是他的親舅舅,只要他們家沒犯什么需要大義滅親的事兒,那家的榮辱就干系著劉遇自己的面子。其實就云家媳婦的事兒,皇帝并不覺得林家多占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在他眼里,林馥環的婦德是有缺的,而林家一味護短的舉動也頗不像話??墒沁@事如果是云嵩來念委屈也罷了,來說話的言官哪里是替云家出頭的?是打算探探底,意在大位之爭。他不愿別人折了劉遇的面子,才有所偏倚。何況——他低頭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兒子,親自把一碟他愛吃的鵝掌推了過去——算了,便是偏袒幾分又怎么樣呢,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張琴,春雷罷?朕可林卿自己并不善琴,前陣子處處求琴,是為了他新認的侄女兒。閨閣種的弱智女流,你若得了九霄環佩,恐怕更合適些?!?/br>
    “閨閣之中,興許也有高山隱士呢?!眲⒂鲭S口應道,瞇著眼睛看了眼窗格外的晴好天氣,悄悄地嘆了聲。

    “又想著出去玩呢?朕如你一般大的時候,因為不打眼,倒多的是時間玩樂,可如今時常覺得力有不逮,只恨當年不曾多學點東西,你如今多吃點苦,日后必會受益?!边@種話尋常父子說也罷了,也得虧現在御書房里服侍的都是經年的老人,否則傳出只言片語去,只怕整個京城都要因而動蕩。

    但做皇帝的卻沒有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什么不對。眼前是他而立之年才得的第一個子嗣,出生時身懷異相,即使當時因為他勢單力薄恐惹來殺身之禍并未宣揚——他期待這個孩子期待了太久,以至于甚至覺得,這是場上天安排好的“遇見”。

    劉遇甚是乖巧地回道:“兒臣省得?!?/br>
    “罷了,你也不用考學,時文不必多講究,也是時候換先生了。今天天氣好,不拘著你了,出去散散心,別熱著就行?!被实塾痔嵝蚜艘痪?,“也別老往林卿家里跑,他雖是你親舅舅,然而樹大招風,林征林徹都可用,別折煞了他們。你也該親近些其他人家,不必怕朕忌諱?!?/br>
    劉遇想了想:“是。不過今天天氣太好了,兒臣怕樂不思返,既然要換先生,那我便好好同李學士道聲謝吧?!?/br>
    皇家那頓飯吃得簡單親厚,林家這頓飯卻吃得心不在焉,各個都有自己的心事,只在一群白鳥低低地掠過畫舫窗邊的時候熱鬧了一會兒。小丫頭們吵著要去喂鳥,黛玉也來了興致,由雪雁扶著到了艙外,群鳥飛得極低,卻只爭天上之食,并不至甲板來乞食,也不任人逗弄,倒是有幾分傲氣。黛玉也看得欣喜,不覺看了許久,直到宋氏喚她:“剛吃了飯,歇一歇也好,也別站太久了,回來喝茶吧。今天的水是春分時候荷葉上的露水,很配洞庭的碧螺春?!?/br>
    林徥在喝薏仁荷葉茶,他的jiejiemeimei們因為體虛胃寒,一個兩個地只看著他笑,他覺著不大自在:“大嫂怎么不在呢,也省得你們要我跟著。雖說是自家人,男女有別,不說不合規矩,也玩不到一起呀?!?/br>
    “那大哥怎么辦呢?”黛玉還記著還記著那日林征撫在她頭頂發旋上的溫度,不由地心疼過來起來,“我年紀小,也是知道相見歡離別苦的,大嫂若是在,大哥不是一個人在外頭?”

    宋氏心里一動,晉陽軍營里頭肯定是不如家里頭舒服的,長媳除了第一年住在婆家被她領著四處交際外,便一直跟著兒子去駐地,夫妻恩愛是一回事,有個貼心的人照顧兒子,她心里也安心不少。想到這兒倒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林馥環:“當年我說讓侄女婿外調,就為了他前途也好,你倒是沒舍得勸?!蹦菚r林妃猶在,馥環初嫁,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在南安府也說得上話,林征外遷之時,云渡也動了心思,只是南安府覺著在京里頭人脈才攢下來,機會更多,沒舍得放孩子出去。林馥環也是舍不得新婚丈夫出外吃苦,倒沒怎么勸——若當初出去了,如今這些麻煩事也有許多可避開了。

    “伯娘別總當著弟弟meimei的面笑話我呀?!绷逐キh苦笑了一下,“況且,我從前并不知道,伯娘是這樣喜歡提從前的人?!?/br>
    “多提兩回,萬一你也覺著丟臉了,下定決心了,也算懸崖勒馬?!彼问蠠o奈地撇了撇唇,“再說了,你怕什么呢,反正阿徥肯定跟你想的一樣——‘雖然難過得不行,但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辦法呢?真按他們說的,那全家的臉都沒處放,還要連累后人’,是吧,阿徥?”

    林馥環幾乎要明著翻白眼了:“這不是怕帶壞meimei嗎?”

    黛玉倒真不喜歡他們反反復復地說著這件事,無他,反正都是有主意的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何必浪費時間?

    林徥被諷了一句,目光竟然掃到她這兒了,是真的覺得她在這個家里甚至比他自己還有發言權嗎?黛玉一時心跳得厲害,摸了摸心口,開口問:“方才船過橋洞的時候,我看到水邊上林子里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跑?!绷謴拭Φ溃骸笆俏茵B的鹿,明天帶你去看,我養的時候,還挺親人的?!?/br>
    兩個小的不管是不耐,還是緊張,都一個勁地在岔開話題,林馥環樂得如此:“明日怕是天氣不好——讓船娘前面臨花灣那里停著不就行了?”她甚至膽子極大地對著宋氏道,“其實午膳前meimei就給咱們留了時候自己講話了,只是她恐怕也沒想到我們車轱轆了一路都沒說明白。伯娘不可憐我,好歹可憐可憐弟弟meimei,他們可真聽厭煩了,難得出來玩,誰樂意聽這些掃興的?!?/br>
    宋氏只笑著不說話。

    馥環無奈地笑道:“鹿本在原上,如今在園里,花本在水里,如今在瓶子里,月亮在晚上,現在在云里,既然如此,伯娘管我在哪里呢?”

    這話說的有些不講情面了,黛玉抿了抿唇,不大樂意。她喜愛并敬重宋氏,雖然這幾日頗有些不喜嬸娘絮叨jiejie的事,但不代表高興見jiejie對嬸娘的好意這般推拒——別人也罷了,對辛苦撫養了她一場的嬸子不該這般直白的。

    臨花灣里有幾處景致布置得相當精妙,以竹為屏,以藤為幔,紫花穿插于似望無際的幽綠里,林中有處極僻靜又極精巧的竹屋,約有三間的敞亮,廊下便是水流,屋頂上還有劈成一半的竹筒,林徥介紹道:“在此可觀雨簾,聲音幽遠,竹香荷香,清淡不雜,很有些意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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