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聲 第44節
跟著云之墨一并去了三樓,這一層無人入住空蕩蕩的,樓外廊上掛著一串銅片風鈴,叮叮當當的也很好聽。 推門而入,樓上樓下陳設并無區別,只是云之墨的房內無花,那些清新空氣的茉莉梔子應當是客棧特地給行云州人安排的。 屋中窗戶開著,點上燈盞才漸漸明亮起來,奚茴大咧咧往桌邊一坐,為自己泡了一杯花茶,又把方才回來路上經過粟蜜坊買的桂花糕拿出來小口小口地吃。 云之墨見她這自在模樣,微微挑眉:“回你自己屋里去?!?/br> 奚茴搖頭:“不想回去,我要看著你,免得你跑了?!?/br> 云之墨卻笑:“我若不想留,你也看不住?!?/br> 也就是這么一說,奚茴便皺起眉頭氣鼓鼓地看著他,嘴里的桂花糕是吃不香了,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茉莉香,她才道:“你不能這樣,影子哥哥,你是我的鬼使,是我的?!?/br> 是她的,就該聽她的話才是。 影子二字再現,這般鄭重其事,可見奚茴的確很在意這一點,云之墨慵懶地坐在窗邊太師椅上,與她隔了幾步。 方還與他認真說話的人這回又從袖中掏出一本書,對著燭燈翻看:“這個功法怎么練?” 云之墨雙眸微瞇,一時無語。 奚茴無人教過,不懂也情有可原,云之墨說一句練功她便真把那本風月圖集當成了功法秘籍,打算悉心去學。 可云之墨不是奚茴,他存世數十萬載,便是過往記憶模模糊糊,關于男女之事也沒有印象,可卻不代表他在經過棲鳳齋那一出后還不明白這是本什么書。 男人與女人褪衣合體,因其中一個是妖才算練功,云雨成了采補,本質有了區別。 若不為采補,便是行歡。 “哥哥,你來看看,這是不是方才那女人練的一招?”奚茴翻到了其中一頁,將書本對向云之墨,伸手指在了畫上赤身的女子身上,畫面與棲鳳齋里的極其相似。 云之墨只掃了那本書頁一眼,視線沉沉地落在了奚茴身上。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奚茴被他看得心跳加速,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于胸腔蔓延,手足發麻的勁兒卷土重來,她腰又軟了,失了一半力,舉書都顯費勁。 呼吸轉燙,氣氛很怪。 奚茴收回了書,不再看向云之墨,好像只要多看他一眼,對上了他的目光,便能讓人如火焚身,口干舌燥。 “我回去了?!鞭绍钇鹕?,將書收入袖子里轉身便朝外走。 云之墨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眼見房門關上,他才饒有興趣地以手支著額頭,哼地一聲笑了出來。 奚茴想這種功法秘籍許不是什么正經法術,曦地也有許多自學的修士,那種殺人取魂煉丹的妖道也常聽人說,她偷來的書與狐妖練一般功法,大約是什么邪術了。 回自己房間前奚茴先讓人燒了水,待屋中浴桶放滿了水才泡進去洗去一身的汗,她連燈也未點,絞頭發沒耐心,半干就往床上撲過去。 剛躺下屋里的燭火忽而亮了起來,奚茴睜眼起身掀開床幔去看,桌旁坐著的正是云之墨。 “咦?”奚茴笑了起來:“你怎么來找我???” 方才還讓她回到自己屋里來,這回來不過一刻鐘云之墨反而尋來了。 云之墨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問她:“那本書呢?” “在這兒?!鞭绍钆牧伺拇差^位置,她對重要的東西從來都放在床頭,哪怕睡下了也不怕有人來偷。 云之墨掃了書封一眼,伸手:“給我?!?/br> “你要偷偷練功?”奚茴瞇起雙眼打量他,難道狐妖練的功法,惡鬼也能練? “……”云之墨道:“我不練?!?/br> “我想練?!鞭绍畹溃骸拔覐臎]學過法術,若能練些功法傍身,日后若你突然消失了我也能保全自己?!?/br> 云之墨雙眸如濃墨般深沉,這種東西學來怎么保全自己?半晌后他才道:“我不會突然消失?!?/br> 奚茴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才不過一息時間便信了,拿起書朝他走去。 因天熱,她身上穿得很單薄,衣裳還是云之墨曾經丟入小世界里的那幾件。三年前的衣裳早已不合身,里面那層小衣裹著胸口擠出形狀,丁香色的薄紗披上肩頭,奚茴長發拖到了膝彎處,赤腳踮著腳尖而來。 每一步都像貓爪似的在云之墨的眼里、心里,按下不輕不重的爪印。 《金庭夜雨》遮住視線,云之墨接過書才說出過來找她的目的:“這本書不許告訴給旁人聽?!?/br> “偷東西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我自不會說?!鞭绍畹?。 “也不可詢問旁人關于里面的內容?!?/br> 奚茴頓了頓,她還的確生過要去問謝靈峙某一式功法用途的想法,屆時只需假裝自己是從旁人那里聽來的,一知半解地問上兩句,若謝靈峙說這是邪術不能練,奚茴便點頭附和,如何練功以后再說。 見奚茴沉默,云之墨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遂重復一遍:“不可詢問?!?/br> “好?!鞭绍畹皖^,莫名有種被管束的感覺,她從小野蠻長大,還從未如此聽話過。 若不問旁人,書也不在她這兒,她便別想再練這種功法了,奚茴抬頭還想問云之墨話,結果眼前人影消失,來得快,去得也快。 云之墨回到自己房中,那本《金庭夜雨》重現掌心,一簇火焰燃起書角,順著略硬的書封慢慢燒去。 他盯著書面上幾行小字,屋外忽至兩聲雷鳴,夏夜雨多,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門外銅片風鈴發出清脆聲響,幾種嘈雜的聲音撞入耳中,擾亂了他的心緒。 奚茴的裙子短了,露出光滑纖細的腳踝,小衣太緊,豐滿處勒著,腰肢也顯細得過分。 他拿住書忽而卸力,燒掉一角的《金庭夜雨》得以保全書內畫頁。 一聲“千目”于屋中響起。 奚茴醒來時雨落了半日,因窗戶沒開,屋里梔子花的香味很重,她起身伸了個懶腰,下床才發現桌面上放了好幾件衣裳,皆是雪青色,如云霞紫煙,疊放平整地擺在案上。 誰送來的衣服,不言而喻。 看來那本書被收走也不是沒有好處。 奚茴笑了起來,隨手拿起一件便換上了。 雨留行人,原先定好今日要離開繁城的外城人也因這場昨夜突如其來的雨而停下腳步,街上撐傘行人多了許多。 謝靈峙與趙欣燕等人早間便出發順著繁城尋找張員外的鬼魂,若他的鬼魂是被太陽曬去了,那在他尸體周圍必能找到灰飛煙滅的痕跡,如若張員外的魂魄還在且一直搜尋不到,便很有可能是被藏在了城中某處。 而且昨晚在仙人島七角樓內,也不僅發現了狐妖這一點可疑。 阿成要回行云州尋丹藥治傷,一名師兄陪同,應泉留在客棧等候黃之謙上門,一個上午客棧又重新空了下來。 奚茴摘了兩朵茉莉放在手心里聞,穿上新衣服心情分外不錯,與客棧打招呼要了一碗牛rou面做早食,似孩童般蹦跳著往前樓飯廳而去。 廳內只有應泉一人坐著,他面前放著一盞茶,手里拿著一本書,整個人端著,沉著臉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奚茴越過廊道步入飯廳一眼就看見了他,回想起對應泉的印象實在算不上好。最開始知曉他是氏族應家的小兒子,錦衣玉食長大,奚茴還想過與他做朋友,可后來她知道,凡是與氏族沾邊的人都是劣根性。 趙欣燕與應泉都令人討厭。 雀躍不成調的哼聲停下,奚茴坐在離應泉較遠的位置上,手里兩朵茉莉來回擺弄,晃著腿等牛rou面上桌。 應泉早就發現她了,從她與路過庖屋的小廝打招呼時,應泉的余光就看見了她。 她今天穿得很不一樣,衣裳雖不花哨卻是上等面料,發帶束起滿頭烏發襯著白嫩的臉,竟分外適合一切紫色的裝飾,像是一串掛下純白圍墻清麗的紫藤花。 應泉舉杯一口將茶飲盡,奚茴吃面了也沒主動與他說起一句話。 屋外的雨順屋檐而下,水珠匯成細線擾亂了人的心跳,應泉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終于在奚茴吃完那碗牛rou面前開口:“奚茴?!?/br> 奚茴抬眸,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應泉低聲問道:“你從未出過行云州,對曦地人文可還習慣?若有何好奇不懂之處皆可問我?!?/br> “挺好的?!鞭绍畹溃骸拔矣X得這里的人比行云州里的順眼很多?!?/br> 應泉語塞,指腹下意識地撫摸劍柄上的花紋,他深吸兩口氣才似下定了決心,解開腰上的佩劍朝奚茴走去,才走兩步便有小廝冒雨跑了過來。 “仙使,門外黃先生找?!?/br> 應泉一怔,看向手中佩劍,再看向低頭吃面的少女,嗯了一聲跟著小廝離開。 本還以為黃之謙主動找上門需得幾日,沒想到才過一夜他便按捺不住。 應泉與人在客棧二樓找了一間雅室坐下。 黃之謙似是一夜未睡,臉色難看得緊,許是因為緊張雙手一直搓揉著,小廝的茶水還沒上桌他便沒忍住開口:“仙使可、可能捉妖???” “妖不過是你書中故事,怎么難道繁城里也有嗎?”應泉問。 黃之謙嘆了口氣,將舌尖咬破出了血才道:“實不相瞞,我、我對繁城死人一事的確知道些內情,不過是性命被人拿捏,不敢向府衙告狀,這才只能寫些志怪故事想引起旁人的注意與警惕?!?/br> “黃先生,細說?!?/br> “還請、還請仙使救命!”黃之謙抬眸朝應泉看去:“我實在不想再幫她殺人了,每每她去害人我夜里都睡不著覺,上次也有行云州的仙使過來,可她拿著我的命,我根本不敢與那些仙使接觸,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br> 黃之謙將袖中妖丹摘下遞給應泉:“這不是我祖傳之物,是那妖給我好監視我的,她在繁城內殺了許多人,又說行云州來的人亦是大補,想要我一個個將你們引去僻靜之處,殺了你們取心生吃提升修為。仙使,我本應當過幾日再找個理由尋你們,給些信息引你們前往,但若連你們也制不了她,我還幫她害了你們,那我這一生都要毀在她的手中了?!?/br> 第44章 琵琶有語:八 ◎分外惑人?!?/br> 人性便是如此, 為旁人未必會豁出性命,但為自己便可背水一戰。 黃之謙將他昨夜與新月的對話全都告訴給應泉聽,甚至將新月之前如何殺死那些人也一一說個清楚。 新月是去年突然出現在繁城的, 命案發生后不過才一個月,她便成了銀裝小城里炙手可熱的舞姬, 引無數男人費盡家財也要來看上一舞, 若是能得她青睞, 叫那些人死了也是甘愿的。 新月用美色殺人, 先是與那人歡好吸取陽氣, 若那人的心是顆好的,她便會挖出來吃掉,若那顆心染了病或那男人本就命不久矣, 她便將那人丟出去再也不見。 黃之謙道:“若仙使細心去查便能看出來,所有死掉的人都與百瓊樓有關,要么進去過, 要么就是新月的座上賓?!?/br> “據我所知, 死掉的人中還有兩名女子?!睉獑枺骸半y道這兩個女人也是圖她的美色為她所殺?” 黃之謙搖了搖頭, 低聲道:“那兩個婦人其中一人的夫君是臨風州碧水城的首富,那男人今年初來過百瓊樓見了新月一眼, 從此便情根深種有些瘋魔了。為了新月他花了十萬兩在府上打造金屋, 聽人說那是真正的金屋,明珠為燈, 白玉為案, 就等著新月住進去?!?/br> 正因如此, 那男人的夫人才怒不可遏地趕路沖到百瓊樓來, 那件事鬧得有些大。當日正好是百瓊樓中一個小小的賞花節, 春日里對月吟詩的書生尤其多, 新月不是那日的主角,而是蘇憐與夏蕪兩位姑娘坐席,一個下棋,一個作畫。 首富夫人攜二十幾名家丁沖進銀妝小城便要打要殺,她娘家位高,本就是個潑辣的性子,曾因她丈夫夸過季宜薇好看便險些要毀了季宜薇的容,如今碰上新月可不就瘋了。 那夜打傷了十三個銀妝小城內的姑娘,誤傷來客三十幾人,還鬧進了繁城的衙門,婦人自始至終沒瞧見新月一眼。 她家男人得知此事特地請了碧水城的官來游說此事,婦人卻在暫住的客棧里被人挖心而死,此事因為她死了那男人也賠了傷者銀錢而不了了之。 “至于另一個婦人也不見得與新月有多深仇大恨,我記得她是銀妝小城內庖屋的小管事,名聲也不太好,與新月只見過一回,那次她端上來的糕點沒做好被新月數落,回去又罵了新月幾句,沒幾日就死在自己屋里了?!秉S之謙說著嘆了口氣:“大約所有與她不對付的,她若心情不爽利了便會殺掉?!?/br> 他說的事也不是什么秘辛,發生的時間才過去不久,只要在百瓊樓內隨便找一家酒樓跑腿的問也能問得到。 狐貍狹隘,會為瑣事殺人也未必不可能,何況能殺了那么多人可見她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輩,行云州人若拿她沒轍,她便更加肆無忌憚了。 黃之謙懇求道:“仙使,我可是豁出了性命把這些都告訴你,你們可千萬要將她拿??!小人的性命就托付在你們手上了!” 他只字未提繁城諸多百姓的命,更在乎的卻是自己,若不是為那狐妖隱瞞甚多還要再逼著做些傷天害理之事,他也不會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