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難撩 第64節
蕭彥瞳孔驟縮,目光凝在太子身上,思緒紊亂間,忽地又自身前射來幾箭,口中被迫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不聽使喚地直直倒下,目光逐漸空洞,隨即渙散下來。 蕭彥滿身鮮血地倒在地上,瀕死之際,卻是笑了。 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然何人是螳螂,何人又是黃雀呢? 可笑,終究他們都是錯了。 蕭彥身子向后,倒地一瞬,血水伴著雨水四下濺開,身體倒下的聲音淹沒在淅瀝雨聲中,蕭彥雙目瞪大,嘴角抽搐了兩下,卻再未有一言發出。 宣文帝看著眼前突如其來一幕,吊在心頭的一口氣終是松下,救駕之人已到,不遠處太子已帶兵趕到,緊隨其后的是身披戰甲的衛馳。 然蕭穆見此一幕,卻與宣文帝的反應截然不同。他明明已提早部署妥當,太子此刻應當已死在他所安排的人箭下才對,心中巨震,直至他對上衛馳殺氣騰騰的眼,才知一切皆是他想得太過簡單。 原來太子早就看穿他的計謀,之所以不動聲色,只是為了將計就計,而衛馳也不知在什么時候與其勾結在了一起。蕭穆自知大勢已去,事到如今,他已沒了裝模作樣的心思,知道太子的目標是何人,只左行幾步,將原本擋在宣文帝身前的身子移開,以示投誠之心。 “逆黨已除,多虧太子殿下和衛將軍救駕及時!”暴雨中,蕭穆用少有的篤定語氣,高聲將話喊出。 卻不料,來者根本不將他的投誠放在眼中。 下一刻,又有羽箭破風而來,其中一支破風而出,直擊膝頭。右膝中箭吃痛,蕭穆站立不穩,不得不單膝跪地。他一手撐地,盡力抬頭,對上的是手持短弩,眼神鋒銳的衛馳的眼。 宣文帝懸在喉頭的一口氣還未松下,立時又提了起來,眼見原本擋在自己身前以身相護的蕭穆移步開來,隨即又中箭跪地。耳邊劃過羽箭擦鬢而過的聲音,此時此刻,宣文帝才終于明白過來,此番動亂的真正幕后使者是為何人。 臂上已然中了一箭,宣文帝正對上太子的眼,頭一次從他眼底看見有狠厲之色閃過,那個曾經他總說過于溫潤、不夠狠心的嫡子,如今終是從他眼底看見了不同的眼色。 只是那抹狠厲之色,是對自己。 “你已是太子,朕的位子遲早都是你的?!痹趶娛⒌臍⒎ブ畾庀?,本能的求生欲使得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瞬時拋開一切,卑躬屈膝地放聲求饒。 然話音未落,已有羽箭破風而出,“嗖”地一聲利響,宣文帝身子一緊,左胸正中一箭。 不遠處,太子眼底的狠厲之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獨屬于勝者的傲然之色。 “逆,逆子……”滂沱大雨下,宣文帝奄奄一息的聲音終是被雨聲淹沒。寒風四起,終是身子一歪,向旁直直倒下。 風雨滂沱,天邊驚雷又起。 昏暗中麗嘉,太子直看住那抹倒下的明黃身影,大雨淹沒了他的眼神,風雨中,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低道:“順勢而為,父皇,這可是你教我的啊……” 狂風驟起,大雨滂沱,蜿蜒狹長的山道上,雨水遮不住濃重的血腥味。 被隔絕在兩頭的隨行官員,只見山道周圍不斷有箭矢飛射而出,周遭不斷有人倒下,充斥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知道情況不妙,卻不知具體情況如何。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漸收,天邊陰霾散去,浩浩蕩蕩的祭禮隊伍返回至山腳殿宇。 帝王駕崩,太子理應順應天命,主持大局。 事發突然,祭禮被迫取消,國不可一日無君,赤霞山動蕩不安,為防再有意外發生,也為回宮主持大局,太子下旨,眾人啟程返京。 蕭彥不甘被逐,先是在離京途中逃脫叛亂,后集結兵力意圖謀反弒君。太子雖極力抵抗,但赤霞山地勢特殊,蕭彥有備而來,蕭穆與其內外勾結,宣文帝死于蕭彥箭下。 現如今逆黨已除,蕭彥被射殺,其同黨蕭穆右膝、左腹各中一箭,押回上京,入大理寺獄等待判決。 傍晚時分,烏云散去,天邊霞光盡顯。赤霞山本因傍晚霞光赤紅而得名,天邊映著晚霞,土地浸染鮮血,今日的赤霞山算是真正意義上地籠罩在一片深紅的霞光之中。 晚風清,晚霞明,被大雨洗滌過的山巒疊嶂,靜靜佇立,浩浩蕩蕩的隊伍自山腳而出,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之后,一切終于,重回寂靜。 第77章 ◎身子已被緊緊擁住◎ 天河漸沒, 夜已闌珊。 夜幕之下,宮城肅穆,與幾個時辰前, 動蕩不平的赤霞山截然不同。赤霞山動亂,君王薨逝的消息, 已然傳回上京, 此時此刻, 宮門大開, 朝臣皆聞訊入宮, 分立議事殿兩旁,是為君王哀悼,也為迎新君入主。 鎮北軍一路貼身隨行, 護衛太子入宮,赤霞山的叛亂由皇子內外勾結而成,根本防無可防。所幸太子無礙, 只是受了些輕傷, 眼下非常時期, 君王逝,儲君即位, 是為天命, 鎮北軍擁護新君上位,是為正途, 必得慎之又慎。 子時正, 宮中喪鐘敲響。 鐘聲響徹在深濃夜色中, 蒼茫悠遠。宮城肅穆, 新舊更迭, 在這個忽晴忽雨的今日, 周國終是易了主。 ** 天色陰沉,霜冷風凄。 白鶴鎮東南角民巷外,一隊身穿胄甲之人,將院落團團圍住,手持長劍誓死護衛,周圍倒著橫七豎八的尸體。 守在院內的是另一隊鎮北軍精銳,為首之人沈鳶識得,是幾個月前曾一道往來白鶴鎮追查崔默下落的軍中領隊許毅。 “末將逢將軍之命護沈大人及沈家其余人安危,便誓死保衛到底,院外那些,不過烏合之眾,只消片刻,便可手到擒來?!痹S毅的說話聲混雜著院墻外忽高忽低的打斗聲,顯得沉著有力。 沈明志點一下頭,他并非年老昏聵之人,如今他人雖不在京中,但憑著多年為官的敏銳觸覺,亦能感受到近來的朝中的動蕩不平。正式調令昨日已下,他原打算午后動身前往沛城,但臨出發前,卻被外頭守衛攔住,心中隱約知道自己猜測之事或已發生,沈明志沒有多想多問,只照吩咐留在此處,靜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沈致年幼,見到這樣的陣仗不免有些畏懼,才經歷過沈府被抄一事,眼前場景不免令他想起那日種種,此刻正害怕躲在父親身后,不敢言語。 沈鳶轉頭與父親對視一眼,從他眼底看見了信任和支持,感激父親沒有多說多問。 知道沈鳶或還有事需問,沈明志未在院中久留,只帶著沈致先行返回房中。 房門關上,沈鳶心定下來,心底并沒有多少畏懼,她早見識過鎮北軍的本事多回,上一次隨衛馳來白鶴鎮查案之時,亦是受其護衛,從前更驚心動魄的場面她都經歷過,眼下這些,有何可懼。 正月十六,早猜到今日不平,只是原本以為這不平該發生在宮中或是赤霞山之類的其他地方,卻不想,一亂起來,連此處都不可避免。只是她有一事不明,沈家今日之勢微乎其微,根本無力成為任何人的阻礙,又能引何人覬覦,竟需派人前來,不惜刀劍相向。 她自己的處境倒是沒什么可擔心的,難不成是衛馳那邊? 心口莫名緊了起來,沈鳶看向手持長劍的許毅:“是不是衛馳那里……” 沈鳶問這話時,嗓音幾乎顫抖著,甚至沒敢將余下的話說出,只稍停頓了片刻,低聲問道:“現下那邊是何狀況,可否請許將軍給我一個準話?” “一切順利,”許毅回道,“根據所得消息來看,眼下大將軍當在護送太子殿下回宮的路上?!?/br> “沈家并未礙著任何人,但卻能成為某些卑劣之人掣肘大將軍的手段?!?/br> 院外的打斗聲逐漸變小,空氣中有淺淡的血腥味彌漫。 沈鳶怔一下,半晌才明白過來許毅話中之意,何人與衛馳對立,又是何人需要掣肘衛馳,她很清楚。 “所以,許將軍的意思是,此刻院外前來索命之人,是蕭穆派來的?”即便難以相信,但沈鳶到底還是將疑問問出了口。 許毅點一下頭,沒再多說。 大將軍早叮囑過,三皇子蕭穆性格陰翳,行事手段卑劣詭譎,若赤霞山事敗,他為求自保,難免做出傷害沈鳶及其家人之事,且會以此為籌碼,換取自身利益,故大將軍早早派人守護左右。 果不其然,一切皆被言重。 原本大將軍交代過,不必對沈姑娘提及此事,以免影響其心情,然眼下對方既主動問及,許毅便也不再隱瞞。這些本只是男人間的事情,無端牽扯無辜之人,這樣的舉動,實在令人不齒。 沈鳶看著許毅重重點下的頭,心中先是五味雜陳,后又覺輕松釋然。心頭原本對蕭穆殘存的那一絲愧疚,隨即煙消云散,先前心中還覺辜負了他的愛意,如今才知,一切都是過眼云煙,那樣的一個人,心中除了權力和手段,根本容不下其他之物,可笑他的自以為是。 院內起了風,灰蒙夜空中下起了濛濛細雨,沈鳶攏了攏肩上披風,行至廊下躲雨。 雨水將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味沖淡,院外的打斷聲漸小漸弱,直至安靜無聲。 沈鳶抬頭,目光落在風雨飄搖的茫茫夜空中,她從未質疑過衛馳的能力,此刻只愿他能一切順利,平安無虞。 ** 翌日一早,云銷雨霽。 昨日大雨,將上京大小街道洗滌干凈,清早的空氣滿是清新氣息,東西坊市照常開放,大街小巷人流不息,上京城中一切如常,似乎無人在意昨夜響徹耳邊的鐘聲。 與平靜如常的街巷不同,宮中便沒有那般安寧靜好了。 蕭彥謀逆,其母淑妃昨日便已被禁衛扣下。十二年前,兄長謝維無故死在異鄉,至今尸首未尋,宣文帝以“大局為重”為由,選擇不了了之,鎮北軍兵敗后的數月,謝家便已被宣文帝以各種理由相繼削弱瓦解,唯有淑妃在后宮的地位一日日走高。 本以為,蕭彥得帝王喜愛,若是有朝一日可坐上那個位置,謝家這些年所受委屈,便也算值得。沒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除了所謂親眼和寵愛之外,再無他物。 今時今日,蕭彥終是邁出了最后一步,如今敗了,若說悔恨,倒也沒有多少,左右謝家人早就沒留幾個了,不過下到黃泉,恐自己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罷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殿中,光影透過門上白紗,依稀投落在地。 淑妃一襲白衣曳地,長發及肩,緩緩走向房中一角。金絲楠木雕花的妝奩抽屜拉開,內里的白色瓷瓶靜靜擺放。 都說因果報應,十二年前,宣文帝以謝家為刃,在鎮北軍身上劃了一刀,用無數人的鮮血穩固住他的帝位。 今時今日,事有輪回。 而她,也終于有了解脫。宮中折磨人的手腕她一清二楚,死并不可怕,這高大巍峨的宮墻內,有的是比死更讓人痛不欲生的手段。她和皇后斗了這么些年,如今太子得勢,皇后又豈會放過她。與其等旁人出手,她倒寧可自己動手,死得體面。 白色瓷瓶瓶蓋打開,淑妃仰頭,將一早備好的毒藥飲下。 劇毒入口,淑妃豁然倒下,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她蒼白如雪的面上。 …… 朝陽從東方升起,為各處掛滿白綢、肅穆莊嚴的宮城添上一抹暖色。 君王薨逝,太子理應順應天命,主持大局。 赤霞山一事太過突然,先前禮部為祭禮一事忙得團團轉,如今一夜之間,祭禮上的安排全都作廢無用,眼下禮部一面有條不紊地cao持先帝的喪事,一面忙著為新帝登基做準備,也算焦頭爛額。 然一邊是已逝先帝,另一邊是即將登基的新帝,雖說帝王已開口說一切從簡,但如今境況,孰輕孰重,禮部那幫老狐貍自分得清楚。 原以為項上人頭不保的欽天監,并未因赤霞山之事而被責罰,天象有異到底抵不過人心有異。 在其位謀其職,如今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欽天監自該盡全力辦事。是五日之后,上上大吉,是為新帝的登基大典。 蕭彥在赤霞山上被亂箭射死,其尸首并未抬回,原地掩埋。蕭穆被關押在大理寺獄,尚未下旨懲處,眼下諸事繁雜,無人有空去關心一個再無翻身機會的皇子死活,一切待新帝登基之后再下決斷。 御書房外,蕭賀負手而立,靜靜看著內里宮人忙碌的身影,其身后站著的,是一身胄甲,背脊挺直的衛馳。 之前跟隨先帝左右的明公公,那日在赤霞山因忠心護主,而慘死叛黨的亂箭之下。如今在內忙碌的,是自小陪伴太子左右的洪公公,眼下正忙著督促宮人將御書房盡早收拾妥當。 “朕之前應承過你的事情,皆作數?!比缃耠m未舉行登基大典,但蕭賀已然接手了所有事情,旁人眼中,蕭賀已然是新帝的身份,而非從前的太子。衛馳是有功之臣,即便如今身份不同,但在他面前,蕭賀并沒有什么架子。 “十二年前的事情……”蕭賀的目光落在遠處,說著頓一下,糾正道,“如今年節已過,應當算是十三年前了?!?/br> “待登基之后,朕必在第一時間下旨重查當年之時,為衛家正名?!?/br> 十三年的事情,并不難查,只是之前先帝故意壓下不提,既是正名,便該有適宜得當的過程,方才顯得名正言順。 衛馳右手搭在劍柄上,點一下頭:“多謝陛下?!?/br> “還有你的婚事,朕會找個合適的時機下旨賜婚,你不必擔心?!笔捹R頓一下,繼續道,“除此之外,你可還有其他請求,皆可直言不諱?!?/br> 衛馳聞言,身子微傾:“臣確還有一事?!?/br> 蕭賀轉身,看向衛馳:“但說無妨?!?/br> “沈明志的調令……” “此事朕自有安排,”蕭賀出言打斷,“沈明志本就是我門下之人,一身抱負效忠大周,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際,即便沒有你提及,朕也會派人將其調回京中,這一點你大可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