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獨秀被氛圍感染，她也莫名其妙地放松，好似突然丟掉許多煩惱，渾身只余輕快。

    “生活就是很奇怪，你覺得自己沒問題，人人都覺得你有問題，你這樣活著不行。但你要是說自己焦慮，別人又會說，這么點小事兒，焦慮個屁，肯定沒問題?！?/br>
    “每天都在叩問自己，這降壓藥是必須吃嗎？這公務員是必須考嗎？”

    “我媽說，她沒什么壓力啊。我說，我沒打算穩定啊?！?/br>
    “可能不管什么年齡，是人都會焦慮。沒什么好怕的，我們只是看見了不完美的自己?！?/br>
    “謝謝大家，我是楚獨秀?！?/br>
    她長鞠一躬，走下了舞臺。

    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或許是為精妙的表演，或許是為幽默的態度，或許是為相同的心境，所有人都默契地拍手歡呼，用最簡單純粹的方式表達肯定。

    楚雙優眼看周圍人為meimei喝彩，眾星攏月般環繞在楚獨秀旁邊，心里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感觸。

    不是沒見過meimei在家貧嘴耍寶，卻從沒見過對方影響那么多人。

    他們好像都跟meimei建立連接，肆無忌憚地分享彼此快樂。

    謝慎辭欣賞完整場演出，這才側頭看向楚雙優，問道：“開放麥怎么樣？”

    楚雙優很想沉默以對，像觀看演出前那樣。這是談判里的技巧，少說就不會留話柄，防止被對手揪住不放。

    但她此刻必須承認，自己被演出打動了。

    “很有意思?！?/br>
    下一秒，她思及對方是喜劇公司老板，依舊不愿意落于下風，又縝密地補充：“不過那是我meimei厲害，不代表單口喜劇多好?！?/br>
    謝慎辭倒也不惱，坦然地點頭：“沒關系，那就靠她拯救全行業了?！?/br>
    楚雙優：“？”

    第19章

    ◎你兇我?！?/br>
    “臺瘋過境”內總是擁擠，開放麥場子一旦坐滿，后來的人只能站在角落。因此，許多演員喜歡在室外背詞熱身，一是空間更大，二是環境安靜。

    楚獨秀表演結束，就溜到酒吧外面。推門的叮鈴聲被歡笑掩蓋，微涼的空氣迎面而來，為發熱的臉頰降溫，使她激越的情緒平復下來。

    舞臺就像一把鑰匙，釋放她心中的猛獸，但放下麥克風以后，她又變回平時模樣。

    昏黃路燈，漆黑人影。門前區域被薔薇叢將一分為二，茂密枝葉將兩類人分開，一邊是謝慎辭及脫口秀演員，一邊是獨自站在燈下的楚雙優。

    楚獨秀看到此幕懵了，一是沒想到jiejie會來酒吧，二是對雙方氛圍感到古怪。

    為什么像上學時畫的“三八線”？或者象棋的楚河漢界？

    楚雙優和謝慎辭各占一角，莫名其妙形成對峙畫面。

    楚獨秀瞥一眼謝總，又趕忙跑向jiejie，問道：“姐，怎么沒給我發消息？”

    手機里，jiejie最后一條微信是叮囑自己吃飯，只字未提要來“臺瘋過境”的事。

    楚雙優溫聲道：“我忙完后看有點時間，所以臨時過來了?！?/br>
    楚獨秀：“……好辛苦?！?/br>
    楚雙優看一眼酒吧的落地窗，里面依舊坐得滿滿當當，問道：“你演完了？沒事了？”

    “啊，對……”楚獨秀一愣，下意識地慌道，“準備回去了?！?/br>
    她沒想到jiejie知道自己有演出，思及對方拒絕的態度，小心臟瞬間懸起來。

    楚雙優點頭：“行，那走吧?！?/br>
    楚獨秀跟謝慎辭等人打聲招呼，便背著包匆匆隨楚雙優離開。她們漫步在夜晚的街上，眼看兩側店鋪陸續打烊，人流也逐漸變少。

    兩人順著馬路，往大學校區走，一時都沒說話。

    明月高懸，柔和皎潔。街邊偶有落葉，楚獨秀一腳將其踩碎，聽著咯吱咯吱的聲響，思索該如何打破沉寂，跟突然到來的jiejie聊幾句。

    明明下午還想說服jiejie，誰料自己被抓住講開放麥，也不知道對方接受程度如何。

    楚獨秀很清楚，楚雙優對喜劇沒興趣，只關注有成效的東西，比如專業書、紀錄片等，休息時也要學習?；蛘邔W神來說，學習就是工作外的休息。

    這要是修仙小說，楚雙優一定修無情道，或者是絕世劍修，絲毫不會被外物亂了心。

    那脫口秀演員算修什么？

    歡喜宗？合歡宗？

    思緒逐漸發散，楚獨秀沉默時間過久，以至于楚雙優率先開口。

    楚雙優忽然道：“不然試試吧?！?/br>
    “什么？”

    前面沒有任何討論，楚獨秀聽到沒頭沒腦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想上節目？不然試試吧?！背p優看向meimei，平和道，“既然是寒假錄制，那錄完還有小半年時間，說不定能趕上幾場考試?！?/br>
    此話一出，楚獨秀當即睜大眼，如同被天上的餡餅砸中，簡直喜出望外。

    “真的嗎??？”

    “嗯，他們第一季節目已經有些反響，第二季就決定有沒有市場增量了，你現在入局的時間正好?！背p優冷靜地分析，“能行的話可能趕上風口，不行的話這行也結束了，可以踏踏實實回來考公?！?/br>
    這是她考慮后的結果，倘若節目效果達到預期，meimei會在賽中嶄露頭角，要是節目本身毫無水花，這條路不用攔，自然就結束了。

    “一定要說那么殘酷的話嗎？”楚獨秀弱弱道，“好像節目不成功，脫口秀就玩完了?！?/br>
    “難道不是么？”楚雙優反問，“今天這里有幾個全職演員？”

    楚獨秀無法反駁，沒有節目推廣前，脫口秀確實小眾，連聶峰等人都不算全職，平時還要經營酒吧來維生。

    不過，楚雙優突然轉變態度，還是讓她輕松起來了。

    楚獨秀眼底瞬間迸發光彩，她緊接著又想起什么，試探道：“但要是媽不同意，怎么辦？”

    楚雙優嘆息：“那只能照你說的辦了?！?/br>
    楚獨秀不解。

    楚雙優輕笑一聲：“我無波無瀾地看她一眼，然后問她，‘你為什么不體檢’?！?/br>
    兩人在月光下對視，看到彼此臉上笑意。

    如果說楚獨秀方才還疑惑，jiejie緣何猛地改變態度，現在卻體會到隱秘而激動的歡喜，就像每次在舞臺上看到大笑的觀眾，以及表演結束后，撞上用文本調侃自己的路人。

    人們靠單口喜劇建立連接，通過臺上段子金句，共同分享一份情緒。

    至少這一刻，像心生默契，默認是一伙兒的。

    “好耶！這可是你說的！”

    楚獨秀雀躍起來，她恨不得原地蹦上天，伸手挽住了楚雙優胳膊，像終于找到堅實靠山，卸掉積壓好幾天的重擔。

    “不過我真沒想到，媽平時害怕我么？”楚雙優任由meimei纏著，感受到她的歡悅，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聽你說，我都沒有發現過，還有公司投資那些話題，我以為她是不感興趣，所以沒像平時一樣接話?！?/br>
    meimei的開放麥表演風趣幽默，還提供了另一個觀察視角。

    楚獨秀吐槽：“那明明是接不上話，你沒看她多憋得慌，感覺要急壞了?！?/br>
    楚雙優恍然大悟。

    姐妹倆為家中小事說笑起來，她們親昵地挽著對方，悠然地在夜里壓馬路，一路掠過燕城的繁華夜景，又化為連體嬰的模樣。

    清脆笑聲隨夜風飄遠，沖破近日隔閡的屏障，甚至要驚動天上的星星。

    “其實我不優秀，也并不夠強?！背p優感慨，“如果再厲害一點的話，沒準你第一次提的時候，我就會答應了。但我確實心里沒譜，害怕說不準的風險?！?/br>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沒meimei想得那么優秀，要是有更出眾的能力，沒準就能為對方兜底，什么都不用怕了。

    “姐，你該不會是在……”楚獨秀面露惶恐，還夾雜一絲荒謬，小心翼翼道，“焦慮吧？”

    這個詞應該離jiejie最遠，誰讓她簡直完美無缺。

    楚雙優承認：“嗯，要是徹底經濟自由，或許就沒那么多顧慮了，想做什么都無所謂?！?/br>
    “不要焦慮，你要是徹底經濟自由，我一輩子抬不起頭了！”楚獨秀驚道，“給我留一點在家的尊嚴和生存空間吧！”

    她何德何能，單口喜劇何德何能，將貼牌的狀元都搞焦慮了！

    楚雙優見對方反應那么大，眨了眨眼，問道：“所以你覺得現在挺好？不經濟自由也沒關系？”

    “……”

    這話問的，要是白日夢，想想也無妨。

    “那倒也不是?！背毿闼妓鞯?，“要是真能經濟自由，我愿意犧牲掉尊嚴，就是有個小小的請求……”

    楚雙優疑道：“什么請求？”

    “能不能給單口喜劇點生存空間？”楚獨秀搓搓手，偷瞄對方臉色，小聲道，“投資一下我們行業?！?/br>
    她開始想入非非，既然都經濟自由了，那不就跟小說一樣，掌握世界經濟命脈，推廣個脫口秀還不容易嗎？

    楚雙優聞言，卻一秒變臉，斷然拒絕道：“不可能，我不會幫你養人的，還真打算都靠你了！”

    她就知道經營喜劇公司的人不靠譜！

    楚獨秀：“？”

    次日，楚雙優乘坐飛機返回南城，臨走前跟楚獨秀溝通計劃。

    節目的錄制時間已經確定，第一輪比賽在寒假前兩天，楚獨秀先到海城參加節目，要是成功晉級，回家后再跟母親坦白此事，繼續參加第二輪、第三輪比賽，要是沒有晉級，那事情都不必再提，沒必要為此爭執。

    這跟楚獨秀想得差不多，她沒自負到認為一定行，主要只在燕城看過開放麥，也不確定其他地方的演員水平。

    當然，她不再孤軍奮戰，jiejie已經親口答應，愿意出面幫她說話，現在每天問完考公復習，偶爾也問節目籌備如何。

    “臺瘋過境”內，楚獨秀一邊用筆隨手寫稿，一邊抬眼偷偷地打量對面人，小聲道：“謝總，是你讓我姐來看表演的？”

    那天，她驚訝于jiejie駕到，畢竟對方不知開放麥安排，誰曾想是有人傳信了。

    謝慎辭面對電腦屏幕，正在噼里啪啦地打字，回復公司cfo的消息。他抬眼道：“我只是告訴她，你晚上有表演，有空可以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