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27節
上一次坐這輛車,還是周頌臣剛得到這輛車的時候。 提車那日,周頌臣興致很高,將車開到樓下,把穆于喊了出來。 那天晚上周頌臣帶他穿過北市大橋,在江邊急馳。 月光落在粼粼江水中,空氣中彌漫著桂花香,像場溫柔的夢。 而如今的北市,春天仍沉睡在冬季里,遲遲不愿醒來。 風從身體的兩側呼嘯而過,寒冷刺骨。 抵達公寓時,穆于雙腳已經被凍得有些失去知覺。 上一次分別時,兩個人才剛吵完一架。 現在只剩兩人獨處,他不知周頌臣是否有感覺,反正他只覺得氣氛古怪又冰冷。 被扇耳光時咬到的舌尖,血腥味到現在還彌漫在口腔里,又咸又腥。 失去眼鏡后,模糊的視野令他無法看清周頌臣的臉,某種程度上緩解了他的不自在。 坐電梯時,如果是以前,穆于會緊緊挨著周頌臣身邊。 可如今他只是縮在這個密閉空間的一角,背脊抵著堅硬鐵皮,試圖從冰冷無機制的金屬上,汲取一點虛無的安全感。 隨著時間流逝,空氣都好似變得濃稠。 分明已經很用力地呼吸,卻仍然覺得沒多少空氣流進胸腔。 穆于才驚覺整個電梯里回蕩的,都是他粗重的喘氣聲。 電梯門剛一打開,他就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 他狼狽地扶著墻,雙腿不停發顫。 這沒出息的模樣,都被周頌臣看在眼里。 但他卻什么都沒有問,直接輸入密碼,開門而入。 穆于早已習慣周頌臣對他視若無睹,他站在廊下,怔怔出神。 到現在他還沒從反抗穆心蘭這件事中回過神來,背包落在家里,宿舍鑰匙,校園門禁卡都在里面,連眼鏡都丟了。 有家不能回,學校沒法進。 轉頭看向旁邊敞開一線細縫的門框,穆于還是選擇妥協,走了進去。 周頌臣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擺著一個醫藥箱。 聽到門口的動靜,似乎早有預料穆于最終還是會進來,周頌臣抬頭看了他一眼。 穆于坐在玄關處,用鞋柜上的消毒濕巾將自己的腳仔細擦凈,污濁褪去,受損的部位便顯現出來。 濕巾上都染上了淡粉色,但穆于沒有理會,而是將腳擦得干干凈凈,才肯罷休。 “過來?!鄙嘲l上傳來熟悉的命令聲。 穆于有些別扭地走過去,落座在周頌臣身側。 “張嘴?!敝茼灣颊f。 嘴巴里確實很疼,穆于配合地將舌尖吐出一點,搭在唇上。 周頌臣拿起沾了藥的棉簽,扭過頭看到他這模樣,明顯怔了怔。 隨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隆,用棉簽迅速而潦草地給穆于上過藥后,便收回手。 畢竟是脆弱柔軟的部位,穆于還是疼得小聲抽了口氣。 周頌臣將沾了血的棉簽扔進垃圾桶:“這回總算知道跑了,還不算蠢得無可救藥?!?/br> 穆于沒理會他的挖苦,周頌臣俯身抓住他的腳踝,放到膝上。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穆于有些驚慌,本能想要躲開。 然而他的腳踝卻被用力抓住,周頌臣手指纖長,能完全地圈住手里的足踝,力道也大,根本不容許穆于有任何的反抗。 腦海中有一閃而過的熟悉感,好像在何時也被這樣抓過腳踝。 但隨后,碘伏涂抹在傷口上的刺痛,擊散了穆于腦海中剛凝聚而成的畫面。 不算疼,周頌臣的動作可以稱得上極輕。 但這種輕柔,反而讓其他的感覺涌了上來。 腳趾因為癢而用力蜷縮,上藥過程太過漫長,幾次癢得他下意識踩住周頌臣結實的腿側,想要將自己的腳從禁錮中解放出來。 直到周頌臣抬手抽了下他不安分的小腿,低聲呵斥道:“別動!” 穆于愣住了,不敢再動彈。 小腿肚上被打過的地方逐漸發熱、殘余的痛感幾乎掩蓋的腳底的麻癢。 一時間,他也不知這到底是在幫他上藥,還是場借著上藥之名的懲罰。 完事后周頌臣拉開抽屜,將一個眼鏡盒丟在他懷里:“這是別人落在我這的?!?/br> 說完周頌臣起身就進了書房,留穆于獨自在客廳。 穆于打開眼鏡盒,從里面取出一副有些磨損的框架眼鏡。 戴上眼鏡后,他再次看向這個許久沒來的房子。 無論是茶幾還是餐桌,到處都是書籍。 光是他面前就兩本《刑法》與《稅法》。 穆于拿過來翻開,立刻被大段專業的詞條給弄得頭暈。 不少文件堆疊在茶幾上,垃圾桶中滿是喝空的咖啡杯。 因為周頌臣是法學生,穆于平日里都會下意識關注和他相關的內容。 他知道現在規則有變動,大三下學期就可以報名法考,大四就能參加考試,等畢業后直接拿證。 但看周頌臣目前準備的資料,這是想將法考和cpa一起拿下。 在備考的同時,還得兼顧學校課程,以及柯羅的實習工作。 越是身處于高等學府,身邊都是從全國各地挑選出來最為拔尖的人才,當所有人都很優秀時,壓力也隨之而來。 穆于不清楚周頌臣是否也有壓力,這個男人好像從未在他面前暴露過脆弱模樣,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擊敗他。 穆于敲開書房的門,只見一臉嚴肅的周頌臣盯著電腦屏幕,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 穆于小聲問:“打印機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周頌臣沒有回答,即是默認的意思。 穆于將離校知情書,以及穆心蘭身份證照片打印出來,心頭的一樁大事這才緩緩落下。 拿著那兩頁紙,穆于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等他洗漱完畢,墻上掛鐘的時針已經到了凌晨兩點。 他再次看向除了閃爍著電腦藍光的書房,自覺地整理好自己要睡的客臥。 躺進算得上舒適的被窩里,他輕輕地吁了口氣。 穆于是被健身器材的使用聲吵醒的,當他意識到他正躺在周頌臣家的客臥時,一種奇怪地感覺油然而生。 就好像他一直都無法得到的東西,此刻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他一直都想同周頌臣的其他朋友一樣,留宿在對方家中,什么也不做,只是普通地過夜。 當這件事真正發生時,卻有種不真實感。 他推開門,周頌臣已經結束了今日的健身,進到浴室洗澡。 穆于看了眼時間,才早上八點,昨晚周頌臣真的有睡嗎? 他進廚房簡單地煮了份早餐,吃完自己的那份,將剩下那份留在島臺上。 然而從浴室出來的周頌臣,看都沒看他一眼,拿起茶幾上的《刑法》,再次進了書房。 這讓穆于感覺到,是他的到來涉足了周頌臣的領地,才將這人“逼入”書房。 他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只用app在網上同別人下棋打發時間。 即使如此,中午他在做飯時,周頌臣仍然拉開書房門,沉臉走了過來:“你就不能叫外賣嗎?” 穆于剛想開口,周頌臣就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話語。 周頌臣今天下午要參加一場線上會議,負責記錄會議中的所有內容。 環境要保持絕對安靜,不能有意外,也不能有影響他狀態的存在。 周頌臣拿出手機,給穆于轉了五百塊:“你出去找個地方呆著?!?/br> 穆于想說其實他可以回學校,然而周頌臣卻說:“晚上十點后再回來?!?/br> 說完后周頌臣轉身走了,沒有要聽穆于答案的意思。 穆于垂眸看了眼已經快要做完的午餐,只能用保鮮膜裹好,留在餐桌上。 拿上手機,換上在外賣軟件上購買的帆布鞋,他毫不猶豫地離開這短暫地收留了他一夜的公寓。 來到室外,真實感才逐漸回到了身軀。 他沒有收周頌臣的轉賬,哪怕手機里的余額已經所剩無幾。 棋社賺來的錢,一大部分交給了冬令營。 集訓道場還要再繳納一筆學費,而他這幾年存下來的錢剛好夠用。 腹中發出饑餓的鳴鼓,穆于揉了揉胃部,心想早知剛才就不買食材了,結果還是沒能吃到午飯。 看了眼時間,他打算去趟棋社,起碼同事不會趕他離開。 奈何去棋社的路上,天漸漸變沉,太陽被云層吞噬,一場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 穆于只來得及躲在公交站臺下,仰頭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他將離校通知書和身份證打印件折好,塞進了貼近胸口的內側袋,緊緊護住,生怕沾了一點水。 然而帆布鞋不防水,沒多久就滲透了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