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若有一天,齊齊格死去,那也是她的宿命?!被侍珮O道,“玉兒,不要怪我?!?/br> “是……” “念書果然是好事,只怕一個月前的話,你要跟我鬧翻天了?!被侍珮O輕輕捏了把她的臉頰,“除夕大宴上,你替我做一件事,把一劑藥給齊齊格服下?!?/br> 大玉兒僵住了,皇太極卻輕描淡寫地說:“從漢人的草藥書里找出的絕育方子,一劑藥下去,往后齊齊格,不必再時時刻刻被下藥,你看好不好?” “你要我,親手給齊齊格喂下去?” “我親眼看到她吃,我才能完全安心?!被侍珮O道,“玉兒,能做到嗎?” 第106 大汗,我害怕 “我……”大玉兒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固定住,無法搖頭也無法點頭,怔了許久才問出一句,“倘若我不做,會有別人來做是嗎?” 皇太極頷首:“會有別人來做,你不知道會在何時發生,或許很多年后,我們才會談起這件事?!?/br> “可以讓我想一想嗎?” “明早我離開前,給我答復,除夕就在眼前,我好安排人手?!?/br> 皇太極扯過被子,將二人裹上,滿不在乎地準備睡了,大玉兒在他懷里動了動,本以為她是想掙脫開,可卻聽見她的回答:“我愿意,我來做?!?/br> 皇太極睜開眼睛,側宮內的燭火尚未熄滅,窗口望出去便是黑洞洞一片,宮闈本不大,可是漆黑之中,仿佛變得無邊無際,令人生畏。 當初,曾后悔讓玉兒意識到多爾袞和自己的立場,如今,卻能狠下心讓她去做這樣的事。 皇太極突然明白了哲哲為什么總是期待玉兒成長,未來利益的沖突會越來越明顯,想要爭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不僅僅是后宮的女人,還有前朝的勢力,八旗子弟各自為營,他不正是每一天都在防。 “玉兒?!?/br> “嗯?” “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戰場殺人后,好幾天都吃不下飯?!?/br> 大玉兒抬起腦袋,眼角有淺淺的淚花,皇太極含笑說:“是褚英哥哥掰開我的嘴,硬往下塞,我一邊吐,他一邊塞,我的嘴角都被撕裂了?!?/br> “真的?”大玉兒心疼地伸手撫摸皇太極的嘴唇,已經看不見任何傷痕。 “我混著自己的血,吃下了那些東西?!被侍珮O說,“我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時的惡心,但我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自己沒出息?!?/br> “你那么偉大,怎么會沒出息,誰都有第一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贝笥駜赫f著說著,忽然明白了皇太極的用意,“你放心,我、我會做好的,真的?!?/br> “玉兒,我不想逼你,但這件事你既然知道了,就不必再假手他人。你和齊齊格最親厚,你給她吃的東西,她絕對不會懷疑?!被侍珮O道,“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但你若不愿意,我不會生半點氣?!?/br>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贝笥駜貉壑泻瑴I,“你相信我?!?/br> “我當然信你?!?/br> “可我要是沒做好,你會怪我嗎?” 皇太極搖頭:“你若沒做好,還會有很多補救的辦法,哪怕最后一刻,你放棄了,我也不會怪你。但你做了,就是心甘情愿,不能后悔,更不許怨恨你自己。那是齊齊格的命,也許她的命,是為了多爾袞受一生的坎坷折磨,又或許她的命,是有一天多爾袞將我的腦袋踩在腳底下,她取代哲哲成為大金最尊貴的女人。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所以我們必須走好腳下的每一步路,而鋪成路的,是白骨是人血?!?/br> 大玉兒輕輕哆嗦了一下,坦率地說:“大汗,我害怕?!?/br> 皇太極笑:“怕什么?” 她緊緊貼在皇太極的胸前,嗚咽道:“就是害怕?!?/br> 這一夜,大玉兒不知自己是幾時睡著的,夜里做了許許多多的噩夢,齊齊格在她眼前晃悠,扎魯特氏在她耳邊獰笑,她猛地醒來時,天還沒亮,皇太極還在她身邊。 于是就這么,看著自己的丈夫,一直到天明,一直到宮人們涌來伺候大汗起身,而大玉兒擁被坐在炕上,只露出腦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宮人們早就習慣這樣的光景,對此見怪不怪,阿黛來請大汗用早膳,皇太極說:“昨夜吃得多,這會兒還沒胃口,你們挑幾樣送到大政殿,我一會兒吃?!?/br> 他沒有去清寧宮,走之前和炕上的人對視一眼,大玉兒會意地點了點頭,皇太極便含笑離去。 玉兒又躺下,渾身疲倦,昨天的一切,好像一場噩夢。 太陽漸漸明媚時,蘇麻喇來催促主子去書房,伏在炕沿下悄聲說:“格格,對面扎魯特氏的屋子,一下子沒動靜了,她屋子里的宮女啊,不知道去哪兒了,掌事的嬤嬤找了半天,也沒見到人影。她們要去向扎魯特氏回話,可門兒都不讓進,扎魯特氏好像被人看守起來了?!?/br> “我知道?!贝笥駜旱貞寺?。 “格格您知道?”蘇麻喇很好奇,想起昨天的口角,問,“是不是大汗為您出氣了?!?/br> 大玉兒厭煩地說:“蘇麻喇,不要再提起那個女人,她生也好死也罷,從今往后,就當宮里從沒出現過這個人?!?/br> “是、是……奴婢記下了?!碧K麻喇極少見主子生氣,即便是海蘭珠格格的事,她也僅僅是傷心,今天一清早就發脾氣,實在奇怪得很,大汗明明是笑著離開的。 不多久,雅圖來了,乖乖地要跟著額娘去學寫字,大玉兒見到孩子,才平靜了幾分,帶著她說說笑笑,來到了書房。 范文程避開格格們,向玉福晉叩首謝恩,大玉兒叮囑他:“多鐸心中必然還有氣,你不要太高調得意,一年半載地別讓她再出門,在家里守著吧?!?/br> “臣必當謹慎?!狈段某虘?。 “倘若多鐸再尋你麻煩,你不要和他起沖突,更不要對他動手,這一次你也動了手,你就占不住理?!贝笥駜簾o奈地說,“將來國家安定了,必然會制定新的律法和規矩,但眼下,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br> 范文程抱拳道:“臣謹記側福晉的提點?!?/br> 大玉兒苦笑,緩緩往回走:“我算什么提點,我認的字,還是你教的?!?/br> 范文程錯開幾步跟上,說道:“恐怕過了年,臣就不能再為娘娘授課,但是臣會舉薦合適的人?!?/br> “你舉薦的人必然是好的,可你若回盛京了有閑暇了,就來講講吧?!贝笥駜赫f,“時日雖短,可我受益匪淺,書房雖小,能看見的地方卻比我這些年走過的還要遠。我們科爾沁的草原,一望無際,我長大了才知道,草原有邊界,草原外的世界更寬闊?!?/br> 此刻,大政殿的早朝散了,皇太極端著小碗,站在沙盤前,尼滿帶著多爾袞進來,多爾袞一進門,就下跪請罪。 “怎么了?”皇太極吃著碗里的食物,不以為然地問。 多爾袞訴說了多鐸搶奪范文程小妾的事,而昨天十五福晉的生辰宴上,那女子又得罪了玉福晉,雖然他不能明說就是玉福晉設計把人弄走的,可旁人眼里都看見的事,他不能當沒發生過。 “多鐸年輕不懂事,臣一定嚴加管教?!倍酄栃柕?,“請大汗恕罪?!?/br> “多鐸自己怎么不來?”皇太極問。 “他不敢,方才早朝散了后,就說回家跪著等您發落,再無顏來見您?!倍酄栃柕?。 皇太極不屑地一笑,抬手道:“起來吧,回去叫多鐸也起來,你們的膝蓋金貴的很,你們的腿更是傷不得,一點點小事,何必大驚小怪。你告訴多鐸,過幾日哲哲就選幾個美人給他送去,讓他好好寵愛?!?/br> “臣替多鐸謝恩?!倍酄栃柕拖骂^,心中很憤恨,皇太極這么做,等同是讓所有人看多鐸的笑話,又豈會真的好心給他送什么美人。 “就快除夕了,一年又將過去?!被侍珮O道,“過了年,再沒有悠閑的日子,多爾袞,我大金鐵騎通往北京的路,還很艱難,可我們必須闖過去。 “是?!?/br> “你是大金最勇猛的將軍?!被侍珮O道,“我期待你為大金,撞開紫禁城的大門?!?/br> 兄弟倆對視著,二十年的差距,皇太極對多爾袞有教養之恩,本該如父如子,可他們卻彼此都在等待那一天,看是誰能先把匕首,插入對方的心臟。 “去吧?!被侍珮O道,“叫多鐸起來,告訴他,我不怪他,也不必在乎外人的閑言碎語,都是小事?!?/br> 多爾袞領命,轉身離開了大政殿,殿外寒風烈烈,宮人為他披上氅衣,氅衣下的身體緊繃著,每一塊肌rou都堅硬如石頭。 眼前忽然有孩子跑過,是玉兒的阿圖,海蘭珠就跟在她身后,追著說:“阿圖聽話,不要再跑了?!?/br> “十四叔……”阿圖看見了多爾袞,立刻飛奔而來。 一瞬間,多爾袞身上的戾氣都消失了,阿圖是玉兒的女兒,在他眼中,便是珍寶。 第107 jiejie,jiejie…… 皇太極站在大政殿的窗戶下,看見了海蘭珠,看見了阿圖,看著多爾袞將阿圖抱起來,舉得很高。 “他很喜歡孩子?”皇太極問。 “是?!蹦釢M就在一旁,他應道,“十四貝勒對阿哥格格們都十分疼愛,玉福晉和十四福晉往來密切,雅圖格格和阿圖格格常去十四貝勒府,叔侄之間,自然更親厚些?!?/br> 這些,皇太極都知道,但不知為什么,此刻看見多爾袞抱著雅圖轉圈,他心里膈應得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念頭盤旋在腦海里,說不清道不明。 這邊廂,海蘭珠哄阿圖:“十四叔還要忙政務,阿圖乖乖的,姨媽帶你去別處玩兒?!?/br> 阿圖咕噥了幾聲,從多爾袞身上下來,乖乖跑到海蘭珠身邊, 宮女嬤嬤們都跟來了,多爾袞見狀,自然禮貌地道了聲“蘭福晉”,海蘭珠和多爾袞并不相熟,點頭致意后,趕緊帶著阿圖離開這里。 多爾袞站著看了片刻,阿圖還回身和他招手,他看著孩子,不自覺地就笑了,據說阿哲長得最像女兒,再過兩年,也會軟乎乎地喊著他十四叔。 離開皇宮后,多爾袞徑直來到十五貝勒府,多鐸當然不會真的跪著等皇太極發落,他正在后院聯系射箭,冰天雪地的氣候里,光著半片膀子,見了哥哥來,不屑地說:“皇太極怎么說,是不是他給大玉兒撐腰,把范文程的女人弄走的?” “不論是不是,他都不會提?!倍酄栃柕?,“過幾天,四嫂會給你送幾個女人來,你好生收著吧?!?/br> “送女人來,莫不是送細作來,好安插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倍噼I連發三箭,箭箭正中靶心,他怒道,“竟然為了一個奴才的女人,拂我的面子,皇太極好狠!” 多爾袞冷聲道:“你若不給他捉到把柄,何來這些麻煩,我告誡你的話,你要記在心里。多鐸,夾緊尾巴做人,現在不是你我得意輕狂的時候,等有一天你把他踩在腳下,有什么不能做?下一次,你再犯渾,我只能把你捆了,送給皇太極發落?!?/br> 多鐸重重地啐了一口,扔掉手里的弓箭,扯起半片衣襟,甩下哥哥揚長而去,嚷嚷道:“好啊,給我送女人,讓爺我好好享受?!?/br> 多爾袞知道弟弟心里有氣,這事兒要不是和玉兒攙和上,他也必定咽不下這口氣,現在左右為難,也只能生生咽下去,便不再多說什么,直奔門外,策馬而去。 到了家門口,怒氣沖沖的人直奔內院,恰好撞見兩位庶福晉從他和齊齊格的臥房出來,多爾袞皺眉問道:“這個時辰,你們過來做什么,福晉不舒服嗎?” 二人戰戰兢兢地說;“福晉有話吩咐我們,所以就……” 多爾袞松了口氣,撂下她們就進屋了。 齊齊格乍見他回來,驚訝地問:“今天沒事了?” 多爾袞沒好氣:“我這些日子都閑著,你說我能有什么事?” 齊齊格笑道:“怎么這么大的氣,為了多鐸和范文程的事?” 多爾袞嗯了一聲,脫掉外衣,站在炭爐邊烤火,齊齊格端了一碗茶來,笑悠悠道:“好了好了,多鐸年輕氣盛,你就多包容一些,反正咱們做什么,皇太極都看不順眼,早些晚些是要鬧起來的,現在他是主子,自然他說了算?!?/br> “你不怕?”多爾袞道,“齊齊格,跟著我,隨時會死。當初你嫁來的時候,阿瑪額娘還在,額娘一直說,你會成為大金最了不起的大妃??扇缃?,你只能受委屈?!?/br> 齊齊格讓他喝茶,笑道:“我怕什么,有你在啊。不論是做大妃,還是做十四福晉,只要跟著你,哪兒都成?!?/br> 多爾袞浮躁的心,平靜了幾分,想起方才在門前遇見的兩個人,便問:“這會兒找她們來,什么事?你平日里也不和她們閑話的?!?/br> 齊齊格目光閃爍,轉身道:“有件事……我壓在心里好幾天了,一直想對你說,可我怕說出口,咱們倆就鬧翻了?!?/br> “我怎么會和你鬧翻?!?/br> “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