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惟有明決的臂彎是真實的。 那又怎么樣呢,他很快又想。 二樓的張太太分了兩盆花,關先生領走了他的古董留聲機,五樓的工讀生選了幾本原裝外語書,就連他對門不到七歲的小孩都能領到兩頂偏大的羊絨氈帽。 偏生他,什么都沒有。 就好像他根本沒住在那棟唐樓里一樣。 施世朗的心律在酒精的作用下稍顯得急促,抿了抿兩片有些干燥的唇后,不以為意地開口說:“馬術厲害又怎么樣,長得高軒又如何,讓人過目難忘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不照樣是紙上老虎不中用,連小小的柔術對練都能輸給我,還怎么馴服我?” 那一次的柔術對練,當選為施世朗這二十六年來最值得珍藏的記憶。 那是他第一次把高高在上的明決用力按在身下,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感覺。 雖說是課堂上的對練,但在年輕氣盛的男孩之間,勝負欲是無法人為控制的。 因此,當雙方中的任何一方認真起來,一場屬于他們之間的較量就開始了。 在那場對練中,施世朗贏得并不容易。 但結果是贏就行,過程長點也沒關系。 “你怎么這么好笑,”湯岫辛撫著額講,“猴年馬月的小事情也還記得?!?/br> “哪里是小事情?”施世朗很認真地回他,“簡直偉大到可以載入史冊了好不好?!?/br> “你想想,”施世朗轉頭對他說,“向來光鮮體面的明公子被人制在地上動彈不得,站起來后頭發凌亂,衣裝不整。這畫面,多美好多動人啊?!?/br> 湯岫辛因他的話樂得不行,笑夠了以后拍著他的肩說:“我怎么覺得你像是醉了,說出來的話這么小孩子氣?!?/br> 施世朗掃興地推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扁聲道:“你才醉了?!?/br> “好了,別喝了,”湯岫辛拿走他手里的酒杯,扶著他的肩說,“快開始了,回去吧?!?/br> 施世朗長出一口氣后,不情不愿地站了起來。 他一轉過身,便看見從宴廳的正門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個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一身賢良唐裝,把攝人的鋒芒藏得很好,看得出來是個不喜張揚的人,可身后跟著的兩個保鏢又令他低調不下來。 “喲,大白天的也跟著兩個近身侍衛,”施世朗好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來到大上海了呢?!?/br> 他的話剛落音,忽然被湯岫辛一把捂住了嘴。 “噓,”湯岫辛壓低聲音對他講,“小點聲?!?/br> 施世朗不明所以地轉過臉去看他,對著他干瞪眼:你腦子抽筋了??? 湯岫辛白了他一眼,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把他拉到一處角落后才將他給松開。 “你干嘛?”施世朗拍了拍衣褶,“拍戲呢?!?/br> 湯岫辛見他仍是不明就里,便將他拉近自己,放低聲說:“我的祖宗,其他人都無所謂,這一位你可千萬別給得罪了?!?/br> 施世朗一臉困惑:“誰???” 湯岫辛豎起手擋在唇前,慢慢地吐出三個字。 “杜秋裕?!?/br> “聽起來有些熟悉,”施世朗摸著下巴尋思,“像哪個有錢人的名字?!?/br> 湯岫辛附在他耳邊說:“就是那位有黑道背景的娛樂產業老大?!?/br> 說著,他又指了指坐在遠處一張宴桌邊上的大齡胖子。 “那個是他的兒子,杜麒瀚?!?/br> “哦——” 施世朗恍然大悟:“就是那個換女伴比我還勤的太子爺?!?/br> 話畢,又補了一句:“聽說他身邊最近才剛換了一位新歡?!?/br> 湯岫辛一聽,頓時哭笑不得起來。 “我說,你能不能揀點好的來比較?” 施世朗朝他攤手:“這是事實嘛?!?/br> “好了說正經的,”湯岫辛收起笑臉,“你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雖然說這年頭和平些了,但背地里還是有很多上不了臺面的事情,真鬧起來連警察廳都管不了,所以你沒事千萬別去招惹他們?!?/br> “尤其是那杜麒瀚,從小就是個霸王,大腹便便小肚雞腸,野蠻又不講理,誰碰了他一點東西都被打得半死,見到這種人你立即繞遠走,有多遠走多遠?!?/br> 說完以后,他回過頭來,見施世朗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抬起胳膊撞了撞他的手肘,又問:“聽見沒有?” “知道了,”施世朗抬手反打他一下,“啰嗦?!?/br> 湯岫辛跟個老父親似的搖了搖頭,隨后抬起胳膊攬住他的肩。 “走吧?!?/br> 他們回到宴桌上,沒過多久,婚禮便開始了。 施世朗對婚禮的儀式和內容絲毫不感興趣,全程只抬了兩次頭。 第一次是去看那位與明決相貌有幾分相似的明長庭先生,第二次則把目光放在了那位年輕的新娘身上。 那個女孩有著一張初生小羊的面孔,被一身的珠光寶氣綴得整個人好像在發光。施世朗原以為她是撲了粉才白得那么不真實,直到看見她紗袖下的纖細小臂后,才發現她本來就白得不可思議。 施世朗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美到令人難忘的女孩。 不過,他對她的心思除了欣賞便再沒有第二層了。 畢竟,他只對單身的女士們感興趣。 施世朗坐下不到半個鐘又起身了,這回不是他自己偷偷溜走,而是施泊文瞧著他眼神迷蒙的醉醺狀態,總感覺下一秒鐘他就會在宴桌上昏睡過去,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便打發他到外面去吹冷風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