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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天地逆旅在線閱讀 - 天地逆旅 第36節

天地逆旅 第36節

    等了一小會兒,烏蘭那匹烏云蓋雪便從遠處跑來,停在他倆面前,馴順地低下頭,讓謝燕鴻摸它的脖子。他又開始想自己的青驄馬了,要是早早教會它這招,就不用讓它被狄人牽走了。

    長寧翻身上馬,謝燕鴻抬頭看他,把手伸出去。

    他們四目相對,半晌,長寧終究是輕輕地嘆了口氣,伸手將他拉上馬。

    謝燕鴻故作輕快地說道:“接下來怎么走?”

    他們循著斥候離開的方向攆上去,斥候機警,他們不敢離得太近,只敢遠遠跟著。入夜后,幾騎生火休憩,開始拆揀青驄馬上的東西,一邊看,一邊嘰里咕嚕地討論什么。青驄馬認主,不肯馴服,一個勁兒地嘶叫著后退,吃了狄人幾鞭子。

    謝燕鴻遠遠看著,氣得捏緊拳頭,恨不得當即沖上去。

    他們等了許久,等到月上中天,斥候中一名看上去身量最小的負責守夜,其余人或靠著馬或靠著石頭,開始休息。他們共有五人,幸而沒有帶鷹犬,可分而殺之。

    借著夜色與風聲的掩護,長寧伏低身子,一點點地靠近。風一陣陣的,風起時他便動,風止時他便停。謝燕鴻在遠處根本看不見他,只能見到狄人的其中一匹馬長嘶一聲,跑走了。那幾個狄人紛紛醒來,馬的主人吹了幾聲響哨,馬都沒有回頭,他只好咒罵幾句,跑去追了。

    剩余的人又重新睡去,長寧猶如鬼魅,藏身于其中一人靠睡的石頭后,石頭的影子遮蔽了他影子。他從皮靴中抽出鋒利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一手捂住狄人的口鼻,另一手中的匕首劃破了他的喉管。

    守夜望風的那位可能是疲乏得厲害,頭一點點的,昏昏欲睡。沒有人發現,他們的一個同伴無聲無息地死在了睡夢中,幾下徒勞的掙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時,謝燕鴻也靠近了,他掂量了下自己的能耐,挑的是身量最輕的那位。謝燕鴻學的是長寧的方法,沒有出鞘的彎刀,從后繞到他的脖子上,猛地往后一用力,他便喘不過氣來,手腳亂揮。

    剩下的兩名也已經驚醒,長寧有備而來,伺機而動,匕首猛地斜插入其中一人的脖頸上,鮮血迸濺,直直倒下。也不用將匕首拔出,長寧就地一滾,隨即拿起早便放在腳邊的長刀,一對一,狄人很快不敵,被斬首倒下。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等追馬的那位策馬回來時,長寧正好整以暇地等他,刀絆馬腿,馬失前蹄,騎手還未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便已成了刀下亡魂。

    另一頭,那位身量最輕的哨兵卻最有韌性,臉都被勒成紫色了,還能掙脫。

    謝燕鴻雖不擅近身纏斗,但這近一年的亡命生活也讓他長進不少,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難纏得很,又陰又狠又不要臉。雖然空不出手抽刀,但掐胳膊插眼睛踢襠撓臉,無所不用其極。

    謝燕鴻惱了,發起狠來,腰腹用勁,一擰身,將這小子反壓于身下,雙手扼住他的脖子。他所戴的頭盔被碰落地,借著月光,謝燕鴻看清了他的臉——灰綠色的眼,高挺的鼻,深棕色的頭發。

    眼熟。這是謝燕鴻的第一反應。

    “小鴻!”長寧叫道。

    這一聲呼喚讓謝燕鴻一下回過神來,他想起了他們商量好的計劃,手上不由一松。這名狡詐的狄人少年沒有放過這個時機,將謝燕鴻掀開,連滾帶爬地沖向自己的馬,動作利落地策馬而去。

    雖然他與之前面目略有不同,但謝燕鴻還是認出了他。

    這是之前在紫荊關救的戰俘之一,謝燕鴻當時以為他和程家是一道來的,程二說他是個啞巴,如今看來,不盡不實,這是個狄人。

    明明是狄軍的俘虜,怎么又搖身一變成了狄軍中的一員呢?

    謝燕鴻坐在地上,聽到他驅馬時的喊聲,說道:“他不是個啞巴?!?/br>
    長寧走過來,伸手給他,將他拉起來。謝燕鴻望著那狄人少年在夜色中遠去的身影,將他的面容牢牢地記在心里。

    見謝燕鴻與長寧,青驄馬高興得直甩尾巴,馬蹄在地上踏來他去,腦袋直往謝燕鴻的臉上拱。謝燕鴻拍了拍他的脖子,說道:“你就叫‘小烏’吧?!?/br>
    小烏也是一匹青驄馬,是先帝送他的御馬神駒,因謝家韜光養晦,小烏自到了侯府后,再也沒有撒開四蹄跑過,終老于馬廄之中。如今,就讓這一匹“小烏”代替那一匹,馳騁天下吧。

    說罷,謝燕鴻翻身上馬。

    他們的計劃中,被放走的一名斥候將會引來狄人的偏軍。有了他們為目標,烏蘭一家就沒有后患了。他們兩人輕騎奔馳,甩掉狄人,應該不成問題了。

    就在謝燕鴻要策馬前行往前時,卻見長寧沒有成功上馬,一個踉蹌,竟跌倒在地。

    作者有話說:

    最近有點卡文,更得比較慢

    第四十九章 可以治

    頭疼這個毛病,長寧自很小的時候就有。

    阿公說他小時候是沒有的,那是多小的時候呢,長寧全無記憶。反正,他所記得的日子里,時不時就頭疼。阿公頗通醫術,他們與羌人比鄰而居,羌人也有好巫醫,只是一直都無法根治這個毛病。

    好在,疼是疼,疼得也不厲害,阿公隔三差五給他施針,漸漸地,這個毛病就犯得少了。

    只是不知為何,從入京師開始,這頭疼得越來越厲害,疼的頻率也越來越密。自從與謝燕鴻二人從京城逃出,這頭疼似乎就沒有停止過,只不過有時厲害些,有時輕微些。

    他之前一直不曾憂心,他一直想的是,等回到關外,阿公總有辦法的。

    但現在情況不同,他不是獨身一人,身邊還有個謝燕鴻,得安安穩穩撐到那個時候,不能出岔子。

    面對謝燕鴻緊張擔憂的目光,他說道:“無事?!薄 ≈x燕鴻半信半疑,望著他重新握住韁繩,翻身上馬,動作利落,似乎真的沒有事了。小烏輕快地跑起來,帶著謝燕鴻緊緊地貼著長寧的馬跑,謝燕鴻的目光仿佛釘在了長寧身上,好像生怕長寧在他面前從馬上栽下來似的——這也不是沒發生過。

    長寧被他盯得緊,突然轉頭說道:“可以治?!?/br>
    謝燕鴻忙問:“怎么治?”

    “你教過我的?!?/br>
    “什么?”謝燕鴻茫然道。

    “這樣?!?/br>
    在小跑的馬上,長寧傾身去在謝燕鴻的嘴角邊親了一下。親得并不深入,蜻蜓點水一般,嘴唇擦過嘴角又擦過臉頰。

    謝燕鴻愣了。

    “快走吧?!遍L寧面無表情道,“駕!”

    “你!等等我!”謝燕鴻喊道。

    兩人一路疾馳,不敢慢了,怕真的被狄人攆上,也不敢快了,怕狄人失去目標,擴大搜索,發現烏蘭一家的行蹤。按照烏蘭他們所說,狄人中姓斛律的這一支,這幾年在關外清除異己,對內統一各部,對外清除異己,若遇上了,勢單力薄,毫無反抗之力,就是個死。

    于是,謝燕鴻二人且行且停,時不時登高遠望,四處警戒。

    不過兩日,便察覺到有一支數十人的輕騎綴在他們后面,他們二人勝在輕便靈活,干糧也充足,放風箏似的,帶著這數十人的隊伍,在關口附近,繞了一個大圈。

    三日后的清晨,他們到達參合關口。

    這里曾是西拒胡虜的要塞,比居庸、紫荊更為險要,只是隨著兩朝更迭,中原內斗不止,狄人劫掠,這里也就漸漸荒廢了。兩山間的河谷積雪已經化盡,青嫩的草經歷一冬的蟄伏,冒出頭來。

    關口的城垣年久失修,斷斷續續,晨光自城垣的邊緣漏出,刺得謝燕鴻抬手擋住眼睛。長寧下馬,將長刀放下,輕盈地一躍,攀住凸出的石磚,憑借臂力與腰力,爬上了荒廢的垛樓。

    他登高遠望,這幾日一直緊追不舍的隊伍不見了。

    聽到這個情況,謝燕鴻也有點摸不著頭腦,問道:“難不成......他們見追不到就作罷了?”

    只是,這話他說出來自己也不信。紫荊關一役,謝燕鴻與狄人正式接觸,知道他們狡詐善戰,此番東侵,背后所謀甚大,發現一點蹊蹺,隨即追了一路,最后豈會這樣草草了事?

    長寧也是滿心不安,他望了一眼清晨晴朗曠亮的天空,一望無際,除了朝霞之外,什么也沒有。

    他說道:“速速出關?!?/br>
    不用他說,謝燕鴻也知道此時走為上計。此時的情形與心境都與在紫荊關時大為不同,且不說此次狄人不是小打小鬧,謝燕鴻此時也沒有了東歸的想法。他所珍惜的人和事,都已經被埋在了過去,此時,他心中所系的,也只有長寧一個。

    無論如何,長寧都是要與他外公團聚的,謝燕鴻自然也就以此為目標。

    他們一路策馬奔馳,不敢有絲毫耽擱。很快地,他們便見到了滾滾黃河。黃河在中原地區處處肆虐,今冬大雪,開春雪化,中原地區恐多有洪澇。但河套平原這一段的黃河,卻馴順乖巧,波濤平緩,哺育了這片塞外江南。

    若謝燕鴻此時有閑情,當會為這早春勝景而慨嘆不已。

    陰山頂上是終年不化的積雪,浮云攔在山腰。放眼望去,草原上已經沒有多少積雪了,到處都是潺潺流水,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綠,候鳥北歸,掠過澄空,也不知其中有沒有玉爪。長寧對地形極為熟悉,一路帶著謝燕鴻沿黃河往西南方向走,黃河在此處分出大大小小數條河道,寬闊者需大船,淺窄者僅如小溪,躍馬即過。

    長寧領著謝燕鴻一路到了一個渡口邊,渡口看著不算老舊,卻無人,僅僅系著一艘小船。

    “這是古渡,這片河道淺窄平緩,若要往河套南邊去,多從此處渡河,往時,這里是烏蘭的父親擺渡?!?/br>
    長寧與獨孤信約定好的,若是意外失散,便在古渡口留下口信。

    兩人下馬,任馬兒低頭吃點嫩草,他們一路到了渡口。長寧輕輕一躍,跳上那艘小船,船真的小,他一條上去,船身便左搖右晃。長寧穩住身形,扶著船舷蹲下,手直接伸進水里,順著船身一直往下摸索,直到整條手臂都沒入水中,才在船底摸到了東西。

    謝燕鴻蹲在岸上,見他從水里撈出一樣濕淋淋的玩意兒。

    那是用油紙疊成的小包,用羊毛搓成的粗繩綁在船底。長寧抽出匕首,一下劃開,油紙包里除了一張字條,什么也沒有。

    “寫的什么?”謝燕鴻著急地問。

    “這是阿公用暗語所寫,”長寧將紙揉成團,扔入水中,說道,“他讓我沿橫水南行,繞開庫結沙,往什賁古城去?!?/br>
    庫結沙是橫亙在黃河南岸的百里沙海,橫水發源于黃河,繞著庫結沙的邊緣,一路往南流淌。除了字條外,獨孤信還在古渡口的渡頭下方隱秘處,留了一些干糧,兩人將干糧裝好,縛在馬上,連同灌滿的水囊,一起綁好。

    “什賁古城?”謝燕鴻問道,“那是什么地方?”

    長寧搖搖頭,說道:“我不曉得,阿公指明了方位,沿著路,去了便知道,走吧......”

    話音未落,一聲尖利的鷹唳刺痛了謝燕鴻的耳朵,這一聲驚空遏云,足以傳出百里。謝燕鴻猛地抬頭,見空中有一道黑影,正在他們頭頂盤旋打轉。長寧反應極快,托住謝燕鴻的腰,將他一下提溜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沉聲喝道:“快走!”

    頭腦還未反應過來,手腳先動。謝燕鴻猛夾馬肚,小烏一躍而出,長寧緊隨其后,揚鞭策馬。兩匹馬先后躍入淺窄小河中,濺起的水波讓小船左右搖晃不止。河道淺窄,兩匹馬三兩下便渡河上岸,一路往南狂奔。

    那道黑影始終在他們頭上盤旋不去,謝燕鴻這下了然,這是鷹在向主人標明敵人的方位。手上沒有弓箭,即便有弓箭,也難以射中高空中的海東青,此刻他們能做的,只有狂奔。

    倏爾,遠處傳來一聲模糊的尖利哨音,與鷹唳相似。

    空中的黑影應聲而動,俯沖直下,長寧當機立斷,勒停了馬,反手抽刀,刀刃上還有干涸的血漬,散發著寒光。謝燕鴻也收韁停馬,抽出烏蘭所贈的彎刀,小烏焦躁不安地左右踏步,謝燕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握緊刀柄。

    見過烏蘭馴鷹養鷹,謝燕鴻本以為自己與這神奇的生靈已經很熟悉了。但此時,望著那遮天蔽日一般的健壯翅膀在頭頂扇動,望著那反射著日光的尖利喙爪,他還是覺得心臟砰砰直跳,手心滿是汗。

    鷹俯沖而下,長寧伺機而動,刀破空而去,鷹唳叫一聲,將將避過,又再次盤旋升空,在他們頭頂繞了數圈后,又再次俯沖而下,鋒利的爪子就像鐵鉤,能一下將人的眼珠子鉤出來。待長寧揮刀阻擋,它又敏捷避開,飛高盤旋,再待時機攻擊。

    如此幾次之后,凝神旁觀的謝燕鴻瞅準了時機,待鷹避開長寧刀尖時,低喝一聲,將手中彎刀擲出——

    扔中了!

    彎刀落地,鷹唳叫一聲,在空中失去平衡,斜飛墜地。

    等的就是這一刻,長寧驅馬上前,手握刀柄,刀尖往下一刺。鋒利的兵刃刺穿了鷹的翅膀,將它釘死在地上。

    長寧收刀,謝燕鴻也撿回了擲出的彎刀。

    紛雜的馬蹄聲漸近,謝燕鴻還聽見了獒犬的吠叫聲。原來早晨時見不到狄人的蹤跡,是因為他們回頭召集鷹犬去了,看來是勢必要將他們拿下。其中,估計還有那位狄人少年的功勞。他們在紫荊關見過,狄人說不準會以為他們是漢軍。

    只是,若不吸引來狄人的注意力,又怎么能保證烏蘭一家的安全呢,誰又能料到,那少年竟是狄軍。若是狄軍中人,當時怎么又是俘虜呢?他到底是什么底細?

    千頭萬緒讓謝燕鴻頭腦嗡嗡響,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獒犬嗅覺靈敏,要尋找他們易如反掌,此處開闊,無處躲藏,只要出現在狄人箭矢射程范圍內,他們必死無疑。

    長寧牽著謝燕鴻的手,讓他下馬來,將兩匹馬的韁繩松松綁在一起,輕吹口哨,四蹄踏雪的黑馬聰明懂人意,當即輕快地往無人處奔跑,小烏被它帶著,也一起跑走了。

    來不及多解釋,長寧握緊謝燕鴻的手,說道:“我不會松手的,我數三聲,你深吸一口氣,屏住?!?/br>
    謝燕鴻下意識照做,深吸一口氣。

    長寧牽著他,縱身一躍,跳入水中。

    謝燕鴻沒料到,長寧的水性竟這樣好。

    他壓根兒沒花什么力氣,長寧便像一尾魚似的,帶著他往前游。他也不敢睜眼,只感覺到流水如同春風般輕柔,拂過他的身體。他們交握的手密不可分,一瞬間,謝燕鴻幾乎忘卻了當下的緊急,覺得長寧會一路帶他游到傳說中的龍宮仙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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