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美樂之吻 第114節
臨產的日子逐漸接近,不知是不是總忍饑挨餓的緣故,我的肚子并沒有很大,還能每天堅持著沉重的工作,我想好好表現,最好能求得在監獄養育孩子的資格,或者至少能知道孩子的下落。 幸運的是,上天沒有拋棄我。 當海倫娜和詹妮弗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幾乎喜極而泣。 她們帶來了一樣珍貴的東西,足以把我帶出監獄。 “這是大家寫的求情信,每個人都簽了名字,可以證明你在數年間挽救了許多生命?!闭材莞グ涯欠庹滟F的信遞到我手中。 看著紙上字跡各異的簽名,我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似乎要將數日來的擔心憂慮一同釋放。 “謝謝!謝謝你們!” 詹妮弗搖搖頭道:“需要被感謝的人是你,你救了我們每一個人?!?/br> 之后我們在監獄門口分別,詹妮弗憂心如焚,她要出國尋找她的兒子,海倫娜作為偷渡孩子出國的主要知情人,也要去幫那些分別的人們團聚。 午后燦爛的陽光下,我們約定再見,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應該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再續往日情懷。 朋友們走了,我也獨自向家的方向走去。 昔日繁華美麗的街道變成了一片廢墟,那些歷經數百年風雨的建筑都坍塌燒毀了,到處是戰爭留下的焦黑痕跡,空氣中還依然有硝煙的味道。 此時紅紅的夕陽掛在天邊,艷紅色的晚霞即將披上黑峻峻的夜,我站在曾經是‘家’的殘垣斷壁前,整個人混沌猶如幽靈。 我不知道該去哪里,該做些什么,只是忽然覺得很累,于是癱坐在一堆破碎的瓦礫中,呆愣愣地望著我和邁克曾經的家,似乎是想從中尋找些什么東西,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尋什么,也許是想看出一些曾經的痕跡吧,又也許只是在懷念,甚至下一秒就會迷失在這蒼涼孤寂的黃昏里。 我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個沙啞粗糲的聲音將我叫醒。 “喂!喂!喊你起來,你壓到我的東西了!” 我回過頭,那是一個陌生的老嫗,她面色漆黑,頭上包著頭巾,手里提著麻繩拴住的各種破爛玩意。似乎是想撿走我屁股下的什么東西,于是催促我站起來。 我起身后,她從碎瓦礫下挖出一塊破布,抖擻幾下后塞進懷里。 “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嗎?”她隨意問道。 我不想理睬她,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喂,我說你呢,不回家嗎?”她又問。 我只好嘆了口氣說:“我沒有家了?!?/br> “說得好像誰還有家似的?!彼嗔宋乙谎壅f,“別要死不活的了,如果想死就趕緊去死,如果還想活,就趁天還沒黑,去找個遮身的地方,找些能用的東西換點吃的?!?/br> 見我沒說話,她煩悶道:“都一樣,我的丈夫兒子們都死在了戰場上,家也被炸毀了,我也不想活了,但能怎么辦呢?我還有一個小孫女,她還指望我呢?!闭f著她指了指我的肚子,“別瞎想了,胡思亂想沒有用,就算你不想活了,萬一它還想呢?!?/br> 然后她不再理我,又走向廢墟,到處翻翻找找。 我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它回應似的動了一下,我不禁嘆了口氣,也學著老嫗的樣子彎腰到處尋找。 找著找著,我仿佛被塵沙迷了眼睛,淚水就這樣不斷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塵土中,形成一個個小土坑。我沒有停下,繼續找,繼續找,直到夕陽的光輝刺痛了雙眼,我站在廢墟堆里,凝望著即將落山的紅艷艷的日頭,哭到不能自已。 雖然是戰敗國,但也有組織給災民發放救濟糧,還可以撿東西跟別人交換,我找到了一個擠滿婦女兒童的庇護所。半個月后,我在一個破舊帳篷里生下了孩子。 孩子很漂亮,他有著他父親那樣的金發藍眼,他也很瘦小,像只小貓一樣在我懷里嗚咽。 不知道是否每個當了母親的人都一樣,似乎從懷抱他的那一刻起,心底就陡然生出了無限的勇氣,好像人生又迸發出了新的希望一樣。 不久后,我輾轉回到了家鄉。 威廉的生意沒了,房屋產業都被沒收,我們搬回了最初的新城,那棟我出生長大的小公寓里。 戰后的日子有些煎熬,但父親、威廉和我都出門做工了,溫飽倒也不成問題。 我遇到了一些過去的人,比如莉莉安的父親,他的妻子和孩子們都被劃歸為菲利斯人,戰后再也沒有回來,他佝僂著身姿站在街頭,我與他打招呼的時候,他木著臉根本認不出我。但當我告訴他小休伯特的消息時,他的臉上突然迸發出了異樣的神采,扯著我問:“真的!莉莉安的兒子他活著!” “是的,我親自把他帶出了集中營,他被偷渡去了伯納國,每個孩子被送去哪里都有記錄,你一定能找到他的?!?/br> “真的!真的!” “真的,是真的?!?/br> 他在街頭痛哭流涕,說無論如何也要找到莉莉安的兒子。 我還遇到了內力叔叔。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英俊男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他的妻子和兒子沒能活著走出集中營,只有他幸運地活了下來。 那天,我和父親結伴回家的時候,在路上偶遇了他,父親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們。 他只是隨意地瞥了我們一眼,就像看著路邊的一棵樹一顆草一樣,木訥地走了過去。 父親也沒有提他一句,沉默地和他錯身而過,像與陌生人一般毫無交集。 還有梅麗莎。 某個周日的下午,她忽然來探望我,聽說她在rou食廠做女工,現在過得不錯,但她這次來是有事情求我的。 “他被送回來的時候雙腿都沒了,喬納森家已經沒人了,家里五個兄弟,老大康拉德,老三漢斯,老五海涅都死在了戰場上,他二哥黑加爾先生聽說因為沒人照管,連自殺都做不到,活活餓死在床上……我……我就把比爾接回家了,但他不說話也不見人,我很怕他想不開?!?/br> “所以你想讓我去見見他?” “沒錯?!泵符惿f,“你們認識,你能幫我勸勸他?!?/br> 其實在聽說比爾活著從戰場下來后,我就想去見見他,想親自問他一些消息,于是就跟梅麗莎來到了她現在的住處。 梅麗莎已經離開了父母,自己租住著一間狹小的公寓,盡管是白天,可公寓的門窗緊閉,窗簾都拉上了,房間里陰暗得看不到一絲光亮。 比爾靜靜地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他面對著墻壁,一動不動,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比爾,安妮來看你了?!泵符惿哌^去,輕輕地說。 椅子上的人形終于有了一絲動作,他轉頭看向我。 那是一雙充滿了死寂的眼睛,就好像人還活著,但靈魂已經死了。 他木然地開口道:“啊,是你啊?!?/br> 我走上前去,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無論勸解還是安慰都顯得空洞乏力,我只好問自己最關心的事。 “聽說你回來了,我想來問問邁克的事情,他……他……” 比爾直接打斷我:“他死了,被炮彈炸傷,我親眼看著他死的,然后把他就地埋了?!?/br> “是嗎……是這樣啊……”我垂下頭,又希冀地抬起,“那他有留下什么東西嗎?或者留給我什么話嗎?” 比爾看了我一會兒,搖搖頭:“沒有,他死得很痛快,什么都沒有留下?!?/br> 之后,我也沒心情說什么了,隨意敷衍幾句就告辭離去。 梅麗莎送我到門口。 “沒想到連你也勸解不了他?!?/br> 我嘆了口氣問:“你以后要照顧他嗎?” 梅麗莎輕輕點頭:“嗯?!彼赝幧P室里的男人,嘴角帶著一絲絲滿足的微笑。 第136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小薩瓦爾三歲之前,我一直和威廉在附近的rou食加工廠工作,幾乎整天泡在血粼粼的生rou中,生活毫無起色,直到某天,一位特殊客人的來訪改變了我的境遇。 大學時代的老師弗拉維教授打聽到了我家,教授看上去兩鬢斑白,但精神頭很足,得知我在食品廠當工人后,當即邀請我加入他新成立的律所。 “克萊蒙校長下大獄后,我就不能繼續當教授了,好在那些年我也沒摻和什么,現在還能自謀生路。我到處找能給我幫忙的年輕人,但很多學生都死在了戰場上,還有很多學生沒能堅持到畢業,或者上學的時候天天背誦元首語錄,壓根什么都沒學到。我想到了你,就一路打聽到你家鄉所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來給我幫忙,最初可能沒有多少薪資……” 我當然不會拒絕,或者說我急迫地答應了下來。 再次回到首都普林格勒時,戰爭的痕跡還隨處可見,但也處處迸發著生機,人們把戰時倒塌燒毀的房子推倒重建了,街上滿是自由買賣的小販,甚至劇院和樂廳都重新營業了。 我在弗拉維教授的律所里當了一名律師,每天處理海量的工作,雖然工作量很大,但能從事自己曾夢想的事業讓我充滿了干勁。 我知道這份工作來之不易,正如弗拉維教授所說,無數年輕人死在了戰場上,我以前的同學沒剩幾個了,哈里斯和布朗特都在敵軍逼近普林格勒的最后一刻上了戰場,死得無聲無息,阿爾伯特沒上戰場,但戰后卻因為對菲利斯人犯下的罪孽被判處絞刑。 僥幸活下來的男人基本都加入過葳蕤黨,或者因為參與戰爭而顯得身有瑕疵,唯有我,菲利斯人的求情信不但將我身上的瑕疵掩蓋了,甚至還讓我得到了某種正義的升華,弗拉維教授大約就是看重這點才特意來找我。 小薩爾瓦很喜歡首都,他是個機靈活潑的小男孩,很快就結識了一群新朋友,每天像個領袖一樣帶著一群比他小的男孩子到處瘋玩。 只是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能說會道,好像還無師自通了某種說話的藝術,在外面欺負了別人,回到家就說自己深受了委屈,才不得已反抗;老師教訓了他,那是因為老師認為他很優秀,所以才對他格外嚴格,他以后要更努力學習;鄰居來告他惹是生非,就可憐兮兮地說鄰居罵他沒有父親,以后會好好忍耐,等等。 真叫我懷疑他究竟像誰,我和邁克都不是這種個性,而我卻在這孩子身上充分體驗了一把什么叫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可真會裝巧賣乖,把老母親哄得團團轉啊。為此我經常嚴格地訓斥他,甚至動手打他,我怕這孩子因為沒有父親而變得頑劣,總希望他能成為一個更正直的人。 在薩爾瓦八歲那年,我在街頭忽然被人叫住。 “安妮·納西斯小姐?!?/br> 那是我未出嫁時的姓名了,而且還稱呼我為小姐,我望著眼前高大的年輕人,一時想不起是否相識。 “您不記得我了啊?!鼻嗄晷Φ妹佳蹚潖?,他抓了抓自己紅棕色的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可是一眼就認出您了呢,您一點兒都沒變?!?/br> 見我還是一副迷茫的樣子,他輕輕說道:“您以前做過我的家庭教師,我叫萊昂納多,想起來了嗎?!?/br> 在他說起時,多年前的回憶霎時涌上心頭,一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腦海中。 “是你啊,你……都長這么大了!”我驚訝地說。 萊昂納多似乎很高興,無論如何都要請我喝一杯,我們談起這些年發生的事。 戰后萊昂納多的祖父奧格萊迪將軍也因為戰爭罪被判處了死刑,他們整個家族都敗落了,家產被查封,財物被沒收,甚至連基本的生活都很難維持,于是很多家人移民去了國外,包括他姑姑,海涅的妻子一走再無音訊。 “好在那時候我年齡小,很多事都牽扯不到我身上,現在做著一份銷售員的工作,雖然日子很平淡,但也十分安逸?!?/br> 我衷心地為他高興,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太久沒遇到能暢聊過去的人,就不自覺說了很多話。 “我也一樣,能和兒子過現在的生活,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曾經的朋友也好,熟人也罷,全都死的死,走的走,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像個歷史遺留的產物,已經飽經滄桑,甚至提不起新生活的激情?!?/br> “怎么會!您最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彼坎晦D睛地注視著我,“我們應該往前看,去結識新的朋友,去看新的風景,要將過去種種忘得一干二凈,沉浸在舊時光中未必不是一種殘忍,是對自己的,也是對別人的?!?/br> 聽他勸解我的話,我感慨道:“謝謝,你長大了,成熟了?!?/br> 他垂下眼睛,赧然地笑了笑說:“在安妮小姐心中,我一直是那個總做蠢事的傻小子吧?!?/br> 我也笑了:“誰小的時候不做蠢事呢,現在想來卻覺得傻得可愛?!?/br> “我還想為我做過的傻事辯解兩句呢,可既然您覺得可愛,我就不辯解了,畢竟那個時候我一見您就頭腦發昏,手足無措,連走路都同手同腳,簡直蠢得不能再蠢了?!?/br> “是因為我對你太嚴厲了嗎?” “不,是因為您是奪走了我初吻的人,您已經忘了嗎?” 我愣了愣,轉頭看他,忽然發現酒吧昏黃的燈光下,青年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他見我看他,臉色更紅了,結結巴巴說:“哪怕現在,也一樣……我想表現得好些,卻不知為何又開始緊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