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美樂之吻 第40節
我抬頭一看,長桌上的人都饒有興趣地望著我,其中一位先生笑瞇瞇地說:“新生在最西面的長桌,雖然我們不接納新人,但你的話,我們很高興你光臨這里?!?/br> 我的臉像被火燒了一樣,急忙起身,鞠了一躬說:“抱歉,我這就走?!比缓蟠掖遗艿綄γ?,在最后的位置上坐下。 這次總算沒人笑我了,斜對面的先生跟我打了個招呼。 “你好,你是新生嗎?”他向我伸出手說,“我是巴勃羅·梅茲,你叫什么名字?” 我碰了碰他的手說:“我是安妮·納西斯,您好?!?/br> 周圍的人也紛紛自我介紹,并和我握了握手。 來不及再說什么,整個大廳忽然鴉雀無聲。 有人高喊:“起立?!?/br> 隨后全員起身,不一會兒,一位白發蒼蒼的先生從正門穿過大廳走上前臺,他穿著黑色長袍,帶著黑色方形禮帽,身后跟著七八位同樣裝束的先生,冷風吹得他們袍子獵獵作響,這些紳士一路走來,仿佛帶著某種讓人崇敬的凌冽氣息,就像冰冷的金屬的味道。 從他們出現直至落座,整個大廳都只能聽到冬日里凄清的風聲。待有人高呼‘諸君就坐’后,大家才紛紛落座,有侍者打扮的男仆給每一張桌上菜,菜式很簡單,不過是面包、黃油和火腿,但每個人的酒杯里都倒上了紅酒。 上完菜后,一位先生起立,用拉丁文念了一段長長的禱告。 “阿門?!钡紫碌膶W生齊聲道。 之后,那位白發蒼蒼的先生慢騰騰起身,用一種緩慢而有力的語調開始了宣講。 “從2000年前,古明蘇達人創立了第一部 法典起,所有制定法律的人,同時就是管理國家的人,因為只有深切地了解這個國家,了解他在經歷著什么,他需要什么,他將面對什么后,才能真正制定出最切合他需求的法律?!?/br> “這所大學建立至今,我們學院走出了一代代優秀的畢業生,他們有的成為了國家首相,有的成為各部大臣,有的創立規則,有的編纂法典,有的完善制度,總而言之,他們管理著我們的國家?!?/br> “如果說國家是一棵樹,那法律的制定和施行者就是園丁,鋤草澆水,施肥防蛀,修剪整編,工具就在你每天所學習的知識當中,如果你們勤勞、靈巧、踏實、正直,那這棵樹會欣欣向榮,如果你們懶惰、貪婪、愚蠢、狹隘,那這棵樹會憔悴枯萎?!?/br> “將來這個國家會交到誰的手上呢?我相信所有來到這所學校,進入這個學院的人,心中都各有答案?!?/br> 他向眾人鞠躬,然后舉起酒杯說:“普國萬歲?!?/br> 所有人都跟著舉起酒杯,高呼:“普國萬歲?!?/br> 這聲音洪亮而震撼,在空曠古老的宴會大廳中回蕩許久,仿佛蘊含著某種蠱惑人心般的力量似的,我也跟著舉起了酒杯,可我根本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被這有力的吼聲震得微微發抖。 “歡迎來到圣安慕斯,諸位先生,請用餐吧?!?/br> 他落座后,我身邊的人低聲說:“他就是我們法學院的院長,克萊蒙勛爵,作風真強硬啊,聽聽他剛才的發言,跟新上臺的葳蕤黨像極了?!?/br> “我聽說他是學院里最早站隊的,所以今年一上臺,就成了我們的院長?!?/br> “我看過他在《輿情》上發表的社論,非常激進,我父親很不喜歡他的風格?!?/br> 這些新同學像互相認識一樣,熟稔地侃侃而談。 我謹慎地低著頭,認真跟盤子里的食物作斗爭。 “嘿!你不介紹一下自己嗎?”我身旁的人說。 過了半響,我才意識到他在跟我說話,忙擦擦嘴角說:“我來自巴巴利亞,從凱琳斯特高中畢業?!?/br> “你怎么會進法律系?不喜歡音樂和美術專業嗎?”他笑盈盈地問。 不知為什么,另外兩人發出了笑聲,我不懂這個問題有什么好笑的,只實話實說道:“我也沒想到考官錄取了我,能通過考試真得很幸運?!?/br> “考試?你是通過考試進來的?”他口氣有些驚訝。 “當然,難道還有不通過考試就進來的方法嗎?”我也很驚訝。 “哦……”那人歪歪頭說:“你知道有些專業,只要給學校送了足夠的捐款,也是可以直接錄取的,比如哲學系、文學系、音樂系什么的……我還以為……算了……冒昧地問一下,您父親是……” 我咬了咬嘴唇說:“是工人和農民?!?/br> “哦……”周圍的人發出了意味深長的聲音,還互相傳遞了一個我看不明白的眼神。 “等會兒有新生歡迎活動,跟我們一起吧?!卑筒_笑道。 我想起杰西卡的警告,忙搖搖頭說:“不了?!?/br> “新生歡迎活動是學院傳統,每個新生都要參加,你既然已經是法學院的學生了,不管是男是女,總要遵循學院傳統的,畢竟你現在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了,你說是嗎?” “很抱歉,學姐叫我早點回去?!?/br> “這樣啊……”對方再次意味深長地說,“雖然很遺憾,但這次就不勉強你了?!?/br> 不久后,院長等人離開了大廳,我也緊隨其后離開。 由于時間尚早,我獨自在河畔旁散了散步,然后才慢騰騰挪回宿舍,可是剛走上二樓,就聽到小客廳里傳來了哭聲,而杰西卡正和一位金發碧眼的美女在安慰哭泣的人。 哭泣的姑娘穿一條深綠色很古樸的裙子,她臉圓圓的,上面有許多雀斑,因為哭得太兇,整張臉紅通通的,像個圓圓的紅蘋果一樣。 那位金發碧眼的姑娘穿著很時髦的連衣裙,手臂和脖頸上帶著精美的飾品,正柔聲勸她:“別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以后躲著他們就是了?!?/br> “安妮,你也回來的這么晚,該不會也被拐去參加什么新生入學儀式了吧,我不是提醒過你了嗎?”杰西卡懊惱地說。 我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在外面散了散步?!?/br> “那就好,我真怕你也摻和進去?!苯芪骺ㄖ钢薇亲拥墓媚镎f,“她是海倫娜·皮爾斯,也是今年的新生,數學系的,就是性格太內向了,這幾天一直躲在寢室里,沒人注意到她,所以也沒人提醒過她,結果今晚就傻乎乎地跟著那群混賬去了,他們讓新生做某種心算游戲,出錯的人要罰喝三杯苦瓜汁,海倫娜出錯后,被一群人圍著起哄,就哭著跑回來了?!?/br> 金發碧眼的姑娘搖搖頭說:“數學系這些書呆子玩的都是小兒科,你都不知道哲學系和文學系,那些玩得才叫瘋,去年十幾個文學系的新生圍著他們學院裸奔了一圈,這群傻帽也不怕生病?!?/br> “去年新聞系是原地轉100圈,有個家伙暈得太厲害,在房間里躺了整整一個星期?!苯芪骺ㄕf。 “為什么要這樣……嗚嗚……”海倫娜抽泣著說,“我從沒遇到過這種事……” “別哭了,你的眼睛都腫了,明天還能上課嗎?早點休息吧?!苯芪骺ǚ銎鹚f。 海倫娜抽抽噎噎地離開后,金發碧眼的姑娘轉向我,笑嘻嘻地介紹道:“我是明妮·威廉姆斯,就讀音樂系二年級,也常駐宿舍,很高興認識你,安妮·納西斯小姐,聽說你是第一位踏入法學院的女勇士,請允許我向您表達一下敬意?!?/br> 她滿臉笑容,十分俏皮地向我行了個屈膝禮。 杰西卡冷著臉向她伸出手,傲慢道:“我允許,你可以退下了?!?/br> 明妮一本正經地吻了吻杰西卡的手背說:“能覲見這樣一位勇士,我感到無限榮幸?!?/br> 杰西卡聳聳肩,對我眨眨眼睛說:“這是個貴族大小姐,來這里有個終極目標,找尋一位英俊瀟灑、身家富貴、博學多才的丈夫,只是目前時間已經過了一年,而達成進度仍然是零?!?/br> 明妮抬頭挺胸道:“所以今年我將投入更多熱情和精力,全力以赴實現夢想?!闭f著她緩緩靠近,一只潔白的手拂過我的肩膀,用一種非常曖昧的口吻說,“現在……跟我說說,今年法學院都有什么好苗子……” 她的紅唇離得太近了,我尷尬地后退一步說:“這個……我不知道……” “近水樓臺的機會可要抓緊啊,親愛的?!彼ξ卣f,“法學院是政治家們的搖籃,里面的小帥哥要么身家富貴,要么是青年才俊,要么兩者兼備。你再也找不到比這里更棒的地方了,可以讓你接觸到那么多適齡且優秀的青年。對了,你交過男朋友嗎?不如我幫你推薦一下法學院里的風云人物吧?!?/br> “行了,你別逗她?!苯芪骺ǚ藗€白眼說,“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提醒點有用的,這孩子才16歲,來自巴巴利亞農村,根本沒出過校門?!?/br> “哦……所以這是個連初吻都還保留著,連跟女人說話都會臉紅的小可憐?”明妮嘖嘖道,“我該拿你怎么辦?親愛的,你就像掉進狼窩里的一片小鮮rou,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鼓起勇氣一個人待在那種地方的……” “所以才需要你這位大小姐提醒一二?!苯芪骺ú嫫鹧f。 “好吧,好吧?!泵髂萃嘲l上一坐,翹起二郎腿說,“就讓這個在宿舍里備受歧視的我,來給你這個鄉下小土妞解解惑?!?/br> 她用飛快且清晰的聲音說:“首先,法學院里一大半的學生都來自上流社會,他們互相認識且關系密切,有的甚至從小學起就就讀同一所貴族私立學校。第二,這些敗類絕非酒囊飯袋,相反很多人聰明伶俐,且都是奔著從政的目的進入法學院的,所以愛上他們你就慘了,因為這種人都拎得清楚,打死都不會娶你這種普通姑娘的,哦,請原諒我的措辭,是鄉下土妞才對。第三,別聽他們說話娘娘腔腔的,實際上那不過是多年紳士教育學來的表面功夫而已,再溫柔有禮也和那些粗俗的男人沒兩樣,在家玩弄女仆,來學校玩弄酒吧女招待,以及……或許想試試鄉下小土妞的味道也未嘗可知。第四,中產階層的青年你就更別妄想了,你有往上爬的決心,而他們往上爬的決心比你強一萬倍,以上,你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嗎?” 我愣愣地聽完,又愣愣地搖頭:“沒有,女士,我都聽明白了?!?/br> 第45章 第四十二章 開學第一天,空中飄起了小雪,慘白的天幕中,千萬雪花紛紛揚揚,像無數冰冷歡快的小精靈,輕吻著行人的臉頰。我抱著書本走在一群男學生中,心情已經不復昨日的緊張,甚至還有些興奮,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也愉快地回應。 教室還空曠,我找了個好位置坐下,把書本擺放整齊后,期待地望著前方那高大的黑板,心中充滿了喜悅。 一個男生坐到我身邊,爽朗地跟我打了個招呼,先介紹自己,又問我的名字,我們聊了幾句的功夫,我前后左右就坐滿了人,他們回過頭,或探起身子跟我說話,還有人嬉笑著喊我的名字,我窘迫極了,昨天緊張的情緒瞬間回籠,開始懊惱自己坐在了這里。 幸好上課的鈴聲很快響起,大家都安靜下來。 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抱著一摞講義走上講臺,他肌膚蒼白,茶色的卷發梳在腦袋兩側,臉上有深深的法令紋,那不茍言笑的樣子嚴肅極了。 “先生們,早上好?!彼穆曇衾淠辛?。 所有的人起立,高喊:“教授,早上好?!?/br> 男子靜默了一會兒,犀利的藍眼睛掃過所有人后,輕輕點了點頭,眾人紛紛落座。 “我是鮑威爾·菲爾德,這一學年將由我為你們講述國際公法,用到的基礎書籍是《公法遍覽》、《各國社交便法》、《公法千章》,希望大家在講課之前自行預習……” 忽然,有人往我耳邊吹了一口氣,我下意識捂住耳朵往旁邊看,而我旁邊的男生正笑嘻嘻地望著我。 講臺上的教授話語一頓,聲音瞬間憤怒而尖銳,他嘲弄地諷刺道:“真不知道這所大學還會墮落到何種地步,瞧啊,不僅把一群上躥下跳的猴子送進來,還把女人也送進了法學院課堂,難道其他學院還不夠這些來找夫婿的小姐們安穩待著嗎?” 哄堂大笑從四面八方傳來,所有的視線都對準了我。 一瞬間,我的四肢仿佛失去了知覺,耳朵里嗡嗡作響,腦海里更是只剩下了一片嘲笑聲,連臉頰都麻木了,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那個冷酷的聲音又說:“法律課堂是神圣而莊嚴的,不是給某些待嫁小姐的廉價跳板,我不知道某些人是怎么進來的,但要是敢在我的課堂上鬼混,就給我滾出去,永遠別踏進來!現在都給我收收心,認真上課!” 整整一堂課,教授的聲音雖然在我耳邊縈繞,可我什么都沒聽進去。我只感到渾身冰冷,大腦不受控制般一遍遍回響著那些譏諷的話,雖然已經沒有了嘲笑聲,可那些笑聲卻依然像浪潮一樣一波波涌來,似乎還有無數譏諷鄙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我不斷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在這種場合落淚,于是拼命張大眼睛,然后趁教授不注意時,迅速抹去淚水。 下課后很多人笑嘻嘻地跟我搭話,我沒有理睬他們,硬撐著最后的尊嚴跑回宿舍,躲上了床。 直到這時,我才讓淚水落下,可我沒敢哭出聲,而是用棉被緊緊捂住了嘴……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摸摸我的頭頂,柔聲對我說:“安妮,起來吃點東西吧?!?/br> 我露出眼睛,看到了一臉擔心的杰西卡。 “我給你端來了晚餐?!彼f。 我搖搖頭說:“抱歉,我不想吃,只想睡一會兒?!?/br> “好吧,食物放在這里了,如果餓了,你就吃一點?!彼q豫了一下,輕輕對我說,“親愛的,別難過,明天太陽還會升起?!?/br> 杰西卡說得沒錯,我哭累就睡著了,再張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我迅速起身梳洗,抱著課本跑去教室。這次我不敢坐中間的好位置了,挑了個角落坐下,然后把書本放在旁邊的凳子上,別人跟我說話,我也只是搖搖頭,低頭看書。 角落里很好,老師們不關注我,也沒有陌生人圍著我,我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不與任何人交流,這種日子很平靜,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竟然跟不上所學的知識。 教授們在講課時,經常會隨意提起某本書里的論點,同學們都一清二楚,而我連那些書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某一天,經濟法學教授講述《契約論》的時候,忽然點到了我的名字。 “安妮小姐,請您論述一下這個案例?!彼f。 我戰戰兢兢起身,猶豫了片刻后,還是把那個連自己都覺得很不合邏輯的想法說了出來。 教授皺著眉頭聽完,冷聲說:“可以解釋一下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嗎?” 我磕磕絆絆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為什么達到這種情況就等同于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