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 他們在市區的車流中緩慢行駛，半小時之后才到最近的一家市醫院。

    直到他們到達目的地，完璧如才注意到駕駛位上周霖的表情有些臭。

    情況緊急，她沒心思調節兩個男人之間涌動的暗流, 從包里拿出一把折疊晴雨傘, 先行下車。

    景煜屹下車前朝周霖淡聲開口, “你把車停了, 我先陪她去掛號?！?/br>
    周霖本來就對他極其不爽，更何況是在這種語氣之下。

    偏偏話中不無道理, 他只壓著性子應下，還不忘吐槽回去，“合著把我當司機了?！?/br>
    景煜屹懶得搭理他，邁著長腿下車。

    還沒關車門, 身邊的小姑娘已經踮著腳把傘遞了過來。

    他們身高差距大，導致完璧如撐傘的時候格外費勁。景煜屹很自然地從她手里接過, “我來?！?/br>
    完璧如從善如流, 向車里的人揮手, “沒人把你當司機, 你先去停車嘛?！?/br>
    因為喉嚨難受, 她語速很慢, 聲音也很小。景煜屹蹙著眉頭，下頜朝醫院方向揚了揚，“走, 帶你掛號?！?/br>
    正是周末下午, 這家綜合型醫院人滿為患。

    等周霖找到他們的時候, 完璧如才剛進診室和醫生面診。

    “小姑娘啊, 你這個卡的有點深, ”中年男醫生推了推他鼻梁上的銀絲邊框眼鏡，可惜地感嘆，“rou眼看不到，得做喉鏡才能取出來?！?/br>
    “啊?！蓖觇等玎亮艘宦?，愁眉苦臉地看向同行的兩個男生，“真要做喉鏡……”

    醫生慢悠悠笑了笑，“不用怕，就是麻煩了點?！?/br>
    他cao縱鼠標片刻，一旁的機器打出了兩張單子，“喏，拿著去抽血吧?！?/br>
    完璧如接過，詫異開口，“做喉鏡還要抽血？”

    她從小到大沒上過幾趟醫院，最頻繁的估計就只有陪秦炅直住院的那段時間。過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還要抽血。

    周霖不自在地攏了攏后腦勺的黑發，有些心虛，“那個……抱歉啊，完小玉?！?/br>
    要不是他出主意，說不定還不用這么麻煩。

    “開始還和我犟呢?！本办弦偈撬麄冎凶铈偠ㄗ匀舻囊粋€。

    他在旁哼笑了聲，收起手機，主動拿過她的病歷本和抽血單，“走了?！?/br>
    完璧如苦哈哈地跟上，在心里把那根魚刺罵了一萬遍。

    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周霖提出讓他去繳費。

    導致最后去抽血室的，就只剩下了完璧如和景煜屹兩個人。

    被護士安排著坐下來以后，完璧如非常自覺地挽起袖口，如臨大敵地看著面前的試管和針頭。

    “jiejie，能不能輕一點??？”她皺著眉小聲商量。

    沒等到護士回答，視線倏然被一雙大手盡數遮擋，“行了，別礙著人家工作，正常扎針就好?！?/br>
    “多大點兒膽?！本办弦俚恼{侃在頭頂落下，聲線低醇慵懶，莫名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完璧如的緊張感稍微緩下去了一些，“這不是好久沒抽血了嘛?！?/br>
    景煜屹耐心和她搭話，“嗯，上次抽血還是上次?！?/br>
    “你竟然還知道廢話文學?！蓖觇等缬X得有趣，“難得見你搞笑誒！”

    她怕護士不好扎針，只能忍著笑，輕輕揚起嘴角。而下一秒，覆蓋在眼前的手突然撤開。

    還沒反應過來，細小的針頭已經從手肘內側撤出，一根沾了酒精的棉簽壓在上面。

    接著是護士溫柔的安撫聲，“不疼吧，我們可是專業的?！?/br>
    “這么快？真的不疼！”

    她都沒發覺什么時候插進去的。

    完璧如松了一大口氣，朝護士jiejie道謝。

    “謝我，還不如謝你男朋友?！蹦贻p的女護士笑瞇瞇開口。

    完璧如尷尬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啊，你弄錯啦，他不是我男朋友！”

    護士笑著沒說話，起身叫下一位抽血者的號。

    完璧如走出抽血室想了想，朝身旁快速道，“謝謝噢?！?/br>
    景煜屹用散漫的氣音笑了聲，故意道，“我又不是你對象?！?/br>
    完璧如覺得他有點強盜邏輯。

    “那、那也得道謝呀?！?/br>
    她紅著臉，別過頭，干脆不說話了。

    -

    取這根魚刺的過程異常艱辛。

    又是要做喉鏡，又是要噴麻藥，鑷子碰到完璧如舌根時，她每次都難受得忍不住。眼尾泛紅，眼眶浸濕，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忙活了大半天，順利取出這根魚刺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經過醫院里一來二去的折騰，她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正是飯點，在周霖的提議下，三個人還是驅車回安莊，去他家飯館吃飯。

    姜姨不知道他們是從醫院回來的，準備的飯菜中不乏讓完璧如勞累大半天的罪魁禍首。

    再次面對魚湯和魚rou，她欲哭無淚，筷子都不碰一下，生怕一不注意再次中招。

    正當她埋頭吃著其他菜式時，鮮嫩花白的魚rou被一雙干凈的筷子夾到了她碗里。

    抬眸看去，景煜屹正慢條斯理收回手，“剔干凈了?！?/br>
    她受寵若驚，有些不好意思彎著眉眼，“謝謝呀，我會自己剔的?！?/br>
    生怕再次勞煩景煜屹，她天人交戰片刻，還是咬咬牙，自己夾了塊魚rou。

    一旁的周霖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他一邊在心里暗罵自己沒眼力見，讓景煜屹搶先去了，一邊別扭搭腔，“就是，我們小玉又不是三歲小孩，還需要別人挑魚刺不成?！?/br>
    景煜屹反應很平靜，慢悠悠開口，“不給挑，那她往后都沒膽吃了?！?/br>
    兩個男人間的暗流涌動沒讓完璧如注意到，她還悶頭和魚刺交戰著。

    餐桌上，只有姜姨和周叔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狹促著笑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一個下午，又下了一個傍晚，總算在他們吃完飯的時候停了。

    和梧私房菜館的大院里，完璧如強硬著把今天的飯款塞到姜姨手里，“姜姨，你必須得收著?！?/br>
    “哎呀，囡囡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姜姨家里又沒什么別的，只能用做飯的手藝招待儂啦，儂這么客氣做撒……”

    “您快收下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啦，就當這是孝敬您和周叔的嘛！”

    ……

    兩個人推脫拉扯的這半晌，景煜屹剛陪周叔喝了點酒，從大廳走出來。

    靠在墻邊的周霖叫住他，語氣說不上友善，“喂?！?/br>
    “你真是完小玉男朋友？”

    今天那場烏龍之后，周霖就沒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去醫院一趟，更加對他們的互動感到奇怪。

    在完璧如去京市之前，周霖絕對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自來熟，無論同性還是異性，和誰都能相處得很好。

    眼前這個陌生危險的男人，完璧如或許真能單純地把他劃分到異性朋友的范疇之內。

    但男人最懂男人，周霖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藏著的那點心思。

    完璧如的聲音還斷斷續續從墻角的另一邊傳來。

    “……本來就是我請朋友吃飯嘛，怎么能白吃呀！”

    女孩清脆的聲音落到他們這安靜的角落處。

    剛剛的問題沒等到回答，周霖已經率先下結論，嘲笑開口，“噢，原來只是朋友啊?！?/br>
    景煜屹剛喝了些白酒，在雨后微冷的空氣中還算清醒。

    他狹長的桃花眼微斂，神色未改，語氣淡然又篤定，“暫時是?！?/br>
    “嘁?！敝芰芈牫隽怂捴械纳钜?，極其不屑地發出了一聲氣音，“口氣挺狂?！?/br>
    “吃飯還要人家小姑娘請，”他拖腔帶調地扯了一句，又一字一頓開口，“軟飯男?！?/br>
    景煜屹聽到這個稱呼，倒是反常地牽起唇角笑。

    這是完璧如的家鄉，小姑娘自然想過一把東道主的癮。更何況，店主是與她交好的長輩，她也有心孝敬兩位。

    他怎么可能蠢到搶單。

    穿著黑衣的高大男人面對這樣直白的挑釁毫不在意。

    他深邃濃烈的眉眼像是江南水鄉畫中的重墨之筆，在這樣的環境中，看似很矛盾，又意外地融合。

    景煜屹俊容染上笑意，聲線懶洋洋的，“軟飯不也比沒飯好?！?/br>
    低低笑了兩聲，又很欠揍地學著對方的口吻，補上一句，“對吧，沒飯男？”

    “你——！”

    周霖氣不過，被堵的啞口無言，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你們倆在這說什么呢！”

    完璧如噠噠噠地跑過來，好不容易才把飯款塞給姜姨，她此刻氣喘吁吁，幾乎跑過來的。

    本來就是隨口問，她也不指望聽到什么像樣的回答。心里還想著事，就沒顧著周霖在旁邊，輕輕地扯了扯景煜屹的袖口，把話題岔到另一件事上，小聲商量，

    “咱們回去的時候，要不就不坐你那私人飛機了?！?/br>
    小姑娘正掰著手指，似乎在計算自己各個地方的余額，接著咬咬牙，“我請你坐頭等艙行嗎，不然……我更還不起了?！?/br>
    景煜屹聽出了她語氣中劃清界限的意思，壓下心中的不滿，吊兒郎當搖頭道，“沒商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