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29節
運動會很快正式開始。全部參賽隊伍分為a、b兩組,匡義在a組。十個人分別在各自負責的項目面前站著,等待上一個項目的隊友結束之后跑來擊掌。 唐秋水和梁渠一起在最后一個項目等著。 等待的時間里,其他隊伍紛紛在不同的項目里卡了殼。而匡義的十個人,因為心態好,不在乎輸贏,反而個個超常發揮,運氣也爆棚。 尤其扔飛餅的那個律師,在對手扔了半天都沒中的情況下,他居然一發入魂,引得全場尖叫歡舞,匡義的成績一下子排在了a組第一。 勝利就在眼前,在鐵板上坐著的唐秋水變得興奮又緊張。 原本還站在一旁觀戰的梁渠突然走到她跟前。他趨身傾靠過來,似一座巍峨的嶺,遮住了她的視線。 已經順利完成項目的隊友紛紛跑來給后面的隊友加油,吶喊助威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就快到他們這里了。 梁渠伸出雙手,穩穩握住身側的鐵桿,做最后的準備。 他離得實在太近,存在感太強,唐秋水有點沒辦法直視他?;艁y中往下瞟一眼,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道道清晰,如有韌勁的枝干,往她的方向延伸。 時間越瀝越慢,周圍的人和聲也漸漸從五感中淡出。唐秋水交疊在身前的兩只手,不覺間已經全部汗濕,掌心像不慎沾上了化開的糖果液,黏黏糊糊的。 裁判一聲哨響,下一秒,梁渠低低的嗓音從咫尺間傳來:“坐穩了嗎?” 唐秋水點了點頭:“嗯?!?/br> “走——”梁渠的雙臂雙足遽然發力。 他往后,她就往前。短短十米,船體似飄似浮,風如輕波,從耳畔蕩過。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僅僅是幾秒鐘。 靠岸,停泊,收槳。 歡呼叫喊的人群里,他抬頭望來的那一剎,只覺有熏人的風吹來臉頰。熱氣?s?球,青草地,熟透的麥芽糖,會笑的星空……情歌里的那些美好意象統統跑來眼前。 世界相對靜止。 —— a組的比賽才剛落下帷幕,b組的比拼又馬不停蹄地開始。 唐秋水選了處有樹蔭的角落抱膝而坐,當起安靜的觀眾。 她的身后是一個臨時搭建的補給站,上面擺了很多小零食、運動飲料和新鮮瓜果,以備不時之需。 站臺旁邊坐著幾個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負責處理現場緊急情況,主要是中暑。 幾分鐘前唐秋水就看到有個同行,因為一個人參加了好幾個項目,體力消耗太大,比賽結束直接暈倒了。 醫護人員、活動負責人全部出動,冰袋、冰水、風扇一起來,各種物理降溫。后面又叫了輛觀光車,把人拉到外面的酒店休息了。 不知道為什么,唐秋水變得有些emo,極致的樂之后掉進無盡的空,心情大起大落。 正一個人發著呆,身前的陽光忽被一道陰影蓋住。唐秋水緩緩抬頭,發現消失了好一陣的梁渠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她眼前。 “還好嗎?”他開口像醫生一樣詢問。 唐秋水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br> 梁渠去她旁邊坐下,然后橫開手臂,遞來一個黃色的紙袋:“給?!?/br> 是美團買藥的外賣。打開一看,里面有一瓶藿香正氣水,一盒布洛芬,還有一大袋的紅糖姜茶。 藿香正氣水用來防中暑,而后面兩個,是解痛經。 梁渠又緊跟著遞來一瓶牛奶,強調:“溫的?!?/br> 欸?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時候知道的,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所以分配項目的時候才這么“偏心”嗎? 腦子里飛快地閃過很多猜想,唐秋水心跳微微加快地接過來:“謝謝?!?/br> 天空里多了層厚云,白凈似鵝毛,低低地垂下來。陽光也變得溫馴了些,散了架似的偃臥在四周的草地上低眠。 安靜了幾秒,梁渠說:“有特殊情況可以不來的?!?/br> 唐秋水有些著急地側過頭去:“那怎么可以?”不管怎么樣,她可從來沒想過當逃兵。 可話剛落,她又倏地頓住。因為猛地意識到,好像也沒什么不可以……這比賽有她沒她都一樣,她不過就充當了個船貨。 思忖片刻,女生臉上露出極為認真的表情,信誓旦旦道:“下一屆,下一屆我一定還來。那個跳繩、呼啦圈和仰臥起坐,我都很厲害的!” 梁渠笑:“行,到時候報名我第一個就寫唐秋水?!?/br> 談笑間,忽有一張紙飛盤從遠處飄過來,精確落在梁渠腳邊。 二人好奇抬頭去找這飛盤的cao作者。見不遠處,玩嗨了的林律師和其他幾個同事朝他們的方向揮了揮手,同時放慢語速隔空喊話:“喂——你倆在那說什么悄悄話呢?” 梁渠高聲回:“當然是聊大案子,能讓你聽到?” “不是吧不是吧,”林律師夸張地踉蹌一下,“參加個運動會都要聊案子啊。小唐,你要不要考慮換個老板啊,來我們破產團隊吧,我們敞開懷抱歡迎你——” 其余幾人跟著起哄,控訴他們的隊長剝削助理,毫無人性。 梁渠幾乎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拾起腳邊的飛盤沿原路扔回去,直呼大名:“你真可以啊林源,敢當著我的面挖墻腳是吧?!?/br> 林律師懸空手接飛盤,回了個搖滾的金屬禮。 peace&love。 唐秋水手握溫牛奶,抿唇微笑著不說話。 等眾人哄笑著散開后,梁渠轉過身問:“還沒回答呢,要不要?” 唐秋水眨了眨眼:“要什么?” 梁渠:“考慮換老板?!?/br> 女生把頭埋進雙臂,在一種想看他又不想被他看到的矛盾糾結中,落花飄雪般地輕輕吐出兩個字: “不要?!?/br> 第37章 碎紙機 運動會結束的時間比預計的時間要早。 原定的比賽一共兩輪,a、b兩組全部比完之后,每組成績最好的一支隊伍再進行一輪皇城pk,決出冠軍。后來因為氣溫太高,越來越多的參賽選手感到身體不適。安全起見,便直接按首輪成績排序,用時最少的隊伍獲勝。 就這樣,嘻嘻哈哈來打醬油的匡義十人在其余眾人羨慕的眼神下,捧回了一座大獎杯。 晚上簡單聚了個餐。分別時,外面刮起大風,云層積厚,天色灰蒙,預感今夜會下一場大雨。 梁渠把唐秋水送到了新北花苑大門口。 一進臥室,唐秋水就聽到了雨打窗玻璃的聲音。 怎么會這么幸運,她剛進門就下雨??粗掷镞@把還沒有機會打開的折疊傘,唐秋水情不自禁地傻笑了起來。 臨睡前,唐秋水打開運動會參賽人員群聊。群里發了很多張照片,都是運動會現場的無人機抓拍的,有他們十個人的集體照,也有每個項目的單人照。 翻到中間一張的時候,唐秋水手指一頓,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自己。 照片上,她抱膝坐在鐵板正中央,微微垂著腦袋,身上印著斑駁光點,被拍到的半邊側臉絳如紅楓。 當時因為不敢抬頭正視所以忽略掉的畫面這一刻被她盡收眼底。 全部都……和她對面的這個人有關。他額前的黑發,流暢的下頜線,以及那雙朝她一個人凝望過來的,專注的雙眸。 回想起那場對視里的細枝末節,再回想起今天一天發生的種種,唐秋水臉部的溫度開始一點點地攀升。 啊……好不對勁。明明很累,明明很想睡覺,可就是舍不得放下手機,盯著這張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直到后半夜,大把大把的困意來襲,實在頂不住了,她才熄燈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一次覺得周末過得好慢,好想手動拉進度條,想立刻快進到工作日。 周一,唐秋水早早來到了律所。第一眼看向的是梁渠的辦公室,燈還沒開,他還沒來。 猶豫著是直接把傘放到他辦公桌還是等他來了當面還,微信里收到了譚思的消息:小唐,有梁律師的ems。 唐秋水先去了九樓。 等把快遞拿上來的時候,梁渠也到了。門縫里隱隱透出的一點光瞬間把唐秋水的嘴角點亮,她迅速把快遞拆了,連同那把折疊傘,一起拿到了他辦公室。 她先把傘物歸原主,又把快遞拿上去。 快遞是崇鐵法院寄來的,趙巷那個案子的一審判決書。 結果沒有任何反轉,被告輸了,輸得很徹底。 法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加違反法定程序為由,撤銷了華新街道對趙巷作出的限拆決定。同時,另一被告c區政府因未對原行政行為存在的問題予以指出和糾正,作出維持的復議決定亦被撤銷。 梁渠翻到最后看了下判決結果,把判決書重新遞回了唐秋水。 唐秋水不太確定地問了句:“梁律師,我們真的不上訴了嗎?” 梁渠平靜地點了點頭:“嗯,把檔歸了吧?!?/br> 歸檔,是一個案子終結,或者階段性終結的標志。首頁是律師合同,尾頁是辦案小結,中間是案件辦理過程中產生的各類重要文書,須按嚴格的順序整理擺放。 剛入職的第一個月,唐秋水每天都在歸檔,這可能是每一個實習律師最先需要掌握的一項技能。那時候的她總是歸不好,每一本都能歸出點新狀況。要么忘記掃描,要么忘記編碼,要么忘記封條。當然這些都是小問題,可以很快補正。 最可怕的是裝訂完了發現有東西沒放進去,比如傳票、庭審筆錄等等,必不可少的東西。這個時候就要拿出小刀,解剖一樣,小心翼翼地把裝訂好的案卷拆開,把漏掉的紙張放進去,再去重新打孔固定。每當這個時候,唐秋水總感嘆案卷要是活頁冊就好了,這樣不管犯什么錯,都能裝卸自如。 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跌倒爬起無數次后,唐秋水的歸檔手法現已爐火純青。今天趙巷這一本,她歸得特別順利。 檔歸的是沒問題,人卻差點出了大事。 最后一步,到打孔機那里打孔的時候,她忘記把頭發扎起來了。結果低頭找孔的時候,垂下去的一部分頭發被吸進了旁邊的碎紙機。 那碎紙機的口子好似風暴中心的旋渦,囂張又蠻橫地吞著一縷發絲,把她整個人都拖了過去。 短短幾秒鐘,唐秋水感覺她的頭皮都要被連根拔掉了,嚇得尖叫出了聲。還好李其琪剛巧路過,眼疾手快幫她按了暫停鍵,救她于水火。 但,被拖進去的頭發明顯短了一大截。 李其琪也被嚇得不輕,盯著唐秋水那張花容失色的臉,關切地問:“秋水,你還好吧?” 怎么會好,心臟驟停了都。 “嗚我……”劫后余生的唐秋水什么也說不出來,沖上去緊緊抱住了她的救命恩人,她現在急需一些肢體上的安慰。 李其琪回抱住她,摸了摸她那搓亂糟?s?糟的發尾,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