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23節
這給他們的工作省了不少事???,是不是有點太不費勁了。好像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們就是那陣東風。 車內寂靜了須臾。梁渠眼尾掃了眼,副駕駛座上的女生正看著窗外掠過的鋼筋水泥發呆,他秒下結論:“你不是很喜歡他?!?/br> ……有這么明顯嗎? 這一點唐秋水沒法否認。肖云誼給她一種距離和壓迫感,和他對視一眼,身心抵觸,很不自在。而且…… 回到兩個人的熟悉空間讓唐秋水放松了警惕,她不假思索,讓不滿的話一下溢出嘴巴:“他張口閉口喊我唐同學。拜托,我又不是他的學生?!?/br> 感覺到她明顯不爽的情緒,梁渠淡淡說了句寬慰的話:“也就這個案子接觸一下,后面應該不會再見了?!?/br> “???”唐秋水猝不及防地轉過臉來,“為什么啊,您以后不和華新街道合作了?”倒也不至于因為一個科長放棄合作伙伴吧。 “當然不是,據說肖云誼很快要調任?!?/br> 他用了兩個模棱兩可的詞。據說,不知是真是假。調任,不知是謫是遷。不過不管哪種,這個人多半以后都和他們沒關系了。 面對一個即將離開的人,很神奇地,人的忍耐性和包容性會增強。唐秋水“哦”了聲,撇開這個話題,轉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梁渠的行車路線上。 這條路她走過好幾次,不是回律所的方向。結合剛剛的會議內容,唐秋水直問:“我們是要去協和家園嗎?” 梁渠側來一眼:“去過?” “嗯!”唐秋水瞬間挺直背脊,面色轉晴,剛剛在會議室聽到巷弄號和小區名字她就想說了,“我朋友就住那里!” 協和家園。這個小區在崇城南站附近,出門就是高鐵站和1、3、15號線地鐵,交通很便利。 小區門口立了塊焦土色的大石頭,穩扎地表,上面用深紅色大字寫了小區的名稱。石頭旁邊是一座小花壇,壇內種著些圓圓扁扁的葉子,稀疏飄零如散裝的貨。壇中間豎著一個蒲公英形狀的塑料飾品,塊頭不小,栩栩如生。許是歷經風吹日曬,蒲公英的表面已經變得暗黃,與周遭的蒼郁鮮綠格格不入。 進門是一家便民超市,以此為界,分出南北兩條路,通往不同的單元樓。唐秋水雖來過幾次,但每次都是好友到超市門口接她,且目的地明確,她沒在整個小區逛過,拿不太準趙巷家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踟躕間,恰巧有個人慢悠悠地從他們身側經過。 問百度地圖不如問小區居民,唐秋水趕忙喊住她:“您好,請問您知道趙巷家往哪邊走嗎?” 那人聞聲回頭,唐秋水才看清了她的樣貌,是個年過半百的阿姨。燙了頭爆炸卷發,紋著半永久的黛色眉毛。身上穿了一套短袖短褲,材質不知,但乍一看非常沁涼舒適,像一碗加了冰沙的綠豆湯。 阿姨右手上搖著把折疊扇,朝唐秋水和梁渠看了幾眼,用帶了些口音的崇城話問:“你們是哪個???” 梁渠回:“我們是律師,過來查案的?!?/br> 這句張口就來的自我介紹讓唐秋水眼角跳了一下。什么鬼啊,不就是帶她來現場看看陽光房長啥樣嗎,還查案,唬誰呢。 誰知阿姨還真信了,神色嚴肅起來,湊上來問清:“是不是陽光房的事情???” 梁渠笑一聲:“原來大家都知道么?” 阿姨“哎呦”嘆出聲,似是積怨已久:“趙巷這個人,眼睛長在頭頂上,萬人嫌?!闭f罷她熱情招了招手,“走吧,我帶你們過去?!?/br> “啊太好了,謝謝您?!碧魄锼卸鞲?,有種想挽她手的沖動。 三個人并排往里走。 走著走著,忽有一陣巨響的蟬鳴,敲鑼擊鼓般地襲來耳畔。抬頭去找,卻只能看見一團團厚密的樹枝,捕捉不到一只蟬的身影。它們斂翅隱踞在每一個樹梢頭,用一串串高漲的音符組成這個季節特有的聲浪。 以蟬鳴作背景樂,梁渠將“查案”這個詞貫徹到底,問阿姨:“趙巷家里住了幾口人,您知道嗎?” 阿姨如數家珍:“一家三口,他和他老婆,還有個兒子?!?/br> 不但如數家珍,還附帶告知了他們一些其他的事情,“不過很快他和他老婆就不住這兒?s?了?!?/br> 梁渠淡定地“嗯”了聲,表示他在聽,倒是唐秋水沉不住氣問了原因:“為什么?” 阿姨說:“這房子要給他兒子作婚房用,所以這兩個月一直在裝修?!?/br> “哦……”聽到這,唐秋水輕輕呵了一口氣,心情變得難以言喻。好好的一樁喜事,怎么會涉嫌違法呢? 梁渠不動聲色,繼續問:“趙巷是做什么工作的?” 阿姨依舊應答如流:“司機?!?/br> “開出租車?” “不是,專門給人開車的,據說老板是崇城的大律師呢?!?/br> 難怪了。 難怪他在錄音里會提到物權法、相鄰關系這些詞,應該是開車的時候耳濡目染,跟老板學的??上Х蛇@個專業不是靠偷師就可以學成的,很顯然他學藝不精,滿瓶不動半瓶搖,連物權法已經失效了也不知道。 后面又聊了好一陣。因為趙巷家在最里面一棟單元樓,一條路走到盡頭才走到。把他們帶到后,阿姨揮手告別,說該去接孫子放學了。 對熱心的領路人道完謝,梁渠和唐秋水來到了趙巷所搭的構筑物旁邊。 近距離看得很清楚,和肖云誼的描述一致,一樓天井多出了一個與樓棟主體相連,自身又相對獨立的空間。約十平米左右,玻璃結構,三面固定在墻體上。并且果真如梁渠所言,里面裝了個洗手池。 唐秋水直愣愣地盯著看了好一會,疑惑問:“它為什么違法啊,對誰有不利影響?” “你往上看?!绷呵ь^,以視線作指引,構筑物上面是一臺空調外機,“它的位置正對著二樓,說不定上面就是人家的臥室。平時會有陽光反射,垃圾堆積,到了雨天還會有滴水噪聲,甚至可能危及二樓住戶的人身安全?!?/br> “危及人身安全?”他最后一句話把事態形容得超嚴重,唐秋水瞪圓雙眼,覺得不可思議,“怎么危及?” “如果有人想入室盜竊的話,從這里爬上去翻窗不是很方便嗎?” “是……是嗎?”這光天化日的怎么就扯到入室盜竊了,唐秋水有點不太信。 不過梁渠說的其他幾點理由還是很充分的,這個東西橫在這兒確實會對樓上造成不小的困擾。 但是……這樣的違法建筑怎么會有陽光房這么美好的名字啊,唐秋水百思不解。 從字面看來,陽光房不應該是一個特別繾綣愜意的地方嗎,它和四季都很適配。春天可以在里面養花,夏天可以吹夜風,秋天可以聽雨。而冬天,可以蓋著厚毯,抱著貓,躺在藤椅上曬太陽,午覺必定好夢。 怎么實際上恰恰相反,這居然是個危害重重的違法物。 其實還有很多類似的說法唐秋水都不能理解,比如裁員叫優化,停業整頓叫設備調試,合同里權利遠大于義務的一方非要“屈尊”當乙方等等。 都太假。 無奈當代的社會生存法則需要理解和接受這些假,對這些說法習以為常的人,更能在這個世界如魚得水。 見一旁的女生杵著作沉思狀,臉被夕照曬得微紅也渾然不知,梁渠開口問:“看完了?” 唐秋水神思復定,點頭:“嗯,看完了?!惫饪催€不夠,她掏出手機,找了好些個角度,對著面前的陽光房咔咔一通拍,手法嫻熟老練,倒真像查案來的。 梁渠笑了笑,抱臂立在一旁,耐心等她拍完。 正當唐秋水點開相冊,放大成片,探究個中細節時,陽光房里竟然走出來一個男人,上半身沒穿衣服,挺著啤酒肚就這么到洗手臺洗手去了。 耳尖聽到水流聲,唐秋水忙抬頭去找,看見陽光房里的人后,她大喊一聲:“趙巷!” 這中氣十足的一聲把洗手的男人嚇了一跳,他擰緊水龍頭,甩了甩手,跑過來找人。 唐秋水眼神逮捕他,追問:“你是不是趙巷?!” 男人無辜搖頭:“不是,趙先生出去辦事了,我是他家的小工,來裝修的?!?/br> 唐秋水汗:“好吧,認錯人了……” 梁渠問:“趙巷人什么時候回來?” 男人說不知道。 再問有關于陽光房的事情,他一律說不知道,然后便轉身走了。 看來今天的查案只能到此為止了。 時間也不早了,二人沿原路往回走。 傍晚的光影幽柔浮動,一輪圓日緩緩下沉,好似一小盅伏特加。扔在空中,漫開,得到一劑完美比例的深水炸彈。 大自然是個出色的調酒師。 將這樣的美景框于眼中,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反而兩個人都放慢了步伐。 整段歸途,唐秋水都控制不住地挑唇微笑。今天不但認識了陽光房,還看到了那么好看的落日。此時的她正揣著一口袋的開心值滿載而歸,可以囤著放好久的那種。 沒想到以上這些還不是全部,走至小區門口超市,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女生個子和唐秋水差不多高,臉圓圓的,皮膚白里透粉,栗色的頭發用一根發簪高高挽在腦后。 “姐妹——”唐秋水在余暉里朝她揮手。 女生顯然也看見她了,有些意外地走上來:“你怎么在這?” 第31章 錢難掙 來人是時簡,法盲俏佳人的群主,咖方投資的合規經理,協和家園的年輕業主。 沒錯是業主,不是租戶。 時簡確定來崇城工作后,她的父母就在協和家園給她選了套四十平左右的房子,幫她付了首付。于是年僅22歲的時簡,已成為了不動產登記薄上的權利人,同時也背上了幾百萬的負債。 等時簡走到跟前,唐秋水彎起眼,視線在她身上打量了幾秒,有些驚訝地指了指她手上的東西:“你晚飯就吃這個???” 時簡穿著松松垮垮的一片式連衣裙,腳上趿著一雙懶人拖鞋,一只手托著杯面,另一只手拿著兩根泡面搭檔,應該都是剛從超市買的??雌饋硐駛€餓久了不得不出門的宅女,可她并不是這種類型。 反應過來后,時簡解釋:“我忙??!” “???忙啥呀?你今天不是休息嗎?” 端午假調休,周末是工作日,但時簡是不上班的。因為交易所今天不開盤,她在的私募公司也就不做買賣。每逢節假日調休都是如此,一年下來,時簡要比唐秋水多十來天的假。 “當然是忙……”意識到要說的話不宜張揚,時簡湊上來和唐秋水咬耳朵,“你忘了嗎,代筆!代筆??!” 唐秋水很快想起來:“哦哦!代筆!” 殊不知二人刻意為之的氣音讓這兩個字聽起來更像罵人的了。 梁渠眼皮微垂,一只手虛虛地插在褲兜,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倆說密語。 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唐秋水才想起來梁渠還在旁邊,忙轉身給時簡介紹:“這是我老板,梁律師?!?/br> 梁渠略一頷首,簡單打了個招呼。 唐秋水又介紹時簡:“梁律師,這是我大學同學?!?/br> “嗯?”時簡當即飛來一記眼刀。很明顯對這個身份不滿:行啊,原來我就是個大學同學是吧。 唐秋水察覺到不對勁,趕緊補充,“兼好朋友,異父異母的親姐妹?!?/br> 時簡遂收回兩米大刀:這還差不多。 后又問:“你們到這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