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11節
唐秋水撈起一片肥牛,不以為意:“誰?” “黎遷?!碧迫颊f出兩個字。 聞言,唐秋水忽就態度驟變,筷子停在嘴邊,瞪大雙眼驚呼:“真假的?” “騙你干什么?!?/br> 黎遷教授,全國十大民法學家之一,在h大任教期間c刊發了不知道多少篇。唐秋水雖學刑法,但對于這種級別的大學者不可能不知道,她寫作業的時候還引用過黎遷教授的論文呢。 真沒想到梁渠居然師從黎遷教授,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立馬高大?s?了起來。 不由一陣慨嘆。不過她的疑問還是沒被解答:“那你倆這年齡差是怎么回事?” 唐燃總算揭秘:“因為他讀的在職研究生,我記得他當時是執業第三年來讀的?!?/br> 一聽“在職”二字,唐秋水又一下子覺得不怎么酷了,她“切”一聲:“那不就是去鍍個金?” 鍍個金……唐燃被她這三個字逗樂:“你別搞笑,人本科t大的,犯得著來我們這個小破四非鍍金?” 唐秋水:“……” 算了,她決定還是不要再聊這個人了。 下進去的菜都熟得差不多了,二人不再說話,自顧自地撈吃了一陣。 不知道是唐秋水的錯覺還是怎么回事,她覺得這家店的口味也不過如此,沒吃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搞不懂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排隊。 最奇葩的是它的服務。倒不是不熱情,而是太熱情。平均每隔五分鐘就有服務員拎個水壺過來加湯,也不管他們需不需要,二話不說直接往里倒。 這桌倒完就去下一桌提供同樣的服務,急著做任務似的。 加了幾次下來,要不是唐秋水及時擺手拒絕,湯都要漫出來了。 剛打發走一個服務員,唐秋水摸了摸肚子,覺得有些撐。她停下來玩了兩下手機,又抬頭去找唐燃說話:“對了,你和冷月姐怎么樣了?” 冷月,唐燃的女朋友。和唐燃是校友,研二的時候在一起,現在愛情長跑已經進入第七年。原先他們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唐燃做法官,冷月做法務。唐燃到崇城做律師之后,兩個人開始異地。 冷月的名字就像臺垂直運作的起重機,瞬時把唐燃的嘴角高高吊起。他說出一則好消息:“她要來崇城工作了,最快下個月?!?/br> “啊那太好了!”唐秋水被唐燃臉上溢出來的甜蜜笑容所感染,也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小情侶就是得在一起才行,異地太難熬了?!?/br> 唐燃笑一下,轉而cue她:“光說我,你呢,談男朋友沒有?” 唐秋水直搖頭:“沒。哪來的朋友給我談,周圍看得見的異性全是同事,下不去手啊?!?/br> 唐燃又笑,cao起家長的心讓她抓緊。 邊吃邊聊,這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 吃完唐秋水和唐燃在光閔廣場里坐不同的線路各自回家。 一路上,唐秋水懶懶地倚著扶手桿,耳機里淌著喜歡的音樂,享受著少有的閑適時光。 半小時后,到站,下車。走到新北花苑門口,目及熟悉的景象,好心情一掃而空。 大門口立著的一塊深藍告示牌,如同一頭面目猙獰的兇獸,正張牙舞爪地朝唐秋水,朝進出這個小區的所有人示威。 再回頭看去,不遠處的雙江路上,一臺笨重的黃色推土機緩緩駛過地面。身后好幾個沖擊鉆,在各自的坑位上突突往下鉆。那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夜空。 唐秋水雙手按住太陽xue,心里絕望透頂—— 今晚注定又無眠。 第14章 漂流瓶 唐秋水飛也似得逃回了家。 一到家就把全部門窗關死,可是沒有用。施工現場離得太近了,聲音太大了,根本隔斷不了。惱人的噪聲就這么一直在耳邊死纏爛打,怎么趕都趕不走。 這個情況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自從小區門口放了塊“安民公告”告示牌以來,唐秋水每天晚上都被折磨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睜著一雙大眼睛熬到后半夜,即便睡著了也睡得很淺,沒幾個小時又醒了。 所以唐秋水基本每天都是眼圈烏黑地去律所。白天哈欠連天,晚上輾轉反側,精神狀態幾近崩潰。 夜夜如此,今天同樣。 爬上床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這個點正是外面施工施得最嗨的時候,唐秋水被吵到盯著天花板懷疑人生。 根本不可能睡著。她有些暴躁地從枕邊摸出手機,想看看小區里的其他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正備受煎熬。 入住新北花苑的第一天,房東就把唐秋水和另外兩個合租室友拉進了小區業主群。告訴他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在群里反映,人多力量大。這個cao作看似貼心,實則當甩手掌柜,潛臺詞是:沒事別找我,有事也別來。 唐秋水直奔微信群聊,點開一看,果然,她不是一個人。 已經深夜這個點了,還有不少人沒睡,正在激情開麥吐槽這件事: ——又開始了,真的吵死了! ——是啊,這聲音也太大了吧,家里小孩都睡不著 ——沒幾天就要高考了,連廣場上的阿姨都知道不打擾學生復習改去夜店跳舞。他們倒好,還是天天晚上鉆,有沒有人性了? ——在長長的雙江路上挖啊挖啊,咱也不知道到底在挖什么[疑惑] ——能不能投訴呀,報警有用嗎? …… 唐秋水手指劃拉著屏幕,從下往上把群里的未讀消息全部翻看了一遍??吹綀缶@一條,她忍不住引用過來回了句:報警沒有用,有夜間施工許可證的,警察看到證就走了。 消息發出去沒多久,那人又問:打12345呢? 唐秋水回了個“攤手”的表情:也沒用,我之前打過好幾次了,全部轉派到建管委,建管委的回復說讓忍耐忍耐。 還有城管也不管事,電話打過去甚至沒人接。唐秋水又補充了一句。 以上都是她這么些天以來為投訴夜間施工噪聲擾民所做的努力,幾乎已經窮盡所有的手段了,沒有一個成功的。 這問題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醫不好的痼疾,公安機關怎么都抓不到的張三,諸如此類。 唐秋水這幾句話一出,群里立刻噤了聲。 過了好一會,才有個id叫“靜總”的人出來艾特她:請問你是律師嗎? 這句點名道姓的詢問讓唐秋水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律師這一行對年輕人不是很友好,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年輕的律師沒有案源。道理也很簡單,因為剛剛入行的年輕律師資歷淺,經驗少,沒什么名氣,所以很少會有案子主動找上門。 現在群里的這個艾特,讓唐秋水兩眼放光,這就是傳說中的案源嗎? 她平定了下呼吸,沒有立刻在群里給出肯定或否定的答復。 因為不好說。 說是,她沒證,恐涉嫌虛假宣傳;說不是,太絕對,恐讓到手的案子飛走。 冷靜的過程中,她想起梁渠和她說過的一些話。他說接案子這件事不能心急,越是急切越是接不到案子。也別老想著那點咨詢費,有時候無償回答一些問題,不失為一種推銷自己的手段。 如有神引,唐秋水的腦袋很快明晰了起來,她艾特這個靜總回復:暫時還不是,我還在實習期。不過我是學法律的,現在也在律所工作,大家以后有什么想問的,我會盡量在群里解答。 句末還加了兩朵玫瑰花作為后綴,以示真誠友好。 靜總很快回復:好的[愉悅] 不止靜總,下面又陸續冒出來幾個人,要么對她豎大拇指,要么夸她剛剛的發言專業,要么直接長篇大論發來一個離婚小案例,問她要是離了女方能拿多少錢。 反正也睡不著,唐秋水全部作了回復,并收獲好評如潮。 她一個承租人突然就在業主群里名聲大噪,也算是今晚的意外之喜了。 過了十二點,群里徹底安靜了下來,大家應該都各自蒙被子睡覺了。 唐秋水還是睡不著,她隨便找了篇但書的舊文開始重溫。伴著窗外轟隆隆的巨響看到凌晨一點多,剛想熄燈嘗試入眠,就看到手機屏幕上方跳出來一個網易郵件新消息通知。 顯示發件人是:陸刊。 說來也巧,唐秋水和陸刊能認識,也是因為這個夜間施工。 自施工隊進軍小區對面的雙江路以來,唐秋水就一直在想辦法投訴,打電話、留言,試了很多辦法都沒用。她一時氣不過,提筆怒寫一篇專業文章投稿了微行法律數據庫。 該文字字珠璣,句句扎心,犀利程度堪比古時檄文。 文中,她首先批判崇城規定夜間施工查處的法律有多少漏洞,其次大吹京州這方面做得有多好,最后痛心疾首地呼吁崇城應向京州看齊,早日還廣大市民一方安靜的書桌。 當然這文發表了之后沒起到任何實際的用處,崇城的現有法律并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就單純發泄情緒。 發出去之后唐秋水就沒再管這件事了。她采納了建管委工作人員的建議,每晚心如死灰地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再淺噴幾下冥府之路,把佛經錄入手機沒日沒夜地聽。 令她沒想到的是,沒多久她竟然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發來的郵件,郵件主題命名為「噪聲污染防治交流貼」,發件人就是陸刊。 他在郵件中稱,他是在做法律檢索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她發的文章,覺得寫得很好。而他最近也剛好為廣場舞噪聲所困擾,所以想和她交流一下。 唐秋?s?水收到這個郵件的時候,又驚又喜。驚的是,原來在差不多的時間里,這世界上有個人正研究著一個差不多的問題。喜的是,這個郵件讓她想到了初高中時候打撈上來的漂流瓶。 點開那些隨機的,匿名的,內容或無聊或有趣的瓶子,就像在替一群素不相識的人吹蠟燭,吹完就能知道他們許了什么愿。 這么新奇的感覺唐秋水已經很久沒體驗過了,她很快給陸刊回了一封郵件。 后來陸刊又回帖。他們就噪聲污染防治的問題連著探討了好幾個回合,一來二去,就變成了通過郵件溝通聯系的筆友。 沒想到陸刊也是學刑法的,而且和唐秋水一樣,目前也是一名實習律師,在京州的一家律所做非訴業務。 唐秋水每每和別人說起這件事,都忍不住感概她和陸刊真的太有緣了。 憶起相識始末,唐秋水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她隨即打開郵箱,點開完整的郵件看了下,上面很簡潔地寫了四行字—— 秋水你好: 下個月16號我要去崇城出差,方便一起吃個飯么? 陸刊 2023年5月27日,寫于京州 陸刊每次發來的郵件格式都很正式,很商務。嗯……或許不該這么說,因為中性詞不足以形容他的教養和禮儀。 見字如晤,他的郵件讓唐秋水覺得現實中的他應該是個很紳士、很有分寸、懂得尊重別人的人。 所以方便,當然方便,她在心里給出了回答。 她一點都不排斥和他面基,也不怕什么見光死,他們之間不是那么膚淺的關系,而是一種思想上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