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9節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之所以能進來,說好聽點是內推,說難聽點就是關系戶。如果不是唐燃把她的簡歷發給梁渠,如果唐燃和梁渠不是同學,她怎么可能有機會和李其琪做同事。 所以每次有同事聚在一起聊學校和專業的事情,她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發現自己是個異類。 唐秋水之前從來沒有這么畏畏縮縮過。在n大讀書的時候,周圍的同學都是同一條溪澗里的游魚,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僧攣淼揭黄畹暮S?,見識了物種的多樣性之后,她猛地發現原來自己處在食物鏈的最底端。 這樣不出彩的她,有什么資格帶實習生呢? 人與人之間的有些差距不能多想,不能細想,想到就會感到灰心和無力。 所幸在心情變得更差之前,李其琪隨口拋出的一個新話題,截斷了她亂麻的思緒:“對了,你知道嗎,南旌中學那件事居然有反轉?!?/br> 唐秋水有印象,她指的是女老師和學生一個月開房66次那件事。 現校方新更了一條聲明—— 南旌中學否認網傳女老師和學生戀愛。 原來,經女老師申訴,校方復查,最后發現是有人故意造黃謠。造黃謠的是女老師所教班級的一個學生,因為單詞默寫作弊,被喊去辦公室談話,后心懷不滿,惡意報復。 “鬧了這么大一個烏龍,還以為南旌中學要涼了?!崩钇溏鬟屏讼伦?,又說,“現在真相大白,肯定有更多家長爭著搶著想把孩子送進去讀書了?!?/br> 畢竟南旌可是崇城排名前十的重點初中,名額競爭激烈,不是想進就能隨便進的。 唐秋水笑了笑,不予置評,她對崇城初高中的這些事情不是很了解。 話題結束。 手上暫時沒什么事干,唐秋水正準備去吃午飯,微信里忽然跳出一則來自行政譚思的消息:“小唐,有梁律師的閃送?!?/br> 唐秋水都懷疑譚思是個腳本,因為她發的每條消息都是一樣的格式,只有快遞的名稱不一樣。 有的是ems,這多半是法院寄來的。有的是順豐,這多半是客戶寄來的。還有閃送,這個數量不多,上次收到是梁渠的朋友出差給他帶回來的兩袋蒙古咸奶茶,他全送給唐秋水了。 唐秋水回了個“收到”,先去9樓簽收了快遞。 快遞員給她遞過來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檔案袋,很輕。 閃送看不出寄件人信息,但梁渠的快?s?遞唐秋水都是可以直接拆的。拆完需要掃描的掃描,不需要掃描的就把原件放到他桌上。 唐秋水打開一看,檔案袋里只有兩樣東西,一封手寫的感謝信,還有一張氛圍感十足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里,穿著校服的小童川笑容燦爛,伸手比著v,他身后好像是個校園的大門。照片底端寫著筆跡稚嫩的三個字:九月見。 唐秋水拿近一看,這個學校竟然是…… 南、南旌?! 第12章 還有你 周五早上,梁渠忘了設鬧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無所謂,反正他自己就是老板,腦子里并沒有遲到早退的概念。這班想上就上,不想上就提前過周末,沒人能管他。 在家慢悠悠吃了個brunch,才不慌不忙地到了所里。 這可把他的助理唐秋水急壞了。 收到施美麗寄來的快遞之后,唐秋水飯都沒吃幾口,一直坐在工位上高頻地抬頭去看梁渠有沒有來,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團需要解答。 總算等到梁渠出現,她趕緊放下筷子,綁起散落在肩的頭發,利索拿起手邊的檔案袋,追了上去。 二人前后腳進了梁渠的辦公室。 “梁律師,您的快遞?!碧魄锼咽稚系臇|西遞給他。 梁渠“嗯”了聲接過去,直接放在了一邊,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還有事?” “您拆??!” 他們看向對方,異口同聲。一個淡定,一個激動。 看唐秋水這個反應,梁渠便知道她已經拆開看過了,于是直接問:“什么東西?” “施美麗寄來的,一封感謝信和一張照片?!?/br> 梁渠“哦”一聲,類似一種“已讀”的告知。但是已讀不回,沒有下文了。 唐秋水急了:“您知道信里寫了什么,照片上又是什么嗎?” 梁渠笑容了然,把這兩樣東西所要表達的主要內容精準概括了出來:“應該是說施美麗有了新工作,童川能上好學校這兩件事吧?!?/br> 唐秋水微微張開了嘴巴,眼里全是不可思議。 她沒再說施美麗一夜之間同意施工的事情,因為沒有必要了,梁渠肯定知道。 緩了幾秒,她問他:“所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渠漫不經心地挑一下眉,和她打啞謎:“你猜?!?/br> ……這要怎么猜。 這么些天他到底背著她做了多少事情,唐秋水一概不知。感覺自己就像個被間接正犯利用的無辜之人,一樁犯罪從著手到既遂,看似全程參與其中,實則一直被蒙在鼓里。 梁渠就是那個可惡的間接正犯,他不把她當隊友,而把她當外賣員。 唐秋水讓他別賣關子了:“我猜不出來,您趕緊告訴我吧?!鄙洗芜@么卑微這么心急,還得追溯到但書老師卡文的時候。 “就是你在感謝信里看到的那樣?!绷呵p描淡寫,“我把施美麗介紹到我朋友開的個人所里當財務了,做一休一,月薪五千?!?/br> 唐秋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您為什么要給她介紹工作?” 梁渠看向她,幫她找回記憶:“是你說的她一個人在家太閑了啊,給她找個班上以后不就沒時間搞事情了?!?/br> “……” 不是吧,這個她也只是道聽途說哎,傳聞證據怎么能隨便信? 算了,這不重要,唐秋水相信施美麗絕不是因為當了個財務就突然同意加裝電梯的。 重點是童川,是童川可以去南旌上初中。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br> 其實早在五月上旬,梁渠接受了加梯辦的專項委托沒多久,他就開始想對策了。 他先去調了施美麗的口卡信息,查到了她的戶籍地。再順著去了戶籍地派出所,摘抄了戶籍。 摘抄當時,戶籍資料上顯示一家三口。經驗讓梁渠多問了一句:“這個戶籍信息上一次更新是什么時候?” 窗口工作人員答:“00年?!?/br> 2000年,施美麗二十周歲。剛達法定婚齡就和丈夫結了婚,并且戶口上顯示有了小孩,說明她是未婚先孕。 已經十三年沒更新的戶籍信息不太可靠,或許和現今的真實情況存在出入。于是梁渠又轉去民政局,查了施美麗的婚姻登記信息。但也只查到了結婚登記,沒有離婚登記。 “后來我是在裁判文書網上看到了施美麗跟她前夫的離婚判決書,才知道她現在的婚姻狀況……” “等、等一下……”唐秋水有些無語地打斷他,“您要想知道這些直接問我不就行了嗎?” 明明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非要七拐八拐,搞那么麻煩。 梁渠點了點頭,他承認這一點確實是他決策失誤:“我嚴重低估了你在中老年群體中的社交能力?!?/br> “……” 聽起來像在表揚她,又不太確定,再看看。 聽了這么一圈下來,唐秋水還是不太理解他做這么多是為了什么。 梁渠語氣平淡:“我得知道什么對施美麗而言是重要的東西,才能和她談條件?!?/br> 重要的東西……唐秋水思索兩秒:“您指的是,童川?” “嗯?!绷呵c頭,“施美麗在孩子剛生下來沒多久,還在哺乳期的時候就去訴訟離婚,成功拿到了撫養權并且至今沒有再婚。對她來說,童川就是最重要的。那天去她家,從她的行為表現也能看出來這一點?!?/br> 唐秋水憶起那天在施美麗家見到的場景,在心里認可這一結論。 梁渠繼續說,“現在童川小升初,她不可能不為他考慮,可惜西霞路小學的對口初中都很一般?!?/br> 但同在c區的南旌就不一樣了,市重點,校風優良,師資優越,外語教育更是全國聞名。 “幾天前我在熱搜上看到了這個學校,就去查了一下?!?/br> 這話讓唐秋水心下一震。同樣都看到了南旌中學的丑聞,她想的東西還停留在書本上??闪呵s利用它,解了現實里的一道難題,像在施魔法一樣。 高下立見。 唐秋水暗自攥緊拳頭,不死心地問:“那您是怎么幫童川爭取到入學南旌的名額的?” “這個,”梁渠散漫地靠向椅背,尋常的語氣里頗有深意,“你就別問了?!?/br> 在一場魔術表演中,總有不討喜的觀眾想要窺伺和破解魔術到底是怎么變出來的。但有時候刨根問底得出的結論并不會令人欣喜稱絕,反而會覺得——沒意思,不過如此,怎么會這樣。 梁渠的這句話就是在勸退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唐秋水閱世不深,可也并非一張什么都不懂的白紙。她雖不清楚具體是怎么cao作的,但她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不過是場只有梁渠和施美麗兩個人參與的游戲。 它甚至不是個法律問題,而是個商業問題,不同主體間的利益互換。 唐秋水深吸一口氣,放膽開麥:“梁律師,我覺得這不太好?!?/br> 梁渠不緊不慢地反問:“哪里不好?” 唐秋水直言:“有些地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br> 用好友時簡的職業術語來說,這不合規。 梁渠看著她安靜幾秒,并不著急反駁,只問:“你記得我在竹南小區說過什么?” 唐秋水稍稍回憶了一下他們那日在竹南的對話,拎出最有價值的一句:“合法不一定合理?” 梁渠微微頷首:“嗯,反過來也一樣?!?/br> 法律的規定不可能面面俱到,很多合理的東西可能并沒有被現行法律所認可,存在即合理。 謬論,詭辯,歪理。唐秋水在課堂上沒學過這樣的知識點。 她眉心糾結,默而不語。 梁渠又換了個說法問她:“現在事情完美解決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