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平平，陳傳文恨不得鉆進地里去，心想自己從今天起肯定不會忘記鎖門，吶吶道：“本來我帶著收音機下鄉，我爸媽是不愿意的，是我爺爺奶奶力排眾議?！?/br>
    于他而言，貴重和心意并存，不免一時失分寸。

    可他越這樣提起，梁孟津更覺得下午不該藏人家的東西，搖頭說：“沒事，淑寧不會生氣的?！?/br>
    仔細將來，動人家的東西到底不對，她恐怕還會反省自己。

    陳傳文心想也不能這么睜著眼說瞎話，聲音高起來道：“她剛剛都拿我當透明人了！”

    他動來動去，愣是沒得到一點注意力。

    梁孟津理所當然道：“你吼了她，她尷尬躲一躲不是應該的嗎？”

    這樣一講，仿佛很有道理。

    陳傳文眼睛轉來轉去說：“真是不做賊不心虛，我好像反應太過?！?/br>
    梁孟津點點頭道：“過幾天就好?！?/br>
    心里卻知道許淑寧以后對他會增添兩分疏離，因為她是一種被人戳一下就要連門帶窗全關上的個性。

    只是這話他不好對陳傳文提起，畢竟將來日久見人心，什么關系都可以修補，何苦徒增嫌隙。

    他不提，陳傳文肯定是不知道的，他也沒有那么多心眼，松口氣道：“我就說，她看著沒有齊晴雨心眼小?！?/br>
    這話是大錯特錯，哪怕梁孟津不愿意以一些略帶褒義的詞來形容，也得承認許淑寧是個心中有計較的人。

    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樣心胸開闊，反而是成天大呼小叫的齊晴雨更沒脾氣。

    齊陽明更加這么覺得，給陳傳文一拳說：“我心眼也不大?！?/br>
    當著他的面，他要是沒反應跟死人有什么兩樣。

    陳傳文咳嗽聲連連討饒，看一眼屋外的天色轉移話題說：“你不去找你的寶貝meimei嗎？”

    齊陽明覺得他說什么都陰陽怪氣的，說：“跟老郭在一起，有啥好找的?！?/br>
    他回來的時候看見了，兩個人正在竹林里頭挖冬筍。

    既然知情，難道沒有別的想法嗎？

    陳傳文上下打量齊陽明，心想他究竟是看出來還是沒有，但轉念又不愿意做捅破窗戶紙的那個人，聳聳肩往外走。

    齊陽明怎么看他的表情都奇怪，偏過頭道：”有沒有覺得那小子憋著壞？“

    梁孟津深以為然點點頭，出去跟許淑寧說話。

    正是做晚飯的點，許淑寧掀開鍋蓋往湯里放鹽，攪拌后坐下來烤火。

    她整個人和灶膛保持著差一點就危險的距離，臉上細小的絨毛在火光之下也很清晰，眼神空洞。

    梁孟津知道她在發呆，重重踩一腳作為提醒。

    第一聲，許淑寧沒能聽見，直到第二聲她才醒過神來回頭道：“你知道了？”

    幾個男生在房間里嘀嘀咕咕半天，今天發生的事情也只有這么幾件，用腳趾頭都猜得出。

    梁孟津沒有否認，拉過小凳子坐在她邊上道：“都怨我?！?/br>
    許淑寧手上拿著根木柴，戳著炭火道：“你會不會覺得我管得太多？”

    她在家是做meimei，受兄姐照顧頗多，卻偏偏生來有做jiejie的天賦，平常對著親近的朋友也容易言多必失。

    這個壞習慣她一直想改來著，可惜幾乎已經深入骨髓，不留神總是跑出來，很容易變成討人厭的指手畫腳。

    不過也得看對面是誰，像梁孟津就很樂意，事先聲明道：“我沒惹你，別不管我?！?/br>
    許淑寧像被打了一拳，愣幾秒才道：“你脾氣倒挺好?！?/br>
    十五六歲的少年，恨不得天高任鳥飛，父母的話尚且聽不進去，竟然愿意受外人的管轄。

    梁孟津脾氣好嗎？他從小到大是出了名的倔種，想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父母有時候長吁短嘆，就希望他能稍微軟和點。

    他自認也不是這樣的性格，抿抿嘴說：“還不錯吧?！?/br>
    怎么夸他還不高興，臉都垮下來了。

    許淑寧現在很能順著他的毛，哄道：“非常好，從今天起我將全方位對你指手畫腳?！?/br>
    她的言語生動，還伸出手畫了個大大的圈子，雖知道是玩笑之語，梁孟津仍舊不免有許多的聯想。

    少年人啊，怎么能忍住不勾勒未來，連孩子的名字都估摸著起好了。

    許淑寧哪里知道他已經設想到七老八十，打哈欠道：“一暖和就犯困?！?/br>
    好像坐在太陽底下，曬得人暖洋洋的。

    梁孟津看她眼角帶著一絲淚花，說：“那吃完飯早點睡?！?/br>
    許淑寧點點頭，真正要睡覺的時候反而看著橫梁發呆。

    齊晴雨還沒熄燈，照例在被窩里看連環畫，聽見她翻身的動靜道：“再給我三分鐘，馬上關手電?！?/br>
    反正第二天不急著干嘛，許淑寧不好剝奪人家這點小愛好。

    她自己的睡眠質量差到離譜，委實怨不得人，又翻個身道：“我有點睡不著?！?/br>
    失眠啊，齊晴雨興致勃勃道：“那咱們來聊天！”

    她一到晚上就比白天更有勁，許淑寧覺得她興許是只貓頭鷹，啞然道：“你挖一下午的筍，不累嗎？”

    齊晴雨只有上工的時候才會感到疲憊，活力滿滿道：“我還是六七點的朝陽，怎么會累?！?/br>
    許淑寧簡直是無言以對，把枕頭靠在墻上，坐起身說：“那聊什么？”

    齊晴雨被她問住，想破腦袋也沒有答案，苦惱道：“怎么跟開會似的，我都想不出詞來了?！?/br>
    夜談哪有正兒八經起個調的，不應該順其自然地開始嗎？

    許淑寧看她抓耳撓腮的樣子，抱著被子說：“我其實一直想問，你怎么天天看這套連環畫?！?/br>
    齊晴雨對自己的興趣愛好有一長串的話要說，恨不得當場寫個千八百字的作文出來。

    許淑寧聽來聽去，覺得應該總結為“就是喜歡”四個字，因為沒有邏輯，世上也沒有那么多的緣由。

    她道：“怪不得你千里迢迢帶到大隊?！?/br>
    書的分量重，齊晴雨一路上就抱著它們，大部分行李都在哥哥的手上。

    她想起來還有點過意不去，說：“齊陽明比較辛苦?！?/br>
    哪怕連名帶姓，其中的親近之意也很明顯。

    許淑寧難得說實話道：“我其實挺羨慕你們的，有個伴來下鄉?！?/br>
    齊晴雨最為慶幸的就是這個，為此多數時候肯聽管教。

    她嘰嘰喳喳地細數著哥哥的優點，想起來眼前人的落寞剎住車。

    許淑寧并沒有放在心上，夸贊說：“陽明人是很好?！?/br>
    相處下來就知道，知青們并沒有壞人，只是從陌生到熟悉需要磨合。

    誰也不是生來就適應集體生活的，每個人的個性在群體之間就顯得格外的棱角分明。

    稍有不慎，沒有磨平的角會刺痛人。

    像許淑寧今天就被扎了一下，她不太愿意回憶，把注意力投入到談話中。

    兩個女生秉燭夜談，快到凌晨三點的時候，許淑寧率先投降道：“不行，我必須睡覺了?！?/br>
    她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識都開始打瞌睡。

    齊晴雨則是意猶未盡，燈滅幾秒后道：“淑寧，下次咱們再聊?！?/br>
    就這么一呼吸的時間，許淑寧已經睡著，沒能及時和她約定。

    齊晴雨不信邪地又叫一聲，這才確信舍友真的沾枕頭就睡，只能拉過被子蒙住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進入夢鄉。

    第40章

    許淑寧的習慣是早睡早起, 甭管前一晚幾點閉上眼，第二天照常天剛亮就醒。

    這種刻在骨頭里的鬧鐘，沒能控制住人打哈欠, 她眼角冒出淚花來，換衣服的時候隨手擦掉, 悄摸摸地出門去。

    此刻是拂曉, 太陽將要升起, 山中的霧氣籠罩，仿佛連人的頭發都要浸濕。

    許淑寧把帽子戴好, 進廚房把火生起來,

    她燒的第一鍋是水, 咕嚕咕嚕冒泡后倒進暖水壺里，倒的時候沒注意, 一滴濺在手臂上。

    這種事對整天在灶前忙碌的人很正常，她下意識啊一聲就沒當回事, 把切成塊的地瓜和麥粉一起放進去，和涼水攪拌均勻后蓋上鍋蓋。

    漸漸的, 灶上傳出沸騰的聲音。

    許淑寧仿佛能聞見早飯的味道, 吸著鼻子到外頭洗漱。

    端在屋檐下, 郭永年冷不丁的出現。

    得虧他的腳步聲重, 不然能叫人嚇一大跳。

    但就這樣，許淑寧也一臉驚魂未定道：“你下回動靜再大點?！?/br>
    郭永年算是發現, 她看著溫柔乖巧的樣子，實則很一驚一乍, 有點風吹草動都瞪大眼。

    他心想自己也沒有這么嚇人, 還是老老實實說：“我盡量?！?/br>
    也就是他脾氣好，換個人都沒這么容易答應。

    許淑寧覺得自己也挺過分的, 往右挪點給他讓出位置來。

    仿佛是新的一天的號角，水溝前很快蹲滿了人。

    除開還在賴床的齊晴雨，知青們全員到齊。

    ‘

    齊陽明隔著窗叫meimei兩聲，漱個口說：“淑寧，你幫我看看她是不是不舒服?！?/br>
    女生房間他從來是不進去的，路過眼神都不會往里飄一下。

    許淑寧正在用冷水洗臉，倒吸口氣說：“就是困，三點才睡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