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善 第59節
林溫溫小手用尚存的力氣,緊緊拉住他衣袖,紅著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懼怕。 顧誠因一時間又覺無奈,又覺可笑,他將她攬在身前,終也是軟了幾分語氣,“不要胡思亂想,只是見他們而已?!?/br> 馬車最終停在高處的一片茂林中,天尚未明亮,藏于此處從遠處山腰的位置便很難察覺到此處有人。 等了許久,林溫溫因為藥效的緣故,甚至還瞇眼小憩了一陣,待她被顧城因喚醒,再次睜眼時,才知山腰那處的空地上,有人來了。 車簾被顧誠因撩開,林溫溫一眼就看見了林信,在他身旁還有二房的管家,林溫溫當即便落下淚來,可當她看到走在最末的馮氏,懷中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孩童時,她細眉擰起,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 距離過遠,林溫溫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只能隱約聽見哭聲,那是馮氏在哭,她將懷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李嬤嬤上前將孩子領去一旁,她又伏在林信身前哭。 而管家與那幾個親信,此刻正在做的事,才真正讓林溫溫心頭顫動。 “女子尚未出閣,死后不能入祖墳?!?/br> 耳旁是顧誠因低低的聲音。 “林氏乃百年世家,又是五姓七望之一,便是你覺得他們在疼愛你,礙于規矩與臉面,他們也只能如此,隨意尋處地方將你安葬?!?/br> 靜謐的林中,連鳥鳴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聲音鉆入耳中,帶著刺骨的寒意,林溫溫仿若不慎墜入冰天雪地間忽然破裂的湖面,越陷越深,卻又似乎永遠也觸不到湖底,只有深深的絕望將她從四面八方緊緊包裹。 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忽然生出一團火光,鮮紅的襦裙被丟入其中,精致的肩帛緊隨其后,還有那雪白的狐領,嫣紅的罩衫……她的一切似乎都隨著火焰,被一點一點從世間剔除。 而那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他與她說了很多,將那些真相徹底撕開,血淋淋地展現在她的面前。 原來,他們早就將收養了一雙兒女,他們早已將她放棄,也許他們原本就沒有疼愛過她,一切真如顧誠因口中那般…… 林溫溫淚眸徹底模糊雙眼,從前只知話本中說到人心碎時的模樣,林溫溫還很不理解,人的心長在身體里,怎么可能會難過的碎掉,而今日,她終是明白了何為心碎。 那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徹底合了雙眼。 不知過去多久,周圍又恢復了寧靜,遠處山腰的人影不見,只還有燃燒過后的一片灰燼,將青煙緩緩送入云端。 馬車又朝山下駛去,搖晃中林溫溫慢慢醒來,此刻天已大亮,半夏的藥效已經慢慢散去。 林溫溫意識到她正被顧誠因攬在懷中,便用盡全力讓自己扶坐起身,朝馬車最里側縮去,她緊緊抿住雙唇,眼含怒意地死死盯著面前男人。 “真相很殘忍,但事實便是如此?!鳖櫿\因語氣平靜,朝她遞去水袋。 “顧誠因!你有什么資格對我說這些?”林溫溫抱膝的雙拳在不住顫抖,一開口,聲音也明顯發顫,“你口口聲聲怨責氏族,怨怪我爹娘,可我問你,這一切是誰造成的?” “是你,是你啊顧誠因!”林溫溫終是可以痛哭出聲,她一把打掉面前水袋,尖利的指甲用力鑲進掌心,她哭得語調盡失,滿眼都是憤恨。 “是你讓我沒了家,是你讓我死在荒山中,是你讓我成了孤魂野鬼,是你!” “顧誠因我恨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了,你怎么不去死!” “十歲那年你便該死!” 顧誠因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惱怒,相反,此刻的他宛若許久前扶云堂的那個少年一樣。 面對盧蕓鄙夷的辱罵聲,他眼眸無光,平靜異常,只那門外忽然闖進視線的少女,與他對視的瞬間,才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陰鷙。 林溫溫恍然回想起了那一幕。 那時的她以為自己看錯,時至今日,她才明白,那絲不易覺察的情緒,才是顧誠因真正的模樣。 顧誠因平靜地撿起水袋,用袖口輕輕掃去浮灰,再一次將水袋遞到她面前,“三娘,喝水?!?/br> 怒火中燒的林溫溫,莫名起了一身寒意,她抬手要去將水袋打掉,卻被顧誠因一把鉗住手腕。 “你放開我!”她朝他喊道。 顧誠因自然沒有松開她,只面上依舊平靜到讓人寒毛卓豎,“三娘,你說得對?!?/br> “我的確是瘋子,也的確殘忍卑劣,是因為我,你才落到這個地步,可……” 他沉冷的聲音略微頓住,抬眼凝望著她,“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br> “他們放棄了你,但我不會,不論你說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會,我永遠也不會放棄你,也永遠不會讓你離開,三娘……” 他努力地朝她彎了唇角,“我們有彼此,不好嗎?” 沉冷的神情與唇角揚起的弧度,詭異的融合在一起,林溫溫瞬間臉色煞白,眸中有怒也有懼。 “不好!”但她還是再一次不管不顧,選擇開口駁斥,“我恨你,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不,你不該這樣說,你應該說,你喜歡我,你與我是親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鳖櫿\因深吸一口氣,再看她時,眉眼似比之前緩和幾分,“你忘了么,這都是你親口說過的?!?/br> “顧誠因你看不出來嗎?”林溫溫揚聲便道,“我那都是騙你的,根本不是真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透你了!” 顧誠因剛生出的那絲溫軟,瞬間又被這一聲又一聲尖利的叫罵所擊潰,他面容恢復凝冷,甚至比之前又冷下幾分。 “我看得出來?!彼挠拈_口,“那又如何?” 他喜歡聽,便知是假,也無妨。 “你喜歡寧軒那般溫潤模樣,我不是也能為了你,學他那般,輕輕勾唇,言語溫緩?!闭f著,袖袍中的手逐漸握緊,他讓自己像以往那般,朝她溫了眉眼,聲音溫軟地開了口,“溫溫,說,說你愿意和我一起,說你喜歡我?!?/br> “我不喜歡你!我喜歡一條狗都不會喜歡你的,你別做夢了!”林溫溫不顧一起抬手去推他,卻因馬車下山時的顛簸,不慎朝前跌去。 顧誠因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任她如何掙扎叫罵,也沒有松開,反而還越錮越緊,恨不能將她直接揉進他身體里。 林溫溫像是知道了他的弱點一樣,從最初的辱罵,便成了一遍又一遍,說著讓他刺耳的話。 “我不喜歡你,我從未喜歡過你,哪怕一點都沒有,我恨……唔……” 她的話音被堵進了顧誠因的掌心中,許是猜出她會咬他,他便沒有動唇,而是將她緊緊抵在馬車壁的同時,一手用力托著她后頸,一手捂住了她的唇。 細細密密的吻瘋狂地落在她面容上,從額頭到眉宇,到眼睫,到鼻尖,再到臉頰和唇角……他幾乎沒有將任何一處遺漏,且隨著她的掙扎,而愈發炙烈,從最初的親吻,到不住地吸吮……甚至還有那快要強忍不住的啃咬…… 馬車飛馳,終是接近平坦。 顧誠因也終于將她松開。 林溫溫雙目通紅,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羞憤,“顧成因,你是瘋狗嗎!” 顧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著她臉頰上隱隱滲出血跡的紅痕,沉聲道:“說,你喜歡顧成因?!?/br> 林溫溫沒有說,也沒再責罵,那含淚的眸子就這樣盯著顧誠因看。 片刻后,她忽然跪坐而起,主動撲進顧誠因懷中,不等他反應,她便張口就朝他臉頰咬去…… 林府的馬車從山的另一條路往下行駛,一前一后兩輛馬車,馮氏與林信在后,小郎君與李嬤嬤在前。 馮氏還在哽咽,不住地掀開簾子,朝那墳頭的方向張望,“若三娘真的尋不到,那……那便是她的墳了……” 林信寬厚的大掌一把將車簾拉上,他握住馮氏的手,眉眼堅毅,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沒有如果,咱們溫溫一定能找到?!?/br> 林溫溫失蹤數月,林郁與張氏早已將她放棄,免不了還要怨責,他們一次次催二房將此事了結,避免日后落人話柄,他們林氏丟不起這個人。 他們催二房抓緊時間將林三娘下葬,來以絕后患,可在林信眼中,這不是后患,這是他家溫溫的后路。 無論如何,他不能絕了溫溫的后路。 林信心出一計。 女子若未出閣,便病故在家,于家宅而言,便為不吉,所以此次下葬,林郁與張氏只差人象征性問候幾句,便不再過問,大房也是如此,尤其外面皆知,林家三娘是染惡疾而亡,便避而不及,哪怕林信送去下葬的消息,也不會有任何人來吊唁。 誰人都知,林家二房年前就過繼到膝下了一雙兒女,而那小女兒年歲尚小,時??摁[,怕林家三娘的惡疾傳染到她身上,便將她送去城郊二房的別莊嬌養。 待一切安排妥當,林信便對外人稱林家二房的女娘病故,世人下意識便會覺得是林溫溫,然他從未直接點名道姓,未提三娘,未提名諱,只道二房女娘。 二房如今的女娘,可以是林三娘,也可以是剛過繼在膝下,年幼的林六娘。 若有朝一日,他的溫溫歸家,到時便對外稱,入葬的乃是幼女林六娘。 至于真正的六娘,到時也會妥善安排,可留下,繼續做他林家兒女,順延排行至七娘,也可回她娘親身旁,總之,他們定會厚待。 “郎君,你說溫溫此刻會不會已經……”馮氏雖然相信林信,可到底一日不見林溫溫,便一日無法安心,她人前裝著已經不再難受,可一到人后,只他們夫妻兩人時,她便又陷入悲傷。 “不會?!绷中胖哉f得這般篤定,并不是在安慰馮氏,而是真正思索過后,才會下此決斷。 夜深人靜,在不驚動整個林家的情況下,從林府逃出,又避開金吾衛與坊役巡邏,悄無聲息隱藏至今? 她家溫溫,根本沒有這個腦子! 她甚至連翻墻都做不到! 抹黑走不到半里路,便會哭著往回跑! 所以,林信相信,林溫溫絕不是自己帶著珍珠跑的,也許正如那顧城因所說,溫溫不滿婚事,尋了誰與她里應外合,就此而去,也許,是有人將她與珍珠一并擄走…… 但不管溫溫被迫,還是自愿,那帶她走的人,并不簡單,在上京這樣的地方,此人背后定有勢力,否則如何能做得這般滴水不漏,讓他不管從何處著手,都尋不到一絲端倪…… 林信一手拉住馮氏,一手輕撫著腰間的荷包。 “溫溫,不論你在何處,爹爹一定會尋到你,爹爹會帶你回家?!?/br> 第59章 ◎你別逼我◎ 回到顧府, 林溫溫的臉頰和脖頸上有好幾處明顯的紅痕,一看便知是云雨時留下的印記。 顧城因面上也有紅痕,只那紅痕上帶著牙印, 有血向外滲出。 林溫溫知道他明日還要上值, 這樣的臉肯定會被人詢問緣由,便面露嘲諷地望著他。 顧誠因并未氣惱, 只先用帕子擦掉血跡,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送回了望煙樓,一路上兩人皆沒有說話,等送完林溫溫,他便直接回了主院。 林溫溫回到房間后, 已經不在落淚,但臉頰上還有哭過的淚痕, 她一動不動, 只愣愣地坐在地上,望著空蕩蕩的桌案出神。 片刻后,珍珠端著一盆熱水推門進來,她將熱水放在地上,跪坐在林溫溫身旁, 知道今晨顧城因帶她出去是為了什么, 便一邊低頭用熱水擰濕帕子, 一邊問她,“娘子,可見到了?” 見林溫溫半晌沒有說話, 珍珠疑惑抬眼, 這才看到她臉頰和脖頸上四處可見的紅痕。 怪不得方才顧誠因那邊派人來傳話, 要她打了熱水上來,原來兩人一早就做了那樣的事,還是在馬車上…… 珍珠面頰微紅,嘆了口氣,只以為是路上折騰狠了,林溫溫又累又氣才會這樣不言不語,便緩聲寬慰她,“郎君也是,怎么這樣不知輕重……娘子別氣了……” “你說,這世間到底有沒有神仙?”林溫溫沒有接面前的帕子,而是忽然開了口,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低落,聲音也比之前沙啞不少。 珍珠愣了愣,回道,“肯定是有神仙的?!?/br> 許久未動的林溫溫,終是垂了眼眸,她鼻翼輕輕扇動,很快就紅了鼻尖,“珍珠……那我肯定是因為惹怒了織女娘娘,才會這樣的……” 說著,林溫溫忍不住再次垂淚,與以往的哭泣時的情緒截然不同,這次她沒有哭喊,只垂著眼睫默默落淚,令人莫名就跟著心碎。 這可把珍珠嚇壞了,趕緊將帕子扔回盆中,抱著她開始哄勸,“不哭不哭……不會的,織女娘娘那樣心善,才不會生娘子的氣?!?/br> “會的!”林溫溫伏在她肩頭,苦澀出聲,“乞巧節那日……我、我一不小心許了兩個愿望……織女娘娘埋怨我太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