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無心中吟詠過的故事片段指向的卻是終極結局。 所有的東西連接在一起,讓她終于可以明白,究竟是怎樣一種駭浪,分秒不停沖刷她的悲哀;又是怎樣一種烈風,將她單薄靈魂撕成碎片。 “咔”的一聲。門開了。 第36章 門的后面,是什么? 就像小時候會問的問題一樣:山的那邊是什么?海的那方又是什么? 山的那邊,還是山。 門后面,還是一道虛掩的門。 厚重的鐵門閃出一道縫隙,好似有一個喑啞的聲音在邀請她。 言早扭過頭,看見熟悉的走廊,屬于h高的教學樓走廊。 她感覺自己手中的鑰匙在瞬間消失掉,化作絲絲縷縷的黑色融入夜色中。它們回到了它們該回的地方了 再也沒有遲疑,她推開了它。 “吱呀 ”一聲,回蕩在這個被所有人拋下的地方。 逆著冷銀色的月光,她看見了,她的他。 他還穿著那件單薄的白襯衫,言早發現,他的身上半明半暗,垂下的手指幾乎是透明的。 “我等待了太久,但我知道你能打開它?!毕肫鹨磺?、找到一切 而不是在幸福的、沒有真相的夢里度過一生。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言早覺得喉嚨中有一團什么東西,讓她想哽咽。她抿起嘴唇,抽動了一下鼻子。 他的指尖,正有液體流下來。 黑紅色,滴滴答答。 他渾然不在意地擦掉手上的液體,對她笑。 言早卻哭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要抱住他,即使他似乎只是一個有那么多秘密的陌生人。 他向她走來,僅僅是幾步遠,但言早覺得,他走過的每一步都讓這里起著巨大的變化。而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也一變再變:同伴、可憐人、殺人犯、騙子、壞人,最終卻還是,同伴。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言早感到寒意瞬間從她指尖爬上脊背。 她睜大被淚水模糊的眼睛,透過半透明的軀體看見一地斷肢殘骸。只是一個瞬息,那些尸體卻也消失了。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冰冷的氣息落在她耳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謝謝你回來?!?/br> 言早痛苦地閉上眼,她等待最終的審判,等待死亡或者比死亡更深刻的東西,卻等來了一個吻。 又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她在其中好像感受到了克制與珍惜。 言早睜開眼,而他帶著憐惜和溺愛,像是母親看著孩子,又像吝嗇鬼看著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物。 看著言早清澈的眼睛,他拭掉她的眼淚。 茫然涌上言早的心,她喃喃:“對不起?!彼杏X到他為了這瞬間應該付出了很多。 他卻打斷她,低聲說:“你知道,錯的人從來就不是你?!?/br>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牢牢地。 這是言早經歷的最后一次循環。 他拉著她的手,告訴她不要抗拒,輕柔地投身進眼前的黑暗中。 她像陷入一場美夢。 籠罩在記憶湖面上的薄霧被吹散,言早清晰地看見了河水的流向。 一陣光芒后,她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看見了站在講臺上的自己。 她穿著運動短褲,彎下腰認真鞠躬。 陽光斜照進教室,一些人眼神明暗交雜,像是野獸。 她傻笑著下臺,走向教室最后一排,卻在一句找不到主人的嗤笑中僵住臉。 她坐下,再起身后場景已經發生變化。 下課鈴響起,她向門外走去,長發扎成馬尾,在空中一翹一翹搖晃出漂亮的弧度。 一個人笑著經過過道,她眨眨眼睛,側過頭,卻被嚼過的口香糖摁在后腦勺上。 又是一陣哄笑。 “喀嚓”幾聲后,鏡子中的她紅著眼睛,視線卻一直聚焦在腳邊的頭發。 奶奶從廚房端出菜,問她怎么周末回來成了短頭發。 她低頭盯著湯碗,聲音又小又細:“我想好好學習,打理頭發太麻煩了 ” 轉過身是言早見過的,夢魘一樣的快門聲。 言早攥緊柏嚴的手。 回到宿舍時,她看見東西都壞了。 書包中的課本不知道被誰扔掉,領回簇新的一套什么筆記也沒有。 那之后,桌洞經常有罵她的紙條。 隨便展開一張,上面寫著【你的照片很好看】,她又驚又懼,團團眼淚掉在紙條上,洇濕了字跡。又不敢丟,只能隨便重新塞回桌洞里。 踟躕著,終究沒有進入的心理咨詢室。 鼓起勇氣卻得到敷衍的電話。 面對奶奶,她所選擇的言不由衷。 記憶的河不斷倒流。他們像是兩尾游魚,游曳于其中。 轉頭看向這個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是她。 段段回憶圍成一個圈,組成一個永遠無法跳出的莫比烏斯環。 可倏忽,所有回憶都定格,變成同個畫面。 晴朗的藍天下,她垂首一笑。 言早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一日。 很多人都相信二零一二年的那天是世界的終結。 還不到十一月,學校門口雜貨店的蠟燭就被哄搶一空,包括言早的奶奶,也在言早周末回家時給她看,仿佛憑借這一把石蠟混合物,就能換來諾亞方舟的船票。 當然后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場荒誕的騙局,可奶奶家里的蠟燭直到五年后也沒有用完。 它們被鎖在落滿灰塵的底層抽屜,永遠沒有盼來明天。 言早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因為她還沒等到那年的世界末日,就走入了她的良夜。 沒有電影中的洪水肆虐或火山噴發,她靜靜躺在天臺上,就能看著整個世界向她塌陷。 秋冬交替,葉子從樹冠落下,而多汁的果實也被砸得粉碎。 可她就像是只跌了一跤,起身時覺得身體分外輕盈。 不想死啊。 后悔,她后悔了。 明明,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顫抖著,想撫摸自己臉頰,但手指穿過去了,她看著瘦小的身體被蓋上白布,四周拉起警戒線。 奶奶的眼淚、父母的自責,讓她的心又碎了一次。 她圍繞在父母身邊,卻碰不到他們。 她的眼淚滴落在奶奶臉上,卻被誤認為是十二月的雨。 如果無法接受,那就忘記吧。 于是她忘記了。 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記憶,忘記了 自己已經死去。 那個冬天,與她有關的人紛紛轉學。 校門口,她站在一臉恐慌的金語語和羅郁中間,是多出來的第七個影子。 幾雙手聚攏在一起,又像是觸電般分離。賭咒不要再回來。 她就站在他們身邊,聽著他們許下誓言,像她忘記一樣去忘記。 于是她的心也愈合了。 她以為自己又開始了新的生活,所謂的世界末日根本沒有來,騙子。 她跟著父母回到a市,看著他們互相仇恨到幾乎離婚,終究破碎著重歸舊好。 半年后,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她考上了大學。 她歡欣鼓舞地傻笑,要學心理學,向父母撒著嬌描述想象中的未來。 畢業后,她去當心理咨詢師,好不好? 她想幫助別人,不要像之前她知道的人一樣,那個她短暫借讀的學校中有一個可憐的、面目難辨的影子,可是仔細想,卻想不起來了。 她自顧自地開心著,聽不到回應,看不到身邊只有灰塵與黑暗。 順理成章,她度過了幸福又隱藏著孤獨的大學時光,參加工作,實現夢想,走向未來。 可離死去的地方越遠、時間越久,她的力量也會慢慢衰減。 她只能拋棄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