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這段回憶并沒有因為羅郁的離去而破碎,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后,言早睜大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旁邊的“他”。 難道又要用那個結局,才能脫出這里?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動了。 “他”沉默地低下頭,坐在天臺邊上。 言早站在“他”身旁,想要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膀,但所做的都是徒勞,只能一次次穿過“他”的身體。 自從目睹了何美娜的死亡后,言早的頭便很痛,嗓子也無比干澀。 本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捕捉到了這里的一些規律,比如她可以在回憶里碰到“他”、時間是按照基本的規則流動的 可現在看來,她所得知的或許只是“他”想讓她得知的,只要“他”想要修改,隨時都可以。 雖然她活到了現在,可一次又一次面對過去的惡已經讓她身心俱疲。 什么時候才能停下來? 正這么想著,“他”卻躺下了。 這個姿勢言早很熟悉,她曾經也經常躺在天臺看天空,大部分時候,天空都能帶走她心里的傷心和委屈。 但她可從來沒有用過這么危險的姿勢??! 言早蹙起了眉頭看著眼前的“他”, “他”的小腿還懸空在十幾米高的天臺外??伞八辈]有緊張的情緒,像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言早俯下身,把頭湊近,想要仔細打量“他”的臉,從中窺得表情或者動向。 卻看不清。 言早沒有開玩笑。 在“他”的臉上,只有模糊的一片。 言早想起之前很多次被拉入回憶時,她只看見過“他”的眼睛, 很清澈也很熟悉。 下巴, 有點尖的一個,是蒼白的。 但是想看到“他”臉時,“他”又總是低著頭。所以直到現在,她還沒見過“他”的長相。 “他”是想隱瞞些什么嗎? 沒由來地,言早腦海中浮現出柏嚴的影子,這幾天的相處中,那些他本不該有的情緒、對黑色怪物的了解,都顯出不合常理。 都已經第五次循環了,言早才勉強從零開始拼湊出往事的軌跡。 除了復雜的心情外,言早卻沒有了恐懼,那種充盈在她內心的情緒,應該,是憐惜吧? 她也學著“他”,緩緩躺在地上。 她把臉轉過去,看著“他”,小聲說:“你不要死好不好?” 沒有回答。 “求求你了,”言早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再看哪怕一次了?!?/br> 她伸出了手,伸向“他”。 “拉著我的手吧,不要害怕,我會一直拉著你的?!?/br> 言早大著膽子去摸“他”。 這次,她沒有穿過去,但入手的觸感,也不像是正常人類的手。 另一只手軟軟得,像果凍一樣。 似乎她一用力,就會破裂。 言早和“他”十指相扣。 可是還是沒有回答。 言早知道了沉默背后的拒絕,只好握著“他”的手,把頭轉了過來。 眼前是灰白色的天空,陽光灼目,還有云在飄動。 言早覺得,這一刻,沉默是有力量的,天空也是有重量的。 天空似乎在向下壓,讓言早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手邊柔軟的觸感突然消失了,又變成冰冷的空氣。 言早連忙撐著胳膊坐起來,看見“他”現在坐回到天臺的邊上。 一如之前很多次,他們說不出告別時的樣子。 言早慌忙伸手去拉“他”,卻穿過去了。 “他”拒絕了她。 他們所聽不到的命運鐘聲敲響。 言早跪坐在天臺邊上,看著“他”又用自己不知道第幾條命,換取她離開的退場券。 她又沒有、又沒有救下“他”。 回憶和現實在她心里混淆,她明明該清楚,回憶里的一切是無法改變的。 可是言早覺得,“他”是有感覺的。 因為在翻身跳下去的瞬間,“他”說話了。 “他”說:“謝謝?!?/br> 看著這個背影太多次,言早心底也生出一股異樣來。 這次她沒有哭,而是木著一張臉,沉默地向下看。 “他”每次的動作都那么堅定,仿佛奔向的不是死亡。 跳下去的感覺,是什么樣子的呢? 既然這是回憶,應該也沒有什么關系吧。 言早又一次被蠱惑,她俯身,半個身體懸空 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言早側過頭去,柏嚴的臉出現在她眼中。 他的眼底,有無措、恐懼和焦急。 看著言早終于看向他,他似乎嘆了一口氣,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把她安全地拽了回來。 言早的世界以他為中心,漸漸染上周圍橘黃色的光。 不遠處,是于澤輝和羅郁。 她從回憶里出來了。 第30章 不遠處的羅郁低著頭,拽著旁邊于澤輝的袖子在小聲啜泣。 言早斷斷續續地聽見她的低泣聲。 “明明我都忘記了,都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誰一輩子還沒有做過錯事啊 ” 羅郁不住顫抖,后背靠著墻,直到半蹲下去也還一直緊緊拽著于澤輝的衣袖。 “下一個死的就是我了吧 ”她持續地呢喃著這句話。 于澤輝也臉色蒼白,無奈中帶著一絲了然,只能呼出一口氣,拍拍羅郁的肩膀。 他的安慰對羅郁來說無濟于事,她勇敢地抬起頭,看向站在天臺邊上的言早,嘴唇囁喏,似乎有話要講。 言早咬了一下嘴唇,投過去一個冷淡的眼神,眼圈還是紅色。 時間流速離奇。 言早恍惚地想,原來從柏嚴身邊煥發出的橘黃色的光竟然是夕陽。 在他們從回憶中出來時,時間就已經從早上跳到了黃昏。 那顆恐怖的太陽緩緩下落,站在天臺上的他們,眼前沒有遮擋,可以清楚地看見太陽上竟然有深色的紋理。 像是一顆巨大的橘子。 看見言早冷淡的眼神,羅郁怔怔地松開于澤輝的袖子,止住眼淚。 甩開羅郁,于澤輝終于跑到天臺邊上,向樓下看去。 只是片刻的工夫,太陽已經退場換成月亮,除了天臺,校園中所有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每個傍晚都會被點亮的路燈沒再亮起,他們憑借朦朧的月光發現,遠處的黑暗實際上是聚在一起的黑色怪物。 而從言早的視角看,只有圖書館的窗子投出一些乳白色的光。 言早喃喃自語:“為什么只有圖書館亮著燈呢?” 有些記憶閃過去,言早卻捕捉不到。 羅郁捕捉到她的話,嗓子帶著點啞,低聲詢問道:“什么啊 ” 于澤輝也訝異地瞥了言早一眼,可張開嘴卻沒有說話。 巨大的太陽所做的貢獻只是吞噬他們身邊的熱,在它完全投入地平線過后,他們反而在這漆黑的夜晚感到一絲溫暖。 無論他們內心在想著什么,但是整座學校都只剩下他們幾個活人。 羅郁看起來似乎已經平復好了心情,湊到于澤輝旁邊,四個人背靠背坐在天臺中央。 這場游戲留給他們的空間終究還是越來越小了,言早環抱住膝蓋,用后背汲取其他人的熱量。 柏嚴坐在她的右側,始終沒有說話,只是堅決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像是安撫,也像是提醒。 把臉埋進腿間,言早的意識漸漸朦朧。 突然,言早打了一個寒顫。 她宛若一個受害者,躺在蟲尸土塵中,身邊已經不是溫暖迷幻的深夜,而是寒冷濕潤的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