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h高每年都在距離高考三百天時就掛上倒計時。 金語語當年是班級里的生活委員,專門負責這種零碎小事。這個板子,是她和羅郁一點點拼好的。 何美娜站在史沉身后,言早看見她眼中飛速掠過很多種感情。 從憤怒、故作鎮定到恐懼,最終變化成不可置信的迷惘。 而她身上發生的變化也不僅僅是神色。 在陽光照射的瞬間,他們都閉上了眼睛。 睜開眼睛時,何美娜臉上精美得體的妝變得眼線橫飛,黑色大波浪發尾變成栗色,甚至臉上不易察覺的細紋也消失。 言早低頭看自己,她沖鋒衣下的高領毛衣和牛仔褲不見了,換成h高黑白色的校服。 環顧周圍,其他人都矮了一小截,平白無故回到舊年青春。 周滂臉上長出青春痘,眼鏡片薄了兩個度;羅郁的雙眼皮變成單眼皮,鼻子塌下去,還多了層當年流行的齊劉海 他們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除了她。 言早凝視著門上反光的玻璃。 在八年后,它們被煙熏黑,可現在仍然光潔美好。 玻璃反射出她白的臉,粉的唇。 房姐說她長得像自己上高中的女兒。之前還做咨詢服務時,她也是靠這張年輕的臉和患者拉近距離??上?。 她沒怎么變過。所有人都被時間改變了,無論變好變壞,但她是一個固執的人,無論做什么都幾年如一日不知疲倦。 當然,懺悔也是,或許她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早就做好抉擇的人。 語文老師站在講臺上,穿著當年新款的裙裝。 看著浩浩蕩蕩進來的人,她有些生氣,“遲到了還不知道快點回座位。在這里杵著干什么?!?/br> 她的語氣和當年一模一樣,但沒人敢回復她。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開始向前走,沒有對白,他們就在極度的沖擊中默默接受了未知的安排。 言早走在最后面。 她看見有個“同學”趁著語文老師不注意,偷偷拍了史沉后背一巴掌,但史沉只是如遭雷擊一般,沒敢跟對方對上眼神。 兩分鐘后,除了言早,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金語語坐在第一排,同桌是羅郁,何美娜在第三排。 周滂在教室中央,剩下三個人都在右后方靠近后門。 言早想不起來自己坐在哪里,但教室里只在角落剩下了一個靠窗的座位。 她遲疑地走向那,帶著點緊張觀察身邊“同學”的神情,終于安全抵達。 言早的前桌是個有些胖的男生,他要是直起身子,言早肯定就看不見黑板了。但好在他在趴著睡覺。 言早對他的后背有印象,所以這或許真的是自己的座位? 在她思考的時候,桌子被兩根手指敲響。 柏嚴主動跟她的前桌換了座位。 在他起身的時候,言早這才發現原來他不是在睡覺,而是伏在桌前發短信。 言早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兜,只摸到了那張卡片,手機不翼而飛。 雖然和他不算熟,但在這樣奇怪的情境下能和認識的人在一起,算是幸事一樁。 早讀完開始上語文課。 言早害怕中甚至有點期待。她高中時的記憶丟得差不多了,上次體悟高中生活還是患者口中的疼痛青春。 但這次體驗結果讓她大失所望,今天的上課內容只是每個人發一沓古文常識要點,一邊背一邊講。 這次失敗的體驗還被拉長到了第二節 課,語文老師拖堂拖到了物理老師進教室。 班里一個男生大喊:“怎么這樣??!” 物理老師投過去半根粉筆,男生漂亮地接住,引起班級里哄堂大笑。 言早從抽屜里找出物理課本,她的課本很干凈,像是剛剛從教務處領的一樣。 h高每兩節課之間有四十五分鐘的大課間,是他們唯一可以放松的時刻。在高三這尤為珍貴。 班里有人在做題,筆唰唰地劃在紙上。也有人在聽歌,有個女生用mp3小聲外放《那些年》,順便和朋友討論后天或許會到來的世界末日。 青春期的小孩,討論起未來理所當然地覺得一切充滿希望。 即使世界末日也不怕,先地震再海嘯,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好了。 言早覺得有點好笑,想跟她講,我經歷過了,世界末日是假的。沒有末日,只有寫不完的作業和講不完的考卷。不過那天是我的生日,你沒辦法說“末日快樂”,倒可以祝我生日快樂。 一切簡直都像一場夢。 不是說現在,而是他們幾個在未來過的幾年,比起現在竟然更像是虛幻。 這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是鮮活的,他們還沒有 犯下那些錯誤。就連言早都快要相信他們只是一起在外面做了個夢,回到什么都沒發生的現在。 外面的陽光還是那么耀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言早倚著窗,閉上眼睛,雖然在進入這里時她被淋濕的頭發就干了,但她還是向往著溫暖。 這束光穿越了一億五千萬公里,人們總是賦予它成長、溫馨、向上 很多很多正面而美好的詞匯。 言早想,這里仿佛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單純帶他們回到過去,享受美好的時光。 漸漸地,她也快認同剛才的想法了。 回到過去,是多少人的夢想。這個念頭像是有魔力,引人沉迷和墮落。 突然,她心頭一顫。 在言早生活經驗帶來的認知中,生活中有兩種熱。 一種類似溫暖的陽光、冬日的火爐,帶來幸福,不會傷害她。 另一種好像手機充電充久了后燙手的溫度,它預謀灼傷她,或者爆炸,讓一切血rou淋漓。 而現在的陽光讓她感受到那種危險的怪異感。 隨著這種想法出現,陽光灑在臉上帶來的似乎也變成了刺痛。 言早拉上窗簾,坐回到座位。 不遠處,何美娜拉著人說話。 回到過去后,她的靈魂好像也跟著縮小變幼稚了。 她揚起一張淡粉色的紙,是她在抽屜中發現的情書。 羅郁挽著金語語聽何美娜說話。在第一節 課的時候,她還會若有若無地遮擋自己的臉,但現在她又恢復了善解人意。 像是剛才被陽光照耀的言早一樣,她們臉上帶著雀躍,沉浸在此刻,仿佛自己真的是個高中生。 言早靜靜聽著她們說話,又四周看班級里的其他人。 周滂坐在座位上沉思,于澤輝和史沉不知道去哪了。 前面的柏嚴轉過頭。他沒變矮多少,依舊很好看。 “這里沒有他的座位?!?/br> 這是他進來后與言早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就像在陳述一個“今天早上吃了什么”的事實。 言早覺得怪異感更嚴重了,她竟然在剛才差點忘記了“他”的存在。 她站起來,一把拉開窗簾。 a樓對著食堂和cao場,在她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把一切盡收眼底。 樹葉黃了一半、掉了一半,cao場上有脫了外套跑步的人,很多人步履匆匆,但這在校園中本是常態。 柏嚴也站起來,和言早一起向外看。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不算太親密,但還是讓言早的臉有些熱。 言早順著他的手看向太陽,剛才令她目眩神迷的溫馨在一瞬間消失了。 巨大的太陽占據了學校一半的天空,而在h高以外,只有黑暗。 第4章 在剛才,言早還對自己催眠說這里更像現實。 可就像是做夢時一樣。 在夢里,人總是對發生的詭異事情視而不見,但如果有第一個實在超出認知的bug被發覺,一切邏輯都會被打破。 言早吸了口氣,但聲音還沒出口就停住。 柏嚴的手扶上她的肩膀,稍微用了點力。 “別喊?!彼f。 言早看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還在自己的軌道上。 她耳邊依舊充斥輕快的聊天聲和音樂聲。 為什么別喊,是因為沒用還是事情會更糟?他卻沒有給出個說法。 清醒過來后,她有點沮喪,小聲說:“我知道那時候是錯的。我本來以為我已經準備好了 但原來我的第一個念頭還是逃避?!?/br> 她抬頭發現柏嚴看著她,他的眼神很認真,好像對她說的話很感興趣。 他學著她,也壓低聲音說道:“那你覺得他應該怎么對我們?” 言早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奇怪,但還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也不是他 但如果能讓他滿意,怎么樣都無所謂吧?!?/br> 柏嚴沒再說話,言早覺得他的眼神有點 悲傷?但這種情緒和他實在不搭,他像是那種什么都不會在乎的人。 言早開始想,“他”把他們拉回到過去,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了讓他們懺悔或者贖罪?但“他”卻始終沒有出現。他們像是被迫進入了一個游戲,卻沒有人下達任務,現在他們所經歷的不過是游戲前的過場動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