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初診
我不斷捏著自己手臂上的rou,為的就是不能讓自己睡著,意志力與睡意不斷斗爭,像兩隻為爭取領導位置的雄獅,一場混沌之戰在我腦里展開。我幾乎失去意識了,但我知道我還沒睡著,我的感官四肢都還醒著,我只是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判斷反應罷了。 我看著紅日升起,光芒從地平線起一掃把所有水泥石林的夜影趕向西方,日出了。我走下床,雙手撐在窗臺,感受陽光一波一波撫過臉上,希望黎明的明亮可以焚去我夜晚的陰影,可惜我只有臉上感受到的一絲溫熱,而昨晚的惡夢依舊縈繞在腦海,糾結在心頭。 我知道我該對阿廣的死負責,但是我也不想這樣啊,我的本意真的不是希望他死去,但一切都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無情,我有什么辦法承受?從那之后我每天都活在后悔與自責中,那真的是萬劫不復的無間地獄。所以我來找醫生,我相信這種情況只有醫生能幫我,就像他之前找我去他辦公室時對我說的話一樣,那天我感到特別的開心,全身輕飄飄的,我想是醫生的話帶給了我力量。 這樣說起來似乎有點玄學的味道,在我還身為正常(就是還沒殺阿廣之前)高中生時,遇到瓶頸來找醫生聊天都會感受到有一股能量,慢慢從毛細孔透入,慢慢在身體中暈染開來,然后那些負面的想法,像是陰魂不散跟著我的黑色漩渦就會慢慢消失?;蛟S這樣聽起來很扯,但事實就是事實,沒辦法不承認的。 在事情發生之后,我第一個就跑來找醫生,我記得那天是七月七號,是我殺了阿廣的三天之后。我原先以為,醫生聽了我的遭遇之后會報警,所以我一直講得很保守,很多細節我都刻意去忽略它,但醫生不是笨蛋,在我簡單敘述完之后,醫生只說了一句「還有呢?」顯然醫生都注意到那些我刻意忽略的小細節了,這時我才抬起頭來打量坐在皮椅上的醫生。 棕褐色的頭發,看起來相當年輕,頂多三十出頭。皮膚白白凈凈的,鼻梁上撐著一副圓形的眼鏡,看起來就像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員,有三條俐落摺痕的白色襯衫,醫師袍掛在角落的架子上,我問過醫生,為什么他不像其他醫生一樣穿著醫師袍,醫生的回答讓我更相信他是個好醫生「我不想讓病人感到壓力?!?/br> 而剛剛所觀察的,與平常并無他異,但今天平常給我溫和善良且樂于助人感覺的醫生像換了個人,咄咄逼人的氣勢與銳利的視線讓我不太敢放松的呼吸。他透過鏡片盯著我看「你可以繼續講下去嗎?我需要完全了解病人發病的原因,這樣我才能真正的幫助你。所以,」他比出了繼續的手勢。 坐在治療椅上的我遲疑了一下「我一定要講嗎?」我捏著我的拇指,這是我猶豫不決時的習慣動作。醫生繼續透過鏡片盯著我瞧「好,你現在可以不說,反正我會慢慢了解的?!姑菜企w貼病人而講出的話,但我卻在那圓形鏡片后瞄到了一絲興奮與嘲弄,是我誤會了吧。 跟醫生肩并肩走在醫院的長廊,醫生說以我的癥狀看來,應該是精神分裂初期,如果患者愿意敞開心房接受治療,大部分的人都能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醫生的話好溫柔,讓我覺得十分放心,這讓此刻我的心情舒緩許多了。我們走到盡頭,長廊底有扇窗戶,橙色的陽光潑進走廊白凈的地板,快日落了,但真正的時間遠比黃昏還要晚了,夏日的白天總是比較長。窗前種了一些植物,看起來像牽?;ㄖ惖闹参?,好漂亮,這比社會大眾對精神病院刻板印象中,死氣沉沉的走廊要好得多了,我覺得真正讓那些精神病患生病的原因就是因為住在像監獄一樣的地方吧。 醫生打開窗戶旁的那間房間,這是這層樓的最后一間,若以樓梯為中線,醫生的辦公室剛好在另一頭的相對位置。 「從今天開始你住這里吧,家里那邊...」 我大聲的打斷醫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奈玲?!乖趺纯赡茏尠职謒ama知道呢,更何況是奈玲。 「好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不論是你爸爸mama或是那長發女孩?!?/br> 我由衷的說了聲謝謝,反正現在是暑假,再來就上大學了,不跟任何人聯絡也沒有關係吧。 「天快黑了,你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再正式開始我們的療程。對了,沒有我允許不能私自外出,你總不想在出去散步的時候不小心被陌生人套出你黑暗的過往吧?」眼鏡的反光讓我看不到醫生的眼神。 我蓋上純白的棉被,放下懸掛數日的心,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