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帶 04-如歌的行板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無能為力的 席慕蓉如歌的行板 我這樣想著,郁婷。 是的,我是想著她。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蹲在廁所里,會這樣想著她。 也許,是剛才肚子痛得急,忘了把席慕蓉詩集帶進來的關係。 阿烽很不能理解,為什么我愛看席慕蓉,為什么我會想黃郁婷。 我說,不是每個混混都不愛唸書,混混,也可以很有品味。更何況,我們還是國立臺中高工的學生,名校里的混混,當然不能太差勁。 至于郁婷,我則找不到答案。 因為我說我不喜歡吃麵包,不愛啃芭樂,而且痛恨吃甜食,所以她昨天送了一本書給我,是葉慈的詩。已經說了太多我不喜歡的結果,使得我不好意思再說:抱歉,我不喜歡讀外國詩。 「既然會想到她,為什么你又不要她?」 我嘗試著對阿烽解釋,關于愛情的道理,但顯然他不能認同。 「她不丑,身材不差,而且瞎子都看得出來她對你好,你為什么不 要?」 愛情需要一點緣分,需要一點劇情,需要一點浪漫。 「你跟她很有緣呀,你是她認識的第一個學長,也很有聚情呀,每次 抽菸都遇到她,你們很浪漫哪,浪漫到你可以『順路』繞半個臺中 市,送她回家?!?/br> 然而愛情絕對不是這樣簡單就能夠形成的,愛情還需要一點…感覺。 「你認為感覺還不夠嗎?我覺得那個黃郁婷對你的感覺,已經快要滿 出來了?!?/br> 不是這樣的,我認為絕對不是這樣的。 我想,所謂的愛情,應該是兩個人在一起時要甜甜蜜蜜,分開后則要朝思暮想的,是了。我對阿烽說: 「你知道思念嗎?愛情會帶來思念?!?/br> 「我知道呀?!?/br> 「但是我沒有思念她?!?/br> 「一次都沒有?」他不敢相信地問我。 嗯…我想了想,說: 「有,我有認真地想過一次。不過那次我在大便?!?/br> 當然你不可能對一個三不五時出現在你身邊的人毫無思念之意,可是我都在看見波蘿麵包,看見泰國芭樂,還有造型詭異的巧克力點心時才會想到郁婷,大部分時候,我會想著關于下一頓便當的錢要從哪里來的問題。 「阿烽,我覺得我跟她不可能啦!」 「為什么?」 「你看,我們這么窮,她家那么有錢?!?/br> 這是事實,昨天下午,我跟阿烽正要其上我的小dio時,就看見郁婷的mama開著賓士320經過我們身邊,郁婷還對著我們揮手說再見。 「我拿什么去喜歡人家?」 那是第一次,我跟阿烽談到是否可能喜歡郁婷的事情。 因為接下來,我們有一堆課要上,有一堆進度要趕,教材太多,可是下學期時間很短,每一科的老師都想趕進度。對我跟阿烽來說,這簡直是惡夢。 雖然我們一群男生住在一起,但是大家年級,科別各不相同。你幫不了我,我也教不了你。所以阿烽很早就放棄了,他抱著吉他,坐在床邊,對我說: 「你看,校慶園游會我們還要不要上臺?」 「上哪!干嘛不上?」一邊計算著電阻值,我一邊回答。 「可是這樣很丟臉耶?!?/br> 校慶園游會有社團成果展,我跟阿烽將代表吉他社上臺,做雙吉他的表演。而且學校今年很體貼,為了讓大家玩得開心,特別將園游會擺在段考之后,讓我們玩得沒有后顧之憂。 「前一天補考名單才被公佈在教務處,后一天就上臺表演?!顾欀碱^說。 但是那又怎樣呢?這叫做各有專精吧?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補考名單與成績是同一天公佈的。 我一個人站在教務處前面,找到了李永烽的名字,心里面想著,阿烽,你完蛋了你,他一共有四科不及格,真是悲慘。 循著各科排列,我開始找我的名字。 「阿軻學長,你在找補考名單嗎?」清脆的聲音,不必回頭我也知道是誰。 「嗯?!刮铱匆娏宋业拿?,沿著平行線,我數著我被當的科目。 「電路學,電子學,輸配電…」郁婷走到我的身邊,她手上還抱著一疊考卷。 「英文,數學…五科耶!學長,你能當的都當光了嘛?!顾滩蛔⌒α顺鰜?。 我知道我的臉色很難看,但是我的心里卻漾晃著另一種奇怪的感覺,而這感覺,來自于我鼻子所聞到的,一陣陣清淡的香氣。于是我轉頭看著她。 郁婷盯著名單笑了許久,這才發現我的目光所在,她嚇了一跳。 「怎…怎么了?」 我趕緊搖搖頭。 她幫老師送考卷過來,剛好看見了我,一場如此單純的校園偶遇,卻讓我忽然,忽然,覺得怪怪的。 對于阿烽的譏笑聲,我選擇充耳不聞,因為我的腦海里面,一直想著那個畫面。 有個女孩,她的臉距離我大約只有十五公分,她扎著馬尾,露出乾凈而白皙的耳朵,甚至我彷彿可以看見她耳朵上面細微的汗毛,還有她的側面,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唇,以及她尋找著我的名字時,隨目光移動而不斷顫動著的長睫毛。是呀,她當時的目光,可是正搜尋著我的名字呢! 于是,我身上沾惹了她身上的氣味,一股淡淡的,略帶花香的氣息。 「你在思春嗎?」一句話,打破了我的遐想。 「如果你很間的話,拜託來練一下吧!明天就要上臺了耶?!拱⒎檎f。 為了這個表演,我們早已練習許久,五科不及格,如果要找藉口,我會推給這次表演。 因為一首歌,我們竟花了一個月去練習。 風,漸漸地愈來愈冷了。 面對著整個cao場的攤位,川流不息的學生,還有一堆外面來的游客,阿烽很陶醉地彈起了前奏,我開始唱著屬于我們自己的第一次表演。 表演曲目是老鷹合唱團的,加州旅館。 英文歌詞很長,我幾乎是用背的,連歌詞在敘述什么都不知道。但那無所謂,反正學校的爛音響也無法清楚傳送出我的歌聲,所以我唱得很隨便。這首歌的重點,是后面的吉他獨奏。 我不敢看著臺下的觀眾,大部分時候,只是盯著自己的手在吉他琴格上的移動。直到我們的表演結束,臺下傳來掌聲時,我這才呼了一口氣,抬起來來,把嘴湊進麥克風,對大家說謝謝。 風,真的很冷,吹得我的頭發有點亂,心也有點亂。上臺前,阿烽說希望下面不要有認識的人,以免到時候尷尬。 被風吹的眼睛半閉的我,在對大家致謝時,眼角便即略掃過人群,我想看看下面這些忙著吃喝玩樂的人,有沒有我認識的,而他們有沒有發現我。 有嗎?有。而且是我最怕被看到的那個人。 「阿軻學長?!?/br> 「你,還是叫我阿軻就好了,五科被當的人,實在不敢被人家叫做學 長?!刮液诡伒卣f。 郁婷笑了,她端給我一碗湯圓。 「你…剛才都看到啦?」我問。 她點點頭,還說我唱得不錯,至少,忘詞的時候還矇得挺像個樣子的。害我一顆湯圓差點噎在喉嚨。 她陪著我把吉他拿回社窩,一起走過滿地落葉的中工校園,回到園游會場,然后,她從她們班的攤位后面,拿出一個紙盒。 「湯圓是我們班賣的,這個是我送給你的?!?/br> 眾目睽睽之下,我接過一個褐色紙盒,同時感覺有千百對眼光正向我投射過來,我還聽見郁婷的同學們小聲地在研究我: 「那個就是楊承軻喔?」 「對呀,對呀,常常打架記過那一個?!?/br> 這些女人… 「阿軻?!?/br> 我抬起頭來看她,這是第一次有個女孩這樣叫我。 「打開看看呀!」 一件毛衣,水藍色的針織毛線衣。 織功有點粗糙,可以想見是郁婷織的。她要我當場套上,試試看是否合身。 在眾人目光下,我有點為難地脫下外套,把這件毛衣穿上去,冰冷的毛線與身體肌膚接觸時,我忽然感覺有股暖意,當然,同時也聽見不少人的歡呼,害我當場真想把頭埋在毛線衣里面,一輩子不要伸出來算了。 郁婷開心地說:「嗯,看樣子不會差很多喔,可以不用改吧?」 我微笑著,沒有告訴她,其實左手袖子比右手袖子短,而且短了大約有十公分。我只是將袖子捲起,好掩飾過去而已。 一個天真單純而善良的女孩,所謂你作的一切,你都應該善意接受,并且回應給她最真摯的笑容。 這是阿烽說的。 「是嗎?那不然毛線衣送給你好了?!?/br> 阿烽詭異地笑著,對我說: 「她現在已經表示得很明顯了??!」 有嗎? 「而且,其實早在你接下毛線衣時,你的潛在靈魂,早已接受了她的邀約了?!?/br> 「邀約?」 阿烽說我最近其實常常下意識地提起郁婷,他說,我在抱怨學校的麵包難吃時,會說:「郁婷上次拿的波蘿比較好吃?!苟斘蚁訔壉惝敻劫浀乃r,我還會不小心說:「上次郁婷拿的那顆芭樂真是經典中的經典?!?/br> 我很懷疑我是否有說過這種話,基本上,我不認為我的生命過得真有如此渾渾噩噩,于是我問阿烽: 「真的嗎?」 「真的,你連看a書時都還會說,郁婷的腿比她們長?!?/br> 不會吧! 然后,從來沒過戀愛的阿烽告訴我,所謂的思念沒有主題,沒有形象,那是在無意間生成的一種情緒才對。所以其實我早已在心里接受了郁婷對我的邀約,一種,無聲而誠摯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