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
坐在新航頭等艙的躺椅上,每個乘客都擁有隔離的私人空間。 夏娜聽著飛機引擎轟隆隆的聲音,記不起昨晚安東到底是怎么說服她,和她一起到新加坡去蒐集資料。捷運的弊案怎么會牽扯到新加坡去了?回臺灣后,首次沒有和群翰哥商量,就決定一件事情。他該有多擔心呢? 這些雜亂的思緒都被最終極的那個問題擠到一旁: 她有股想看到安東的莫名衝動,坐起身來。只看到他伸直的長腿。 怎么?她已經開始依賴這個人了? 她躺回位置上。 昨晚大半夜的,他是怎么弄到機位的?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阿? 她突然地又坐了起來,想起昨天在酒吧外的情形。天老爺啊,那些同事會怎么看待她和安東的關係???他那時將她抱在懷里,回憶讓她的臉燒了起來。他的體溫還留在她記憶里呢。 安東正閉目養神中,感覺到隔壁座椅的sao動。 她應該休息的。 昨天一整晚的情緒激動,最后他幫她在飯店里要了另一個房間,讓她服下兩顆安眠藥助眠,一早先繞到她的住處拿護照,在市政府做完調查匯報,才轉往機場。 似乎還沒完全從震驚中恢復,她對他不再擺出冷漠的臉。 像個孩子似的任他擺佈。 而他,自從繼父宣布母親自殺身亡的那天起,這世界上就沒有他在乎的人,除了那個人之外。 失去母親后,他也再沒有過照顧人的經驗。 他以為自己已經受夠為了另一個人,時時刻刻擔憂即將失去她,那種折磨。 但從昨晚到現在,他胸中卻充斥著莫名的衝動:照顧這個命運和他在某種程度上相似的女人。 他壓抑著起身看她的衝動,提醒自己為了查出那個人的下落,夏娜是重要線索,因此自己才會這么在乎她。 「安東?!?/br> 出閘門時,外頭站著一個中年的優雅法國男人,一頭銀發看起來氣宇不凡。 安東迎上前?!付排?,你怎么親自前來?」 兩個男人握手,看起來關係匪淺。 安東介紹夏娜給他認識。 「你拜託的事情,有些結果,我想最適當的方式是我親手交給你?!?/br> 安東送去一個眼神,杜彭先生住嘴,點頭表示明白。 「夏小姐,」他用優雅的北京腔中文喊她?!傅谝淮蝸硇录悠聠??」 「您會說中文呀?」 「那當然,安東沒,」安東的輕咳打斷他的話。 杜彭改口:「從事外交工作,語言總得略知一二?!?/br> 他的遣詞用字,哪里只是「略知一二」? 夏娜看到安東空白不解的表情,提議還是用法文溝通,附註一句:「但是關于旁邊這位先生的糗事,您不妨用中文告訴我?!?/br> 兩人有默契的笑了,安東左右看著他們。 夏娜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機場外一臺掛著外交官車牌的黑色轎車等著他們,穿著黑色制服的司機畢恭畢敬的對杜彭敬禮。 車子往市區平順安靜地滑行著,杜彭解釋他為安東行程安排的細節。 「你們在新加坡期間,陳司機會為你們服務,飯店和明天的約會都安排好了?!?/br> 根本還搞不清楚安東來新加坡的目的,夏娜看著顯然來歷不小的杜彭先生,心里更加納悶。 「今天晚上你們不妨輕松一下,」杜彭繼續說?!革埖暝诤┻?,有個海上賭場,另外,」他送給安東一個笑容?!改阋哪夸洃撘呀浰偷侥惴块g里,拍賣會時間是明天晚上,就在同一個飯店里?!?/br> 目錄?拍賣? 夏娜發現自己跟不上談話進度,她對安東的認識實在太淺了。 「和這么迷人的小姐在一起,」杜彭對她眨眨眼?!改氵@個工作狂再不享受一下生活,那就太不可原諒了?!?/br> 夏娜臉紅的低下頭,感覺到安東注視著自己。 房間面海,有一整片大落地窗將美景直接送進房里。 夕陽漸漸西下,火紅的光芒在海上閃耀,天邊的云彩顏色變幻莫測。 在大廳拿到房卡后,杜彭邀請他們一起晚餐。 「我太太希望能見到你?!顾麑Π矕|這樣說。 安東的表情是僵硬的,彷彿不愿意見到杜彭太太。 但杜彭不容拒絕地將晚餐確定下來。 獨自在豪華的房間里,她煩惱起來。 這趟新加坡之旅,一切都是安東安排的,她趁回家拿護照時簡單整理輕便的行李,沒有準備正式服裝,事實上她根本也沒有正式的服裝。 門鈴響起。 外面站著一個飯店的服務生,交給她一個禮盒。 「夏小姐,這是樂華先生幫您準備的東西?!?/br> 她打開精緻的包裝。 里面是一件紀凡希的的黑色絲質單肩晚禮服。 領口的地方鑲著銀白色的水晶,裙擺從水晶裝飾處像流水般流暢而下。 她從沒見過這么美麗優雅的衣裳。 電話響起,話筒里傳來安東低沉如蜜的嗓音?!笘|西送到了嗎?」 「收到了。告訴我這是租的,今晚穿完就會退還?!?/br> 電話里傳來輕笑?!甘亲獾?,沒有還期?!?/br> 她皺起眉頭。 「我們不是來工作的嗎?」 「是工作?!?/br> 有這么好的工作?住在有賭場的高級飯店,名牌禮服送到房里,外交禮車接送? 她兩個星期前還在田尾鄉下,幫忙處理花朵包裝出貨的事情,埋首在書房里工作,最豪華的經歷是跟著群翰哥招待的員工旅行到臺東的溫泉旅館。 「今天晚上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信任我?!?/br> 信任? 她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但心底有個聲音,讓她想毫無抵抗的照他說的話作。 「好,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br> 「什么事?」 「今晚你得回答我的問題?!?/br> 「開始對我好奇?」 她沒有回答。 「好,我答應你?!?/br> 和杜彭討論完一些細節后,安東回房梳洗,換上正式服裝,在樓下大廳的酒吧等候夏娜。 和杜彭的對話還在縈繞在他腦里。 「姓韓的是個狡猾的人,在新加坡是個政經關係很好的商人,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他的銀行資料,不過,這種人很習慣多國cao作的伎倆,我是看不出有什么端倪?!?/br> 「你的身分沒有曝露吧?」 「銀行那邊的口風很緊,這邊的官方也很配合,不至于透露我的身分。但是對方肯定已經知道有人在查他?!?/br> 「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人?」 「你想要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他每個星期五晚上都會到海上賭場。不過他身邊很多保鏢,一般人靠近不了。我建議你等到明天的拍賣會,那種場合,他不可能錯過。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br> 「不用了。你最好不要出面,我不想那個人知道我在這邊的事情,這對你也不好?!?/br> 「安東,那個人其實很關心你?!?/br> 安東不語。 「雖然沒跟他說你來新加坡,但是他不見得不知道你在進行中的事情,要阻止你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到目前為止他卻毫無動靜。這件事情牽扯的人太多,利害關係很復雜,你想想你為什么到現在還能安然無事?」 安東冷著一張臉。 「我之所以知道他還關心你,是因為聽到一些風聲,消息來源我不能說,但是,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你進行的事情實在太危險了,能保護你到現在的人,只有他?!?/br> 站在氣派豪華的胡斯曼建筑前,少年觀察著三樓窗后的動靜。 確定來客都散去后,他走向口警衛,要求見他。 警衛本想當成笑話,打發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但他臉上有個令人感到熟悉的神色,再加上他嚴肅的表情,為了謹慎起見,他打電話上樓給管家。 管家聽到來客姓名后立刻下樓。 「現在不是見面的好時機?!顾砬闉殡y。 少年一臉決心?!富蛟S也不是不見面的好時機?!?/br> 他威脅道。 少年和先生的神情實在太相似了,媒體甚至不用查證,就會被他說服。管家無奈,只好將他領上樓。 少年走進那個男人的書房時,空氣中是凝滯的氣氛。 他抬頭看著這個少年良久。 讓人望而生威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像是一場角力戰,誰也不愿意先開口。 最后男人站了起來,高壯的身材氣勢上壓過少年。 少年握緊拳頭,恨恨的瞪著他說:「我來,是想確定,她來找過你,要求你一件事,但你拒絕了她?!?/br> 「瑪麗安,」這個名字用他沙啞的嗓音唸出來,充滿著感情?!甘莵碚疫^我,但是我并沒有拒絕她,只是要她停止…沒想到她,」他看著少年的眼神黯淡下來。 「她等了你多少年,你知道嗎?」 男人轉身背對著他。 「你殺死她?!?/br> 沒有回答。 「我恨你?!?/br> 無聲。 「你聽好,我現在還沒有能力,但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代價。你最好注意著我的名字,因為有一天,這會是個教你害怕的名字?!?/br> 說完他憤怒的離去,一直到關上門,男人都沒轉過身來。 握著酒杯的手指緊到泛白。 俊美的臉龐因為回憶而扭曲。 安東阻止自己繼續情緒氾濫。 這些年來,那個冷漠高傲的背影,成為他夢境里的背景,反覆的出現。只要想起那一幕,他復仇的意志就會更堅決,那是他從十五歲以來,人生唯一的目的。 服務生走上前。 「請問您還需要點什么嗎?」 他收起臉上表情,續點了一杯馬丁尼。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打開,夏娜走了出來。 平常的她并不是會讓人驚艷的美女,但清秀的臉龐和靈透的氣質,屬于讓人看了覺得舒服那一類的女人。 然而此刻穿著紀凡希長禮服的她,突顯出妙曼的身材,凝脂般的肌膚像一件玉器作品似的,除了刷黑眼睫毛之外,臉上沒有多馀的妝,也沒有任何首飾,頭發松松地挽起,露出線條美妙的長頸,發絲自然的垂在臉頰旁,流露出來的氣質是高貴而優雅的。 安東秉住氣息看著她。 她張望,找到他,隔空對他展露一個燦爛的微笑,那個笑容點亮了她所在的空間。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望著她向他走來,室內其他人和場景都褪去,惱人的回憶和酸楚的恨意也都消失。 只剩下這個朝他走來的女人。 「等很久了嗎?」站在他面前,她巧笑倩兮地問。 他搖頭,吹氣般說:「你很美?!?/br> 他的嗓音誘人,夏娜頸后的寒毛立起。 「是你說,這是工作的一部份?!?/br> 他平常冷峻如雕像般的臉龐,此刻如往常般帶著莫測高森的表情,但線條卻彷彿柔和了點。 出電梯時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這里,看起來那么冷默孤絕,卻又,那么讓人移不開眼睛。 父親的檔案,沉雷遠的隱瞞,這些昨天幾乎淹沒她的思緒彷彿很遙遠。 「當然是工作的一部份?!顾甘舅?,招手幫她要了杯香檳。 「香檳能帶來好運,而今天晚上的工作,需要一點運氣?!?/br> 她微笑?!改阏f了算。不過,別忘了今晚你得回答我所有的問題?!?/br> 他的眉毛挑起?!缚礃幼游倚枰嗟倪\氣了?!?/br> 她輕笑出聲?!膏?,該從哪里開始呢?」 服務生送上水晶酒杯。 他向她舉起杯子?!覆患?,夜晚長的很呢?!?/br> 她輕啜一口香檳,感覺到氣泡在她體內發酵,產生溫暖。 「至少在賓客來臨前,我得先清楚對方身分?!?/br> 他思量著回答:「杜彭是法國大使,杜彭太太是我母親的一個老朋友?!?/br> 她瞪大眼睛。什么?那個拿她開玩笑的男人是大使? 「你讓堂堂一個大使幫你跑腿辦事?」 「跑腿辦事的人不會是他本人。我們認識很久了,他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的?!?/br> 「你來自政治世家?」 他咧嘴而笑?!覆?。我來自普通的商人家庭?!?/br> 「很難想像你小時候的樣子?!?/br> 他輕笑?!肝揖拖袼腥?,有幼稚的童年和叛逆的青少年?!?/br> 三十歲就有這樣的成就,恐怕叛逆期不長吧?夏娜暗想。 晚餐在飯店西餐廳的包廂里。 大使夫人是個氣質高雅的棕發女人。 見到安東,她熟稔和他碰頰行禮。 雖然一開始給人安東不愿意見到杜彭太太的印象,但真正見到她時,安東卻顯得溫暖而愉快。 記憶中,他的檔案里只紀錄他父親的名字,母親似乎已經不在世了。若他母親還在,應該是像大使夫人一樣優雅自若的美女吧? 似乎很了解安東的挑食癖,杜彭安排的晚餐沒有一道讓他皺起眉頭拒吃的菜色。夏娜第一次看他來者不拒的用餐,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杜彭太太注意到她的表情,低聲對她說:「只要顏色和形狀不對的東西,他就不碰,所以秘訣是給他原味簡單的食物?!?/br> 夏娜有同感的點頭?!肝乙膊碌搅??!?/br> 對桌的兩個男人聊著明天晚上的藝術品拍賣會。 這邊兩個女人開始交換意見。 「跟他工作不容易吧?」 夏娜俏皮的眨眨眼睛?!赋苏也坏睫k法餵他吃飯之外,其實還好,他在專業上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br> 杜彭太太嘴角漾起驕傲的微笑?!杆幌蚨及炎约罕频暮芫o。其實內心里,還是像個孩子,把工作從他的生活里拿掉,他就什么都不會了?!?/br> 夏娜沒說他其實很擅長照顧人。至少照顧她。 她現在明白來新加坡并不是為了捷運的案子,邀請她同來,目的其實是為了安慰受到打擊的她。 你或許需要點時間去思考。 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提起昨晚的事情。 他幫她整理出一個問題,等她做決定,卻又不逼她回答。 她的眼神不自覺的飄向對面的安東。 和杜彭熱烈討論著,他不經意地偏過頭注意到她的注視。 他挑眉詢問。 她若無其事地聳肩。 兩個人無聲的互動全收在一旁的杜彭太太眼底。 只是助理嗎?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兩人。 晚餐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夏娜首次見識到安東放下防備的一面。 大使夫婦就像他的家人一般,了解他的喜好和經歷,但也謹慎的不在她面前提起過多他的過去。 席間偶然的聊起安東的家庭,杜彭太太回避的說:「安東母親過世多年,我和他父親樂華先生不熟,于是兩家也疏遠了。安東不喜歡聽人提起他母親的事?!?/br> 既然安東提過杜彭太太是她母親的朋友,為了避開感傷的話題,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多問,于是夏娜避免再觸及這個話題。 送走大使夫婦后,夏娜以為夜晚已經結束了,沒想到安東提議到飯店的海上賭場。 「賭場?這也是工作的一部份?」 「工作現在才要開始?!?/br> 她不懂。 他似乎不準備多作解釋。 等她回過神時,他們已經由飯店安排的汽艇接送到停泊在離岸邊不遠的一艘豪華郵輪上。 從沒見過這樣金碧輝煌的裝潢。人聲沸騰,機臺轉動的聲音在空氣中傳送著。穿著專業制服的服務生,頂著飲料和小點心在人群中穿梭伺候。 在入口處,一位打扮專業,笑容可掬的女人迎接著他們。 「樂華先生,夏小姐,晚安?!?/br> 她遞給安東一個小箱子。 「您要求的籌碼已經準備好。撲克牌桌在廂房里,請跟我來?!?/br> 夏娜憋著不問問題,安東強迫她挽著他的手臂,兩人跟著入口的小姐,穿過熱鬧的大廳,經過鋪著厚地毯的長走廊,走進一間寬敞的房間。 房里有幾張桌子,打扮入時貴氣的玩家圍著表情嚴肅的荷官,每張桌上堆滿像山一樣的籌碼,室內只聽得到發牌的聲音,偶爾的酒杯碰撞聲和低沉的交談。 和大廳的熱鬧氣氛截然不同,這里的氣氛散發著權勢和富貴。 夏娜簡直手足無措。安東卻表現自若,彷彿進入街角熟悉的咖啡館般自在。 「是不是搞錯了?」她低語。 他藍色的眼里含笑,低沉的嗓音安撫她的神經。 「不是說了要信任我?」 她看著他,奇異的感覺到一股自信的力量。 這不是一個做事情沒有目的的人。所有的行動和決定都是經過算計的。 她明白了這點。 小姐將她們迎到角落的桌子,場上只有四個玩家。 「對不起打擾各位,這位是樂華先生,從法國來參加明天的拍賣會,他很榮幸能加入各位?!?/br> 轉過來對著他們兩人:「祝您們盡興?!拐f完她恭敬的離去。 一坐下來,荷官盡職的介紹場上其他四位玩家:「孫先生、湯瑪士先生、韓先生、森田女士?!?/br> 夏娜的目光隨著荷官手勢掃過所有人。 孫先生的穿著像電影里的英國貴族子弟。 高頭大馬的湯瑪士應該是德國人。 森田女士身旁放著粉紅色的赫瑪士鱷魚皮柏金包。 韓先生穿著休間的polo衫,細細的眼睛讓人分不清他的真實情緒。 她跟著安東向大家點頭問好。 服務生上前詢問他們的需要的飲品。 安東幫兩人點了干邑酒。 場上進行中的是傳統的德州撲克。無限注加碼的玩法,籌碼基本單位是兩千塊美金。 看了幾輪,夏娜暗自計算安東每局平均加碼總金額大約兩萬美金。而且一把都沒贏。她看不到箱子里還剩下多少籌碼,但估計他們撐不了多久。 應該是本地人,韓先生明顯是這張桌上的最大贏家,每贏一把,他的眼睛就瞇地更緊,給人他根本是閉上眼睛玩牌的錯覺。 牌桌上沒有多馀的交談。 安東每輸一把,夏娜就越坐立難安。 只見他神態自若,修長的手指優雅的丟出籌碼,輸錢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一小時后,夏娜已經停止計算安東輸掉的數目,雖然贏回兩把,但抵不上輸去的。 她的心思開始神游。她真的不了解這個人,剛剛介紹他是來新加坡參加拍賣的,這是謊言吧?他精心安排這個身分,難道就為了來這里跟這些人玩牌?他真正的目標是誰? 她的目光輪流在其他四個玩家上停留,腦子里自行加入想像推測著:是看起來驕傲的紈褲子弟?富有的德國工程師?某個日本政客的夫人?還是富裕的新加坡商人? 突然間她感覺到身旁的安東有輕微的僵硬,輕微到除了緊緊靠著他的夏娜之外,現場沒有人察覺。其他人只看得見他的習慣性動作,食指在桌上輕輕點著。 目前桌上狀況是五位玩家都跟注。 牌桌上的公共牌分別是:黑桃10、黑桃q、紅心k。 韓先生加碼六千。 除了湯瑪士先生之外,其他人都跟進。 第四張轉牌是張方塊a。 孫先生過牌、韓先生加碼一萬、森田女士蓋牌、安東跟進。 彩池里的金額已經超過五萬元。 夏珍秉住氣息看著安東丟出跟注的一萬元后,輕點著桌面的左手手指定住,他用眼神示意荷官。 「我加碼五萬塊?!?/br> 孫先生臉色難看,最后決定放棄之前跟的籌碼,不甘心地蓋牌。 輪到韓先生做決定。 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見他的手指輕撫著手上的兩張牌。 「韓先生?」荷官詢問。 他的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不理會牌桌上不交談的規矩,他用流利的法文說:「樂華先生對明天拍賣會哪幅畫有興趣?」 安東表情不變,低沉的回應:「雷諾瓦的康寧自宅畫作似乎還不錯?!?/br> 「一般人應該會被雷諾瓦的另一幅磨坊給吸引吧?」 「康寧時期的作品數量不多,對我個人而言,比純印象派時期來的珍貴?!?/br> 韓先生讚賞地點頭:「果然是行家,難怪您會專程來參加拍賣會?!?/br> 他丟出五萬元籌碼。 「我愿意投資在行家身上?!惯呎f著又另外加碼五萬元。 現在彩池的金額已經突破十五萬元。蓋牌的三位玩家都收起笑容,用看好戲的專注神情盯著賭桌。不知何時開始,圍觀的人增加了。 安東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 「那就不能辜負韓先生的好意?!顾M。 夏娜拉了拉他西裝下擺。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眼里靈光一閃。當眾拿起她的手。親吻她冰冷的手指?!父螞r有我的幸運女神在?!顾f。 電流從指尖沖往夏娜腦門。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個人完全不像她認識的安東。 這個魅力迷倒全場的男人是危險的獵人,而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彷彿她就是他的獵物。 韓先生笑出聲音?!高@位小姐真是幸運呀?!?/br> 他示意荷官發出最后一張牌。 是一張黑桃k。 牌面上最大機率分別是兩對,三條和同花。 夏娜在腦中復習著規則。 韓先生加碼十萬元。 一旁的人群sao動起來,圍觀的人更多了。 安東臉上笑容不變,推出十萬元。 正當荷官準備翻牌時,韓先生舉手制止。 「那幅雷諾瓦估價二十萬元呢。彩池里的數目還不夠,這樣吧,我好人做到底?!顾麑⑷炕I碼推出。 「allin,這里有二十萬元,加上彩池里的二十五萬,樂華先生,您認為這樣夠嗎?」他的笑容很諂媚。 安東的俊臉完全不受影響,仍舊是那個冰冷有禮的微笑。他慢條斯里的打開座位旁的箱子,拿出里頭一部份籌碼?!高@里是二十萬元?!?/br> 觀眾發出驚嘆。 電影里常上演的是幾百萬幾千萬的賭注,夏娜以為那畢竟是電影,但這可是確確實實正在她眼前發生的場景。 她在腦中快速計算,六十五萬美元,那可是臺幣兩千多萬元呀。 荷官翻開韓先生的牌。 梅花k和紅心a。 漂亮的葫蘆。 觀眾里有人忘情的鼓起掌來。 夏娜失望的閉上眼睛。 要不是最后的那一張黑桃k,韓先生手上不過是區區的兩對,安東還有可能是三條或同花,但是葫蘆,而且是as的葫蘆。 輸了。 荷官翻開安東的牌。 頓時全場都停止了呼吸。 黑桃a和黑桃j。 安東的牌竟然是同花大順! 現場爆出熱烈的掌聲。 韓先生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回到飯店時,夏娜的興奮還沒有平靜下來的跡象,冷漠疏遠的翻譯官面具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現在和安東是共犯,兩個人搭檔演出一齣動人心魄的賭神戲曲呢! 「那個韓先生的表情實在太經典了,你看到了嗎?連荷官的嘴巴都張大了呢。周圍的觀眾更是配合演出!」她笑道。 安東藍色的眼睛里含笑?!改愫荛_心哪?」 「當然,這是我這輩子最刺激的一個晚上。整晚我都以為我們輸定了呢?!?/br> 「不是要你信任我嗎?」 「話說的容易,你那樣大把大把的灑錢,每輸一筆就是我一年的稿酬耶,我可沒有過這樣的經驗,要怎么信任你?」 他笑出聲。 「那現在呢?知道可以信任我了吧?」 她搖頭?!感湃我粋€賭徒是危險的。你瞧,要不是最后那張黑桃k救了你,你手上只有一對a,連個同花都沒有!人家可是有葫蘆耶??傊?,你憑的是運氣,很大很大的運氣?!?/br> 突然想起他當眾吻她手指的那一幕,她的臉燒了起來。 「我是個相信實力而不是運氣的賭徒。就算最后一張不是我要的牌,還有下一輪,只要還有籌碼,總會等到機會?!顾坪跞粲兴?。 她明瞭他的企圖?!改愕哪繕耸琼n先生對吧?」 沒有回答。 「你說過今晚是為了工作,雖然我不明白哪項工作,但是我知道你不會作沒有意義的事情。你是想讓韓先生對你印象深刻吧?」 「聰明的姑娘?!?/br> 「不過,這個代價太大了吧?」 「能讓你這么開心,很值得?!?/br> 她的氣息卡住。 他拉起一邊嘴角,表情帶點淘氣。 她推開他?!笐蜓萃炅?,樂華先生,收工囉!」 他用受傷的眼神看著她?!钢硇〗?,我花了這么大代價讓你開心,還被你推開,有點傷人吧?」 明明知道他在取笑她,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她閃避著他的眼神,假裝輕快的說:「彼此彼此,律師大人?!?/br> 「我為之前道歉?!顾蝗徽f?!傅谝淮卧陲埖陼r,提起你父親的事情,我不應該打斷你?!?/br> 她想起那晚的情形,感覺已經很遙遠了。 不知怎的,她覺得和這個人彷彿已經認識很久,一起經歷過很多事情了。 「事實是,你的敘述讓我想起我自己的經歷?!?/br> 她揚起眉詢問。 他藍色的眼睛里有一抹黑暗的陰影?!改赣H過世那年,我只有十五歲。你不相信你父親會丟下你自殺,而我母親,」他停下來,許久后才說:「在我眼前自殺過無數次,最后那一次,她終于成功了?!?/br> 「律師?」男人的眼睛瞇起。 「是的,也是有名的法國藏家?!?/br> 雷諾瓦的康寧時期的畫作。 看樣子那個律師并沒說謊,但是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或許是那男人流露出來的氣勢。 他不是單純到賭場玩牌的。 「家世背景呢?」 「他來自很有權勢的樂華家族,母親在他十五歲時自殺身亡,父親擁有歐洲最大的運動用品連鎖店,另外也是一間有線電視臺的最大股東?!?/br> 他摸著下巴沉思。 這解釋了他的氣勢和財力。 但還有其他的東西,他的臉上有某種東西,讓他感到不安。 「他旁邊那個女人呢?」他指示。 「名叫夏娜,臺灣人,是個在當地小有名氣的法文翻譯?!?/br> 難怪她身上有股脫俗的氣質,不像是出入賭場酒店的女子。 這個組合也太奇怪了吧? 「繼續調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