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可笑的親人關係
「竇初開呢?」 在榻上躺了兩天,每次醒來都不見竇初開的身影,反倒是這些小兵在眼前晃來晃去,搞的她悶透了、惱極了。 心想那人該不是躲著她,又逃走了吧? 思及此,她的心情更壞了,眉眼之間的神情也就冷肅了幾分。 「說!竇初開人在何處?」一出口就是質問,那柳眉橫豎的兇樣嚇抖了小兵手上的湯藥。 小兵抬頭瞄了眼蘇晴,見那怒目而視的樣子還真是恐怖極了,如果可以選擇,他還比較愿意到戰場殺殺敵軍。 「竇……竇醫官現下……在西盟主那兒?!古码m怕,還是如實稟告,半字不差。 柳眉打起結來?!肝髅酥鞯亩具€沒解嗎?」 「稟…稟副將…解……解了?!?/br> 「那他去西盟主那里做什么?討功勞嗎?」她的火氣上來了。 她還病著呢,他居然跑去跟西盟主話家常,究竟還有沒有把她放在眼里?還是,嫌她官位小,乾脆去巴結較有份量的人。 嘖!勢利。 蘇晴心里翻攪著各種滋味,為他對自己的忽視倍感不快。 小兵見副將氣?;?,兩腿不禁偷偷抖向了帳門。 「回話呀!悶著不吭聲做什么?連你這小兵也不把本副將看在眼里了嗎?」 真是該死了,連區區小兵也敢不回話,打算溜之大吉了,這軍紀是越來越松散,待她完好,定要cao他一cao,好讓他們知道,什么叫軍令如天。 小兵抖啊抖,答道:「西盟主宣醫官大人,聽說是有意思將大人介紹給郡主……」 砰聲巨響,嚇得小兵手上湯藥盡數往地上招呼去。 糟糕呀!這藥灑了,醫官大人又得重煎了。 小兵瞪著那沒入土里的藥汁,心里頭不由得為大人暗暗叫苦。 「大色胚,為見美色便將我這主人丟在這里為病苦著,竇初開,你最好是死在美人窟里算了?!棺炖镏渲?,心里酸著,蘇晴的火焰簡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怒瞪向仍跪地的小兵,吼道:「下去叫所有人到帳前會合,把這幾日松散的軍心全給我找回來,聽見了沒有?!?/br> 「可是醫官大人有吩咐,副將身子不宜下榻,必須多靜養幾日才能cao兵……」 蘇晴憤而揮手?!溉ニ姆愿?,他想醉死美人窩,就要我賴在這床上等死嗎?他作夢!我沒死呢,身體還硬朗的很,帶兵打戰都沒問題。下去!你若再囉嗦,我就讓你練個三天三夜!」 小兵不敢再多說,只得依言下去傳令。 蘇晴翻毯下榻,無視頭仍昏著,硬是穿上甲冑,當那硬如鐵的鎧甲套上了身子,不意擦著了傷口,她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直待那痛楚褪去,這才彎身套軍靴,哪知甫彎身,就痛得她冷汗直冒,險些尖叫出聲。 「該死的,要讓我知道是哪個人突襲,我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咒駡連連,仍舊改善不了身子的孱弱,連心都浮燥著。 「蘇副將,心這么浮燥,不好cao兵吧?!?/br> 一道威嚴的聲嗓,讓蘇晴瞬間收起不快,轉身見是凌衛,彎身欲跪,凌衛伸手擋來。 「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了?!?/br> 「是?!固K晴立即直起身子,斂首道:「這次蘇京能全身而退,全勞凌將軍施予援手,末將代所有部屬謝過凌將軍?!?/br> 凌衛揮手說道:「何必客氣,率軍殺敵人人有責,實在無須分你我不是?再說,那日關隘一戰,蘇副將不畏悍敵,以寡擊眾,憑藉這股勇氣,倒也讓人欽佩不已?!?/br> 蘇晴搖頭道:「末將只是盡己本份,為皇上守住西蒙而已?!?/br> 凌衛頷首,眸光略閃贊許?!脯F在身子骨如何?」 「托凌將軍的福,甚好?!顾泶鸬?。 凌衛瞅視她片刻,似有深意地道:「現下,亂軍盡沒,西蒙免遭滋擾,這一役可為皇上帶來許多利害,蘇副將的功勛實不可沒。他日回京我定會向皇上上奏此事,不知蘇副將可有什么要求要我代為稟明皇上?」 蘇晴沒聽出弦外之音,只應道:「誠如凌將軍所言,帶兵打戰乃我將門子弟該做之事,現下助西蒙平定各部,這福祉是皇上圣澤所致,我等只是盡心效忠皇上,又怎能有所求呢?」 凌衛聞言,淡開笑痕?!噶⒐Σ徽撔匈p,不錯,我等真替皇上高興,能擁有你這般優秀的武將?!?/br> 見那嚴肅的面容現出朗朗笑容,蘇晴有些怔然,但見凌衛目光掠過自己落在帳門口,她才明白那道親切笑痕并非是向著自己,而是那個貪戀虛榮的竇初開。 「哼!不是去賞美人嗎?還來做什么?」低聲啐念著,心口隨著自己所說的話泛著nongnong的酸味。 看著竇初開那略顯匆忙的神色,凌衛不禁挑起了眉眼,笑著朝他走近。 「初開兄弟,你說得沒錯,這蘇京確實是個忠公體國的男子,我看回國,定要好生宣揚宣揚才行?!?/br> 男子兩字說得極重,像是在暗示著竇初開什么。 竇初開視線從蘇晴身上拉回,轉為淡定,溫文笑應:「那就有勞凌將軍,為蘇副將說項了?!?/br> 蘇晴聞言,眉頭不禁皺起,嘀咕著?!刚f項?什么嘛,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我是立大功,又不是闖下禍事,把西蒙賠了,干啥說項?!?/br> 但僅管不悅,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誰讓她只是副將,在將軍面前哪敢造次。 眼角瞥到蘇晴的憤憤之色,凌衛心里感到好笑。 這女副將的脾氣還真不小,在外人面前卻不懂得適時收斂,見到初開兄弟,女子嗔態都畢現了。 這般嬌氣要讓底下人見了,豈不讓人心生狐疑。 也罷,瞧這兩人還有體己話要說,他這將軍就哪邊涼快哪邊納吧。 對了,還是先把那些被牽怒的小兵們叫下去照顧婦孺吧,省得把體力虛耗在無心的cao練上。 想著,他拍拍竇初開的肩頭,頷首微笑,慢慢地走出了麾帳。 目送凌將軍離去,竇初開才緩緩轉身面對盛怒中的佳人。 「你的傷勢尚未痊癒,怎么下榻了?」說著,他的黑眸也露出了關愛之情。 蘇晴冷哼?!改氵€會關心我?」 「身為醫官……」 蘇晴憤而打斷他。 「你閉嘴,我聽膩了那所謂的醫官理當關心病人的說詞,要是想在我面前高唱官階,那就請你出去,本副將不要你在這邊假惺惺?!?/br> 竇初開眉皺,視線落在她的臂膀上。 適才她憤而揮臂,動作過大,拉扯了傷口,那里,已緩緩泌出鮮血。 他拉住那雙舞動的臂膀。 「不想我留在這里礙眼,最起碼,你該把自己照料好,而不是莽撞的叫下屬看笑話,是不?」嗓音因憂心而沉了沉。 適才走出西盟主的軍帳,便聽聞蘇副將打算負傷cao兵一事,他的心就感到莫名的不安,就怕她太過衝動,讓傷口再次撕裂。 現見那些白色的布綢微微透出了血絲,便知她對自己的身體根本不在乎,這讓他沒來由的感到不快。 但他脾性向來淡然,就算是不悅也只瞬間。 見她冷瞪著雙眸子,他輕聲一嘆。 「下次,別再這么衝動了,這傷若不好好養著,你的體力便不能盡速恢復,那么所有人就得跟著耗在西蒙,無法回京城了?!?/br> 「你會急著回京嗎?」她口氣極酸地道:「我以為你要入贅西蒙,好讓你的官階一躍十級,直往王室逼近,那么身價就更是無人可匹敵了……喔,不對,也許盟主這位子你還看不上眼,我想你的目標定是后宮那些個公主們,否則你也不會捨棄我,私自下山去當御醫?!?/br> 她話說的極酸,像個妒婦,聽得竇初開眉心蹙攏。 「為何說這種話?蘇晴,我們自小認識,初開是什么人,你還不明白么?」 他知蘇晴脾氣向來不好,但僅只于使使小性子,無傷大雅,還不至于語出苛薄。 而今,打從見面開始,她所說的每句話無不夾槍帶棒。 是因為他的私自離去,才會造就如此偏激的性子嗎? 「明白什么?人心會變。當初,你待在我身邊乖巧又聽話,誰能料到,才一轉眼,你就私自下山,還貪戀官位不要主子了?!惯@些帳,她都還沒跟他算清呢,他還敢提以前。 竇初開神色黯了黯。 「蘇晴,我的離開為何讓你如此氣憤?在『蘇武門』你不快樂嗎?」 他的語氣驟沉,讓怒氣勃發的蘇晴微微怔然,但見他微闇的神情,她的氣勢不自覺地消了些許。 「我最熟悉的人都離開了,你說,我還能高興嗎?你們一個個都遺棄了我,不要我了?!?/br> 十歲以前,吟jiejie、煉哥哥還有大鬍子爺爺、竇嬤嬤以及好多好多的兄弟姐妹,大伙兒齊聚一堂,歡樂笑鬧,結伴嬉戲,就連用膳時也很是熱鬧,大家搶著同一道菜,那樣的畫面,在隨著一個又一個人的離去,漸漸模糊了。 吟jiejie去找煉哥哥,而心性隨風的大爺爺又終日不在『蘇武門』,就連緊黏在身邊的竇初開也突然不見了。 最后,只剩孤寂的她,就算『蘇武門』里還有其他熟識的人,但竇初開的離去,卻讓自己的心頓時空了,再也恢復不了完整。 她只覺得自己徹底被遺棄了,被大伙兒丟到一旁,就像繈褓時,爹娘把她丟在官道上一樣。 根本沒人明白,其實在她強勢的外表下,有顆寂寞且恐懼的心,她渴望被重視、被依賴,更希望有人不厭其煩地聽著她說話,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她以為初開懂她,她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哪里知道……原來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急著撇開自己。 「以前,常聽人說,大富人家里的千金小姐身邊都有個丫環守著,除非小姐趨趕,否則便要一輩子追隨小姐,不得任意離去。 所以我天真的以為,只要把你當丫環使喚,管你是男是女,再也逃不開我的掌心,只能一輩子陪我說話、解悶,那日子也就不孤單了,但是我忘了自己并非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想將你綁在身邊,圈禁自由,根本是天真可笑又愚蠢?!?/br> 竇初開聽著她的自嘲,看著她的落漠,突覺心口沉重,彷佛一塊鉛石,沉甸甸的壓在胸口,一時之間難以透氣。 他不禁深吸口氣,伸手輕握住她頹然的肩頭。 「沒有人會遺棄你,蘇師父不會,吟jiejie不會,就連我……也不會?!?/br> 她抬起頭,凝入那猶如和煦溫陽的眸光,那溫暖的微笑親近憐愛,彷佛在告訴她,就算其他人都走了,他也不會離開她。 是嗎? 他不會再不告而別,獨留她一人嗎? 「我該相信你嗎?」她問,語氣充滿狐疑。 竇初開微笑?!府斎?,你、吟jiejie和蘇師父都是初開一輩子的親人,這份親情是永遠也割捨不了的,是不?」 聞言,她眸子驟然黯下。 「親人?」這兩個字讓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是親人?!顾捻夂苁菆远?。 是親人就可以彼此照應、關護,沒人會說嫌話,更不會言論是非,這么做對她應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他卻沒看到蘇晴驟變的神色。 「親人又如何?親人也會分開不是嗎?」她緩抬起頭,雪亮的眸子直直看進他的眸底,慢慢地道:「唯有夫妻才能一輩子圈在一起,并且,不離、不棄?!?/br> 聞言,竇初開腦中轟然巨響,神色閃過一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