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中秋花燈會 (上)
茫茫的天際習染魚肚白,柔和的晨光漸漸浮現在朦朧的地平線上,一片燦爛的淡黃薄紗覆蓋大地,以溫柔和煦的光茫輕輕呼喚酣睡的人兒。 芙蓉帳內,但見他赤裸的半身,線條分明的肌rou柔軟而富有彈性,卻不像官家子弟般滑溜無瑕,他的臂膀、胸膛遺下了大小不一的刀傷、劍痕??v然累累傷痕早已結疤,還是令人怵目驚心,教人莫名心疼。 [i]還會痛嗎? 她小心翼翼地撫摸所有疤痕,嘗試分擔他有千斤重的擔子。他的臉即便是俊朗無雙,足以迷惑眾生,其實不過是一副隨時月改變的面譜。他就像刺蝟,把最真實的自己匿藏,一直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獨自掩飾內心的孤寂與悲傷。 這些,她明白的。因為從第一次遇上他,她便已經陷落了。陷落在他危險卻叫人奮不顧身的獵網中。[/i] 迷糊中,莫言的嘴角微微上彎。他緩慢地轉過身子,搜索專屬他的溫暖,赫然發現旁邊的位置不存一絲暖意,卻不知何處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響。 雖謂破曉啼鶯先喚人,可這陣聲音都未免太擾人了。 莫言憋不住擰眉,睜開的銳瞳噙滿不耐煩,甫下床便立即發現聲音的源頭。 ……銅鏡里正在梳妝的小女子不是他的沁兒是誰?不過,她到底在干甚么? 他光著半身,不消數步來到她的身后,強而有力的雙臂瞬間從后牢牢地環抱住她纖幼的腰枝,讓她大吃一驚,連手上拿穩的剪刀都掉落在地上。 「相……」嗓音未休,軟軟的薄唇覆上她的唇撒下濃烈且細緻的熱吻,恣意奔馳縱情品嚐。擁吻持續良久,直到寧沁氣虛的近乎昏厥過去,莫言方戀戀不捨的松開兩片嬌艷的唇瓣兒。 「早安,」莫言莞爾,晶亮黝黑的眼眸擠出玩味?!盖邇??!?/br> 沁兒。 縱然被吻得天旋地轉,一句沁兒還是讓她甜入心扉。這輩子,她只要莫言喚她的小名。 白凈的臉頰薰上誘人的玫瑰色,寧沁安心地依偎在他的懷抱里,櫻唇不悅地撅起。 「干么欺負我?」 額抵額,他粗喘著氣共享彼此的氣息?!鸽u鳴未啼,你卻擾人清夢,到底是誰欺負誰?」 「你胡說?!箤幥咻p力打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起初想與他鬧著玩,然素指觸及他的傷疤時,傷感又不由自主地涌上她的眼框,悲慟密密麻麻地填滿她的心坎。 明明受傷的不是她,為什么她好像感覺到長劍割開皮膚,肌膚綻裂,源源的鮮血沿身體流落,滲入泥土的痛楚? 為什么她好像親耳聽聞大刀撕裂膚骨,讓人承受不了的吼叫? 「……很痛對不?」蝕骨麻痺的刺痛穿透每吋雪肌,她的心房彷彿停頓了。他的疤痕,不論她看過多少遍,嬌軀依然會為他繃緊,為他緊張;眼眸依然會為他淌下炙熱的眼淚,晶瑩剔透。 直挺的鼻尖壓在她的酸紅的鼻頭上,莫言收緊臂膀,將她擁得更緊、更牢。她施予他的溫暖,是來自關心,是出自體貼,絲毫不假。 「不痛,不會再痛了?!箵碛兴?,他心靈里的破洞便得已填補。所以,以后都不可能會感到無名的刺痛。 一直以來,讓他陷入痛苦之中的從來不是可以用藥石醫治的外傷。真正徹骨的痛楚,是源自藥石無靈的內心。 仇恨植根,長久薰陶;手足相殘,折磨心神。保護百姓,對抗外族,他莫言義不容辭,甚至不介意賠上性命;可是,親娘的哀怨日夜縈回,又要應付兄弟的詭計陰謀,他已再無心力支撐,要內心像常人發燙暖烘。 幸而,他遇上了一個愿意不停在他那道冰壁鑿洞的傻娘子。 「看你多眼淺……」這么小事便哭成淚人兒,以后他們還有數不盡的春秋,那么她屆時要怎么辦? 微微垂下的粉融眼簾驀然撐起,寧沁任由淚珠凝結在睫毛上,直勾勾地望進他一雙好比晚星閃爍的眸子里。這雙眸,清晰的猶如一面鏡子,不像銅鏡模糊,讓她能夠清楚地看見自己。定居在他眼底的,不是這刻哭得梨花帶雨的她,而是一個無時無刻都掛起甜美笑靨的她。 是最美、最愛他的她。 終于,她看見了。 她不用再妒忌她的婆婆。因為她知道,以后她會進駐他的心坎,佔據一片只屬他倆的湖光山色。 呵,這算不算守得云開見月明? 「要是你每次看見我的傷痕都哭一次,我可真頭大。你說我用不用像你們女兒家買甚么除疤霜回來?」莫言打趣唒笑,卻惹來寧沁激烈回應。 「不!這么娘娘腔的東西才不適合相公!」 淚痕不復,只剩下一雙圓渾且無懈可擊的桃花眼,他掛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暗中期待他的沁兒會如何讚賞他?!膏??」 「相公威風凜凜,每道疤痕不但見證了你過去彪炳的戰績,還有你曾經付出的努力,所以萬萬不能除去?!咕退阍俣鄮椎烙秩绾??所有人看見的是一張風流俊俏的臉,他身軀上的每個故事就只有她才知道。 這是當娘子的特權。思及此,她笑得得意洋洋。 莫言悶聲不響地注視著她,生怕錯過如斯精彩的臉部表情。為什么她就是能夠輕易撩撥他的心靈?俏皮的她,仿如沁入心肺的清泉,沖刷一顆恨意瀰漫、疲憊至極的心坎。 他的沁兒……跟他的丈母娘,絕對是截然不同。 「好吧。不過有條件……」條件就是她要一輩子都陪伴他,留在他身邊,不能途中放棄他,讓他再次沉淪在仇海之中。 外表堅強,比野獸更會保護自己的他,其實是在等待心靈的依靠。而她,就是他一生都不愿放下的浮萍。 「是甚么?」 莫言輕喃似愛語,輕吻上她圓潤的耳垂?!敢院蠼形已??!?/br> 精靈的瞳眸眨了眨,她不是作夢吧? 他要求她直呼他的名字,這是不是說……她是舉足輕重的?這是不是說……他是有一點點喜歡她?這又是不是說……他可能有一點點愛上她? 寧沁別過臉,正眼接上熾熱如火焰,神秘若星宿的黑目。這雙瞳,漆黑得不見半分灼爍,要是沒有耐性,便會被這抹漆黑籠罩;然而,當蔽月的密云散去,皎潔的皓月展露出來時,她便肯定,她愿意為他付上一輩子。甚至,此生不悔。 「……言?!蛊炔患按剌p喚他的名字,她的臉上貼上半分羞澀,七分掩飾不住的喜悅。 語音剛落的瞬間,薄唇帶著萬般溫柔封住櫻唇,以吻宣告他的激動。他要她知道,她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股陌生而洶涌的情潮;他要她知道,她在擾亂吞噬他的思緒。 甜美的滋味濃烈地蟄于心間,直至滿足,他方才萬般不愿意地離開她那兩片不涂自紅的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