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縱容
這次胡亥睡得很淺,天色剛翻白,他就完全清醒,在他的臂彎上還枕著趙高,胡亥細細凝視,從細長的眉毛一路往下,到依舊可見傷痕的頸項。 他們的身體密貼著躺在被窩里,被窩里暖烘烘的,不由得讓人萌生一股溫馨之情。 胡亥在想,那些被上天注定的命運到底與他何干?若非年前自東郡降下一塊天外巨石,意外使他體內關于心宿星的意志甦醒,他應該還是過著yin逸安樂的日子。 天石的力量使他當天著了魔的渴求趙高,將人騙進府中不說,更許下要他日夜相陪的心念。 可他早知道這根本不是天石使然,而是他的私欲作祟,只是巧在那天他明白自己的身世,變成一個無故轉性的浪蕩公子。 但這樣一來他終于也明白自己為何會對趙高產生這種眷戀,在天頂苦苦守候的千千百百年,早就看盡趙高的前世今生,世人大抵是悲苦的,唯有大德大智者才能跳脫輪回,趙高也不過是普通人,生生世世受盡人間苦楚,然而他的倔強,他感性而抑鬱的人生,卻讓心宿星不勝唏噓。 是否正是他對趙高的憐憫才造就今生無悔的選擇呢? 凌晨時分,胡亥不愿再沉思,他伸手,用指背輕輕撫著趙高俊挺的鼻梁,惹得夢中人無意識的不悅,翻過身去。 胡亥的手就從趙高的頸子下抽離,然后邊享受著手臂的酸麻邊起身著衣。 當他推門而出,遠遠瞧見永安宮的侍婢們在準備膳食,正想過去交代幾句趙高喜歡的菜色,就透過圍墻上的窗花看見外面來了幾批人,步履匆忙,跟在內侍后面的是一個個身著正裝的太醫。 不久,他在與趙高早膳時就聽見下面有人通傳說今日皇帝身體不適暫時停止早朝。 不上早朝對秦皇來說是很特殊的,秦皇事必躬親,早朝之后甚至還會與眾位大臣在御書房商議許久后才回宮休息,若撇除秦皇過重的殺戾與野心,趙高或許會認為秦皇嬴政會是位勤政的好國君。 只是世界上又有誰能事事盡善盡美呢? 胡亥撤下侍婢,夾了一顆芙蓉雞粒餃到趙高碗里,絲毫不談論關于早朝的事。 趙高卻心事重重,一顆餃子在嘴里慢慢咀嚼半天才偷偷抬眼看了胡亥,見對方沒注意,驀然開口道:「既然皇上病了,公子你理應去探視?!?/br> 「不管病的再重,都有太醫cao勞著?!购ヂ唤浶?。 聽見胡亥語里的平淡,趙高暫且沉默著。 昨夜他偷偷在十二金人像那里掘土埋符,當時他沒感覺有出現什么異狀,怕回去被胡亥瞧見古牘殘篇,便把書偷偷藏在那殘殺數名方士的房間里。想不到一早就接到秦皇微恙的消息。 他一定要親眼去瞧,確定秦皇是否真是被那十二道符咒所影響。 于是語重心長道:「公子,現在大公子扶蘇遠在邊關,而你又是最得皇上寵的,眼下正是你的大好良機?!?/br> 胡亥當然知曉趙高的意思,但這是趙高第一次與他提及關于帝位的事,他滿詫異。 「就算扶蘇不在,我上頭還有許多兄長,更何況扶蘇既未患罪,也仍是長子,那里有我胡亥的良機?」 趙高再勸,「大公子遠在天邊,看也看不見,在皇上面前自然是我們說了算,若你此刻極力爭取……」頓了頓,方道:「肯定非你莫屬?!?/br> 面對如此明顯的提示,還有誰聽不出來。 胡亥只是問著,「你希望我登基?」 「當然?!冠w高笑了笑,「難道公子不想?」 然而胡亥只是靜靜地凝視趙高,過了半晌,才扯出一抹笑意,說出:「當然想?!?/br> 趙高頓時滿臉歡喜,道:「事不宜遲,等等我們就去拜見皇上吧?!?/br> 用過膳,趙高命人挑來幾件端莊的衣服,仔細替胡亥盤算著如何如何,才去往咸陽宮的路上,可惜在這路上,只有胡亥自己知道他所盼想的不是帝位,而僅是趙高一人。 途中畫棟飛云,宮殿甲第星羅。 胡亥趙高一前一后走著,到了皇帝的主宮才由內侍領入。 一直到等候通傳時,趙高一顆心才覺得焦慮緊張,他腦里反覆思量著各種應對,腳步不禁有些散漫。 而這一切胡亥都看進眼里。 等了片刻,內侍又領著他們到皇帝的寢宮里,一陣濃烈的藥味頓時瀰漫開來,胡亥在房邊高聲道:「兒臣胡亥求見父皇?!?/br> 趙高才終于在珠簾之后聽到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緩慢道:「過來吧……」 皇帝的確病的不清,滿臉倦容,正由寵妃照料著餵藥,龍床邊站著三名太醫,誠惶誠恐,看得出心里正在發慌。 此刻胡亥走上前去,半跪在皇帝床邊,摟著皇帝虛弱無力的手掌,哀聲道:「父皇,您這是怎么樣了?兒臣……兒臣擔心得很!」 趙高佇立在旁,亦十分驚訝胡亥有這等至孝的神情。 皇帝卻很是欣慰,推開了寵妃推上唇的藥碗,「皇兒,難得你有這份心,朕甚是歡喜……」 胡亥執起床上被子,謹慎往皇帝的腳邊蓋好,輕聲道:「父皇,養病要緊,兒臣雖無能,還請父皇讓兒臣替您分憂?!?/br> 敏感的話題一開,每個人的臉上總會出現一些迥異的表情。 太醫們面面相覷,寵妃則是掩飾過的輕蔑,下人們裝聾作啞,皇帝則是一臉保守。 皇帝對胡亥微笑道:「不錯,你也快成年,的確是該學著關心朝堂上的事?!?/br> 「兒臣一定會好好向丞相與諸位大臣請益,絕不辜負父皇的苦心?!拐Z畢,便起身向太醫問道:「皇上身體怎么樣了?」 「這──」三人吞吞吐吐,見胡亥眉頭一擰,中間那人才站出來說道:「皇上cao勞國事,積憂成疾,所以導致體力衰退,疲憊不堪……」 「行了?!购ソ乜诘溃骸副竟又粏柲銈兓噬淆報w多久會好?」 無奈這問題實在挺玄妙,太醫三人沉默片刻,選了最保險的說法:「若是好好調息,大約三十來天,皇上龍體便會無礙?!?/br> 當下,趙高立即上前稟告道:「啟稟皇上,下官有話想講?!?/br> 皇帝垂眸看著他,病懨懨道:「說吧?!?/br> 趙高拱手道:「皇上此疾來的突然,恐怕另有玄機,下官認為,若皇上愿意比照前例,巡游天下,皇恩浩蕩,必能使天下太平,妖孽不生?!?/br> 玄機二字實在是說到秦皇的心坎上。 這話剛說完,皇帝便急道:「趙愛卿說的極是!朕正想昨日才喝幾杯怎就如此嚴重了,可若依愛卿所言,朕該往何處下巡?」 「下官認為會稽山甚好?!顾又溃骸赶仁ゴ笥黹L眠于會稽,皇上承德圣賢濟世治人,若在會稽山舉行大祭,為天下蒼生祈福,實在是百姓一大幸事?!?/br> 「趙愛卿所言有理!」皇帝龍心大悅,道:「愛卿上前聽封──」 秦始皇三十七年春,秦皇開始了他第四次的巡游,途經云夢、海渚、丹陽、錢塘,而抵達會稽。 隨行者由胡亥在內尚有扶蘇之子嬴嬰,丞相李斯,中車府令兼行璽符令事趙高,俱為皇帝身邊貼身官員,無一掛漏。 一隊人馬氣勢壯盛從咸陽城出發,月馀后到達會稽山,皇帝同當地居民舉祀三天,離開后再經吳地,輾轉行經北方的瑯琊臺,繞著山東半島的海岸抵達黃河下游的平原津一帶。 這天,天色晦暗不明,車隊在抵達平原津后就宣布暫時停留在此,說是皇帝下令考察民情。 然而在皇帝的房內卻是愁云慘霧,因為好不容易漸有起色的秦皇,竟然突發重病倒下,氣息微弱,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