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利用
也許是因為地形不同的關係,此帶隨處可見浩浩蒼穹,尤其是現在,天際隱約翻白,卻又不甚明朗,灰濛濛的天色夾帶幾抹發光云彩,觀望起來甚是雄偉。 五更剛過,趙高就醒了,他是個淺眠的人,初入咸陽時,長夜漫漫,他經常輾轉難眠,無緣無故地驚醒,卻又翻來覆去,所以他后來乾脆就不睡了,就待在房里寫寫字還是翻閱古典什么的,等到有些無聊,才躺回榻上睡個回籠覺。 現在正是他從睡眠中醒來暫時睡意的時候,他推開窗子,看著外頭與咸陽城截然不同的天空,呼吸著乾燥冷冽的空氣,感覺腦袋里思緒是越來越清楚了。 思緒一清晰,就會想起很多本來不愿意面對的事。 好比胡亥,好比祖國的亡國恨,好比那些曾對他落井下石或冷眼旁觀的人。 他想起蒙毅,那個自命清高總愛拿蒙家輝煌功勛驕傲自衿的男人,這男人如今也位列上卿,掌管了朝中大權。 秦朝除丞相外,就設置三公三卿,所以趙高當然知道蒙毅的實權有多么驚人,更遑論他的大哥蒙恬,身為大將軍的蒙恬,這兩個人在朝中一個管文一個管武,只要是稍微有點認知的都不會傻到要跟蒙家作對。 別人不敢,不代表他趙高不敢;他趙高從前不敢,不代表他永遠不敢! 當趙高沉浸于思緒中,他眼尖瞧見此地驛官與他的隨從就此經過,驛官就是在驛站里處理一些接見雜務或管理當地稅徵之人,趙高記得這里的驛官姓何,前些天正大張旗鼓接胡亥的駕,現在看那驛官神色匆匆,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來臨? 趙高當下就跟了過去,沒有什么梳妝,在打開房門時的確是讓守在門外預備著洗臉水的侍婢嚇了一跳,正當侍婢慌亂地捧著毛巾要給趙高盥洗,趙高也只是隨便虛應一下就走了。 不是他不愛清潔,只不過昨晚胡亥亂來之后已經把他折騰了很久。 他拼命想睡的時候,胡亥偏偏把他丟進澡盆里,說是什么沐浴之后比較好睡。 去他的好睡!老天都曉得他如果直接昏睡過去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不成問題,而那位始作俑者現在仍躺在床上抱著棉被睡的正香。 咳──姑且不論趙高心底的怨懟,他隨著驛官的腳步來到另一座院落,那里靠門口近些,所以也比較吵雜,一般也只是給停留片刻或暫時歇腿的官員使用,趙高安靜湊了過去,就從門外看見庭院里驛官正在對某人鞠躬哈腰。 是蒙恬! 趙高這才又猛然記起兩個時辰以后要與蒙恬在此會面,蒙恬自前線返回,預計要將胡亥此行所押解的罪犯或官俘調往邊關戍防,其馀的要作為支援或修見長成的勞力,他必須核對名冊,點齊人數。 這種事本來就不用他大將軍親自出馬,頂多派個副將還是小吏接管也就罷了,趙高當然知道蒙恬之所以決定自己到場,無非是感覺到胡亥與公子扶蘇之間有詭異的衝突,所以不能讓立場一向支持扶蘇的蒙家出了什么差錯,免得牽扯到扶蘇身上。 就這部分而言,蒙氏兄弟實在比尋常只會見風轉舵的大臣穩重不少。 不過這倒給了趙高一個發洩怨氣的小小良機。 他默默回到房里,一回房就瞧見胡亥正在東張西望。 胡亥曾不止一次對他說不能隨便亂跑,可無奈趙高就像是在說「不然你把下官的腳砍斷啊」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溜出去。 就在胡亥一口氣要罵到趙高臭頭,他居然看見趙高脫了鞋襪,一聲不哼鑽進被窩,他走過去,「你還想睡?」 趙高用棉被把臉摀住,悶著聲音道:「下官犯睏?!?/br> 不過胡亥完全是個喜愛擾人清夢的性格,所以他馬上把趙高身上的棉被拉下來,坐在床邊看著趙高縮成一團的樣子,正在思考現在是什么情況。 這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趙高忽然一個翻身,撲到了胡亥的大腿上,嘴里直咕噥著,「既然你把下官的被子拿走,你就得當下官的被子?!?/br> 「哦──」 胡亥頓時發出心領神會的聲音,因為趙高這話實在是說到他的心坎里了,不過胡亥偏偏又是個讓你向東你偏往西走的性格,所以他現在只想把趙高拎起來問個明白。 只是當胡亥勉強鎮定想把趙高從他的腿上拉走,趙高的臉好死不死碰到胡亥腿間精神萬分的兄弟,那兄弟像是在回應趙高般顫抖著打了一聲招呼,立刻就跟他的主人胡亥一樣拼命想往趙高的身體里面鑽。 正所謂劍及履及,胡亥與他那兄弟實在配合的天衣無縫。 如此一趟晨間的cao兵演練,持續了快要一個時辰才稍微平靜。趙高這下是真的有睡意再睡個回籠覺了。 胡亥摟著他,慾念平息之后就立刻懷疑趙高的逢迎另有目的,只是他胡思亂想一陣,等到驛官在門外扣門說是與大將軍蒙恬會面的時辰快要到了,他才真正有點明白。 他怎能不明白趙高心里對蒙氏的積怨? 于是他當場把驛官遣了出去,藉口昨夜睡的不好要蒙恬自己先去別處忙,末了,又加上一句:「本公子隨后就到?!箶[明了要讓蒙恬枯等。 驛官當然聽得懂胡亥的意思,一方面朝胡亥房里送些提神醒腦的補藥,一方面朝蒙恬那里端上各式各樣絕品好茶,就是想讓他們雙方清醒腦子,別到時候發起火來牽扯到他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官。 這一延宕,足足比當初預定要在巳時見面的計畫硬生生拖到中午。 午時前,驛官老早吩咐要人備妥飯菜,一桌的宴席要十來人吃吃三餐也吃不完,目的不外乎是希望各位酒足飯飽,免生事端,可惜他想的實在是太美好了,胡亥雖然領著趙高出房門,卻偏偏不往與蒙恬面晤的大廳走,而是轉往內院,說是前面風大,怕中車府令大人受寒。 這會兒,驛官聽見急的直跳腳,他早讓蒙恬等在大廳的飯桌前預備開席,誰曉得讓這大將軍眼巴巴望著一桌子好菜,最后又要移駕到內院去用膳,他這哪里還敢說出口。 幸好蒙恬倒也不惱怒于他,只是冷笑著對他道:「無妨,本帥這就過去與胡亥公子請安?!?/br> 驛官頻頻拭汗,一直吊在喉嚨眼的心臟才稍稍擺回了左胸口,正料想著送走這些達官貴人,他要狠狠撈一票回來再告老還鄉。 所以一個朝代之所以敗亡,也就是從一個無足輕重的破洞開始。 層層的剝削、迫害,為了討好上司而在百姓上所施加的種種手段,直到最后演變成一個接一個難以挽回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