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斗
──天庭 九霄云外,八方來風,四面無際,雖無朝陽,玉帝目中之精光更勝三分。 他翹首以立,身后有四神之一青龍君帶訊來報,道:「蘇元已入凡?!?/br> 半晌,聽玉帝嘆道:「……心宿星本該有此一劫?!?/br> 青龍君聞言,欲言又止,才低低道:「只是若要解救秦朝暴政,讓蘇元降生至扶蘇身上豈不更好?依扶蘇之賢德,必能拯救千萬蒼生?!?/br> 「縱然救得了一世,心宿星也不足以安然度劫?!?/br> 「這是何故?」 玉帝緘默良久,「……他與趙氏的前緣糾葛,才是心宿君降生于世的災厄,至于結果如何,能否順應天命挽回世局,只能看他自己如何抉擇?!?/br> 「這──」青龍君劍眉微蹙,卻仍堅信自己麾下七星諸君將會在度劫之后歸回天庭,他握拳道:「蘇元會知道他該怎么做的!」 是的,天頂二十八星宿皆有其劫數,度劫而后重歸仙班,這是他們必經的命運。 玉帝居高臨下望著渺無邊際的云煙,他的目光是那樣澄明,彷彿洞察天下之機先,可到最后,他并沒有說出任何關于心宿星蘇元在降世前的種種猶豫。 他保持著永遠的清高與淡漠,然后低喃道:「但愿如此……」 只是他看到的,究竟是云煙,還是詭譎的凡塵?還是心宿星徬徨無助的厄運? ──秦國首都、咸陽城 翌日,趙高正欲依禮前往胡亥府邸迎接車駕,甫出門,就看見胡亥一干隨從半個沒少全站在自家門口,其中一名魁武侍衛見到趙高,馬上張開手,把趙高迎到座車里。 趙高看這排場,心底雖然糾結,仍默默上車,一掀開簾,就看見胡亥滿臉笑意。 秦始皇二十六年后,天下一統,皇帝曾推行「車同軌」之政,規定座車車軌均統一為六尺,六尺約只有一步距離。趙高進入胡亥座車時,明顯露出責斥的臉色,因為車軌間雖是六尺,但車廂里簡直十尺有馀,胡亥就坐在寬敞的車子將趙高一把攬過。 趙高沒想到胡亥居然有如此心急的動作,一個不防,就摔在胡亥懷里,胡亥笑吟吟道:「學生給老師請安了……」嘴唇越說越往趙高的頸間去。 「──唔!」趙高倒抽一口氣,才感覺胡亥粗糙的嘴唇搔刮著他的左頸,就聽見車外侍衛詢問道:「公子,起駕嗎?」 胡亥就這親暱的姿勢,在趙高頸邊嗅了嗅,淡淡笑道:「出發?!?/br> 由八匹駿馬拖著的華麗座車就這樣聲勢浩大地離開咸陽城。 只是他們雖然知道自己座車在城中肯定受到許多人員的注目,卻沒想到其中兩人正是扶蘇與蒙毅。 這二人就站在咸陽城的城門上,注視著胡亥的車隊一路前行。 扶蘇今年三十有二,著正裝,腰間系著古樸的陶飾,長身玉立,面目溫和有禮,十分具備皇室嫡長子的優雅風范,此時,蒙毅在他身后,同樣一臉凝重,見胡亥車隊行走馀里才低低開口道:「身為公子,居然明目張膽違逆皇上的旨意?!?/br> 「大抵來說,車軌仍是六尺?!狗鎏K勾起嘴唇,淺笑道:「我這十八弟豈非一向都如此愛耍弄聰明?」 「難道就任由他這樣放肆下去?」 「莫要忘了,你也曾因他而遭殃?!?/br> 扶蘇提了這個醒,蒙毅更是怒上眉梢。不由得想起當年,胡亥年幼,深得秦皇寵愛,一日皇帝無端提起要策立胡亥為太子,他當場力諫萬不可行,居然被皇帝降罪。 降職謝罪也就罷了,那些朝廷里盛傳的流言蜚語才更讓擁有武將高傲之尊的他情何以堪! 見蒙毅臉色陰鬱,扶蘇只是一貫溫雅笑道:「欲速則不達,蒙上卿可要好好體會?!?/br> 蒙毅眼神驟亮,「您可已有對策?」 胡亥車隊已消失于城外盡頭,扶蘇緩步走下城樓,淡淡道:「如今朝中分成兩派,一派立賢,一派立長,雙方爭執日久?!?/br> 「依屬下看,不論立賢立長,這皇位都非公子您莫屬!」 「不?!狗鎏K忽然面色一沉,「父皇心里還是傾向于立賢的?!?/br> 「公子何出此言?」 「若非如此,父皇在前些年又是何故坑殺儒士上百人?」他挑明了講,「正是因為傳統儒士傾向于立長,而父皇又自命姚舜之流,有意禪讓,兩相衝突下,不難窺見父皇他真正的心思?!?/br> 蒙毅心里大驚,仍鎮定道:「就算立賢那又如何?以公子在朝中人脈還有百姓對您的愛戴,這根本就──」 「你似乎忘記最終決定權在誰的手上?!?/br> 蒙毅語塞。 扶蘇慢條斯理道:「擁有民心,不過是一種鋪陳的手段,若是得不到父皇垂青,再多也是枉然?!?/br> 半晌,蒙毅憤恨道:「就不知胡亥做了什么如此讓皇上疼愛!」 「也許是因為我這十八弟總是比別人荒誕?!挂娒梢悴唤?,扶蘇則隱晦道:「如此荒誕之人,自然不會讓人聯想到他其實具有威脅?!?/br> 隨后蒙毅又道:「可屬下實在看不出公子胡亥對您有任何的威脅?!?/br> 扶蘇眸底志得意滿的光芒稍縱即逝,彷彿誰也不能窺見。 天底下還有什么比扮豬吃老虎更令人防不勝防呢? 這場計較,仍需要仔細謀算才是。 扶蘇終于走下城樓,他一下樓,聚集在坊間談論詩詞的名士者皆上前招呼,其中不乏書香世家子弟,在當地極具聲望。 他向諸位恭恭敬敬行了大禮,露出謙卑的姿態,一如往常公子扶蘇的形象所帶給眾人的知書達禮。 他確信不管要堅持多久,他都能完美詮釋這個角色。 三日后,宮中祭堂舉祀完畢,朝中大臣與扶蘇一干人等皆到祭堂參與祭師開壇。 皇帝端居正位,一臉精神奕奕,卻又不時露出興奮與焦急交錯的復雜表情,扶蘇暗中觀察,不知怎地就是有些忐忑,直到祭師將壇上一杯天水潑灑在天外巨石上,他終于知道這股不安從何而來。 巨石上,斗大七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夾帶著薄薄白煙在眾目睽睽下顯現。 扶蘇驚詫,一回頭,便見皇帝勃然變了臉色,連著幾步從高位走到占星官身前,指著占星官鼻子大罵:「說!這是怎么一回事!」 占星官馬上拜倒,戰戰兢兢地把先前預備好的說詞全都用上。 可惜他至死都不知道這一切原來是趙高的計畫,英明的皇帝根本沒有為了要施行新政而鋪路,更遑論用這些驚聳的字眼去鞏固自己的皇權。 扶蘇見苗頭不對,一聲不哼,私下替祭堂一幫職官料理后事,實際上是要藉機尋找關于巨石七字的真實來因,另一邊又廣招天下方士,以協助天下大統為由,與各地方士商討對策。 煙香繚繞的廳堂里,扶蘇仔細聽著方士們的建言。 他舉止上看來廣納賢言,可肚子里卻對所有的言論研究再三,待考慮周全,方予以重用,其馀者則虛與委蛇,有人雖有異議,但在看到自己所擁有的極高待遇而權衡后也不再有所抱怨。 扶蘇通過此事,已然看出皇帝對鬼神之說有著偏執,而這份偏執又是建立在至高的權力上,不可撼動。 相較于皇帝的偏信,扶蘇顯然沒有這種盲從。 但他最后仍然決定不得不從這方面著手,而又該如何動手? 既然不能輕易撼動,只好慢慢動搖之了──他一向很有耐心。 在這些方士當中,有陳勝、吳廣二者較具謀略,他們協助扶蘇以輪回天命等言論,讓扶蘇在這片飄渺的境界佔有一席之地,他們與扶蘇之間的合謀,對胡亥、趙高的打擊甚重,于是有許多大事,就在以后接二連三發生。 秦始皇三十六年,近歲末,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其上刻有「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字,始皇聞之,遣御使逐問,未果,于是始皇毀去巨石,東郡一帶被屠殺殆盡。 史上「熒惑守心」,起始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