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
「生活中,能讓我們感受到快樂和幸福的因子其實很多,然而,用再多快樂與幸福製成的保護膜,在面對過往陰霾所削成的利刃時,依舊脆弱得不堪一擊?!?/br> 「喂,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送沉祐翎回到住處,我很堅持跟著她一起爬到樓上。當她在門口脫鞋的時候,我不放心地問道。 在空地折騰了好久,等沉祐翎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才用略帶鼻音的嗓音告訴我她想回家。而那對情侶幫忙把龍頭有點歪掉的腳踏車牽回我家樓下,還留下了手機號碼,說是修車的費用他們會負責,沉祐翎如果有什么問題他們也會負責。 我把抄著手機號碼的紙條塞進口袋,打算回家后扔進馬桶沖掉。 她什么問題都不會有!看著沉祐翎將鞋子放進鞋柜的同時,我在心中如是說道。 抬起頭,恰好和我擔憂詢問的眼神碰上,沉祐翎蹙了蹙眉,「……左腳小腿被撞到,還有腳踝有點痛,其他的有戴護具,還好?!?/br> 我早就注意到了。她走路回來的時候一跛一跛的。 沉祐翎自己將褲管上拉了一些,我看到在她小腿末端靠近腳踝地方有塊紫紅色的淤青,而被褲管陰影遮住的地方隱約可見淡紅色的擦傷。 我有點懊惱,若我沒有把注意力轉開,她或許不會受傷。 「你有藥嗎?」我問。她搖搖頭表示沒有。 「把這棟樓的磁卡借我,我回家拿。你等一下?!刮页斐鍪?,但她除了靜靜盯著我的手心,就沒其他動作了。 我看看自己的掌心再看看她,察覺她又陷入了呆滯狀態,無奈地正想收回手,她卻飛快地拉住我的手臂,抬起的臉龐上堆著慌亂的神情,微啟的唇欲言又止,半晌后輕輕抿起。 她沒說半句話,我卻覺得,我懂了她的表情、她的眼神。 ──她只是,不想要一個人。 不久前,她說我們有點相像的理由,我總算抓到一點頭緒了。原來難過的時候,我們都不曉得如何跟孤獨共處。 原來啊…… 「我拿了藥就回來了?!股α松δ?,我半安慰半提醒地說:「而且,hane在啊?!?/br> 身子微微顫了下,沉祐翎偏頭看著自己肩上一直沒出聲的hane,面上的驚慌一點一點褪去,并逐漸松開了手指。 看來,我猜中了她的想法。 「磁卡,借我一下?!乖俣乳_口,我看見沉祐翎的側臉愣了下,才回過神拿出一串連著磁卡的鑰匙交給我。 「謝謝?!姑榱宋乙谎?,她困窘地低下頭。 有什么好謝的?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快步跑下樓梯,剛要過街回家的時候,我的電話響了,而且響的是老姊的特設鈴聲,一級警報,不得不接。 「干么?我很忙耶?!闺m然可能會被老姊罵皮癢,但我希望她長話短說。 「喔,我寄了一個包裹到你學校,記得去領,就這樣?!箾]想到老姊還真的長話短說,而且很神奇地沒叨唸。 「寄什么???」結果我不小心多問了一句。 「未爆彈?!购吆邇陕?,她很酷地掛了我電話。 好吧,至少我可以肯定這個包裹絕對不是未爆彈。 回房間拿了瘀傷跟擦傷的藥,等我跑上沉祐翎家所在的三樓時,發現她并沒有進房,而是坐在外頭的木鞋柜上。hane也窩在鞋柜上靠著她打瞌睡。當我走近,沉祐翎才滑下鞋柜,或許是腳踝受傷的關係,落地時她還擰了下眉頭。 「干么不進去?」我將鑰匙遞還給她。 拿著鑰匙,她忽然勾了勾嘴角,「你現在把鑰匙給我,還問我為什么不進去?」 ……我是白癡,沒鑰匙她怎么開門? 「這給你吧,等你傷好了再還我?!刮夷贸鰞蓷l藥膏,是老姊以前丟進行李要我帶來的,到現在都還沒拆封。畢竟平常有什么跌打損傷我都任它們自己好,沒在擦藥,如果沒發生這件事,我肯定到畢業都不會把它們拿出來。 沉祐翎點點頭接過,口中突兀地冒出一句:「對不起?!?/br> 「???」這時候應該要說謝謝,不是對不起吧? 「嚇到你了,對不起?!顾吐暯忉?,想了下,我終于明白她是為自己異常的舉動道歉。 我思考了一陣子,依然擠不出一句較適合的話來回應她。 「你還好吧?」所以我只得很平常地這么問。 「不算……很好?!姑忝銖姀姷爻冻鲆荒ㄐ?,她很誠實。 她坦白了,可問問題的我卻沒辦法幫上任何忙,因為我所知道的,僅僅是「她不太好」而已,原因什么的一概不瞭解,也完全猜測不到。 等等!不對,我應該算有條線索的──她失神的那刻叫喚的那個字。 「呃,你是不是想到你媽啦?」我的口氣很小心翼翼。 沉祐翎睜大了眼,「為什么?」 我猜,她是問我為什么知道。 「扶你的時候,不小心聽到你叫她?!贡緛砦疫€不太確定,不過見到沉祐翎的反應,我想我沒有聽錯。 垂下眼瞼,她的微笑一會兒收斂,一會兒又努力揚起,試圖藏起自己的落寞,卻顯得更加落寞。夕照自走廊的窗戶射入,在澄紅的柔光中,空氣里的塵絮無所遁形,也包括裹著沉祐翎身軀的那股哀傷。 白色的空虛的憂愁,將夕陽的溫暖隔絕在外,使我也感到惴慄不安。 我怪自己把她稍微好些的情緒弄糟了,可是沒問的話,又覺得讓她一個人難過更糟糕。我不喜歡一個人,也不喜歡看見別人一個人,尤其那個別人還是沉祐翎。 「你干么要忍耐?難過就難過,想哭就哭??!雖然很丟臉,但你那么正,偶爾丟一次臉有什么關係?瑕不掩瑜啦。還是你怕我四處宣傳?放心啦,我會跟別人說你連哭起來都超正?!刮页姓J我不擅于安撫人,也不會勸人,沉祐翎聽了這番話應該很想把我趕回去。 果然,表情從失落轉為哭笑不得,她掄起拳頭貌似想打我,右手半舉起停頓了幾秒,又作罷收了回去。 她呼出一口長氣,圍繞在身側的那層白色亦跟著變淡。 「干么不打了?」見她的心情有好轉,我故意白目地問,嘿嘿笑了兩聲又道:「還是不想被我看到你施暴?不然我轉過去不要看啊?!?/br> 雙手一攤,我轉過身,「現在你可以打了,我看不見?!?/br> 「……真是……」她像在自言自語,話語模糊如同在云層后若隱若現的落日。 然后,天空被云層完全遮蔽了。沉祐翎沉默著,好半天都沒有任何動靜。 背向她站了五分鐘多,也等待了五分鐘多,當我認為她的情緒應該收拾好了,差不多可以轉身的時候,一個外來的觸感突然靠上了背脊,害我嚇得差點跳起來,但我沒有,因為下一刻,一雙手就分別扯住我的左右衣角,牽制著我,讓我不敢亂動。 「別回頭?!钩恋v翎幽幽地說,嗓音微啞。 她靠在我背上,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規律的呼吸。 不自覺得摒住氣息,我的目光盯著前方,恨不得背后也有長眼睛。 「笨蛋?!顾茌p很輕地說,這次沒有罵我白癡,也沒有罵我腐木。 她怎么有能力把笨蛋兩個字罵得這么可愛?肯定沒人被罵笨蛋之后還像我現在一樣在心里暗爽的。 是說……笨蛋、白癡還有腐木在意思上應該是差不多等級的吧? 但我自以為是地認定,沉祐翎罵的這句笨蛋,卻代表我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