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年紀還小的時候,我曾夢想當個英雄保護世界,或騎著白馬拯救公主,然而長到一定年紀后,才發現我連自己的孤寂都拯救不了?!?/br>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敵人已從正門入侵,預計十分鐘后會到達中央控制室,請盡速做好應對措施……」 一級警報!聽到這特設的電話鈴聲,我馬上從懶懶躺在椅子上看電視的姿勢變成正襟危坐,把嘴里還來不及嚥下肚的洋芋片吐到垃圾桶里,顫抖著手接起電話。 「喂,老、老姊?」怯生生地開口,我從手機里嗅到火藥的氣味。 電話那頭沉默了像有一世紀那么久,久到我都快嚇得尿褲子。 「楊翌宸……」終于說話了,但老姊慍怒的聲音就像快抓狂,「你人在哪里?」 「我、我在阿光家啦!」我顫巍巍地回應。 阿光是我的麻吉,我們倆說起來也算很有緣分,大一同班,迎新的時候也被編在同一小隊,更帥氣的是,兩人在大二像難兄難弟般一起沒抽到宿舍,接著就在校外的同棟樓里當了鄰居。 「阿光家在哪里?」老姊的語氣中透出疑惑。 「就在樓下啊……」這樓下,指的是我現在住的地方的樓下。雖在同棟樓里,我跟阿光租的卻都是單人套房,我在三樓,他在二樓。 「現在立刻給我上樓!」老姊對著手機怒吼,淑女氣質蕩然無存。 哇喔,大驚喜!原來她就在我家門口。 也難怪老姊會抓狂,酷愛乾凈的她看到房門前明明有鞋柜,卻被我扔得亂七八糟的鞋子和襪子,以及鞋柜上日積月累發出難聞臭味的垃圾,大概正打算著把我連同那堆鞋襪還有垃圾一起處理掉。 大二下學期,住在目前承租的房間也要邁入第六個月了。我在寒假結束一週前才回來,準備收心開學??偸莄ao心東cao心西的老姊很怕過了半年,我不曉得會把住的地方糟蹋成什么樣子,昨天早上才打電話給我,說要過來看看。 上學期搬進來的時候,她也來幫忙整理過一次,恐怕那時的臟亂程度還沒現在糟糕,畢竟鞋柜上那堆垃圾是從寒假前一直放到寒假后都沒丟的。誰教房東不會嘮叨嘛!我自然就沒有心去扔啦。昨天老姊打給我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等完全清醒后就遺忘她交代過什么,直到剛剛接電話時才想起來,她說今天要來我住的地方這回事。 很好!這下,我連做垂死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了! 「阿光,我姊來了啦!我先上樓一下?!刮蚁耢`魂抽離了般從椅子上飄起來,對窩在桌子旁邊修電扇的阿光說。 「你姊喔?」阿光抬頭,露出「愿主保佑你」的憐憫神情,「保重!你的陪葬品想要什么?」 「你去死!」我奉送了兩手的中指給他。 阿光知道老姊是空手道黑帶的,不聽她話,我就等著繃緊皮膚被她修理得慘兮兮;每次只要她一發狠說要把我剁碎了丟到海里餵魚,我當天晚上肯定失眠,深怕一進入夢鄉,醒來就會成為一堆碎rou。 離開阿光的房間,我慢吞吞地走上了樓。老姊雙臂環胸還皺著眉頭的身影果真就立在我的房門前,四周若隱若現地閃動著電光。她身邊還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長得挺不賴,想必是她傳說中的男朋友,不曉得去哪撿來的?怎么路邊就沒個極品正妹給我撿。 嘖嘖,我這做弟弟的給她丟盡了顏面,難怪她口氣差。 暗地里呿了一聲,卻引得老姊轉過頭來,我馬上用右手摸著后腦杓,綻出她每次都會被打敗的無辜笑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回來了?!?/br> 果然,老姊斂了斂生氣的表情,無奈地問道:「外面都搞成這樣了,里面呢?」 「安啦!我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耶!」我左手比讚,右手則伸入口袋里掏出鑰匙開門。 「這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姊敲了我的頭,然后轉身對那男生說:「你在外面等我一下,確認沒有危險再叫你進來?!?/br> 男生點了點頭,看著我的表情一副要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屁啦,哪有什么危險??!」我哇哇大叫。 「地雷啊、毒氣什么的……」老姊邊揶揄著說,邊踏進屋里,「唷,想不到里面真的還好。別人都是外面乾凈里面臟兮兮,你怎么跟人家相反?」 「『自我風格』咩!」我躡手躡腳地挨近老姊身邊,「姊,那姊夫喔?」 「你猜啊?!估湘⒔z毫沒有正面回答我的意思,逕自打量起我的房間來,嘴上還嘖個不停。 「我大叫姊夫,看他會不會衝進來就知道了?!刮液俸傩?,惹得老姊瞋我一眼。 「我去叫他,你拿掃把跟拖把出來,抹布順便?!谷酉逻@句話,老姊隨手把剛撿起的紙屑丟進垃圾桶后,便朝門口走去。 拉開窗簾,我打開通向陽臺的落地窗,本打算不脫鞋就將拖把拿進來,無奈再怎么伸長手,就是搆不到放在陽臺角落的拖把的柄,我只好甩掉室內拖,踏上陽臺上的拖鞋去拿。 「嗶!」拿了拖把,正要轉身回室內,這耳熟的聲音卻促使我停下腳步。 愣了不到半秒,我整個人立刻貼到陽臺的鐵欄桿上,四處搜尋聲音的來源。雖不是頭一次聽見這種鳥鳴,「嗶」這聲音也非記憶中那隻白色太陽鳥專屬的,但只要耳朵一接收到相似的頻率,目光總會不自覺地動起來,四下追尋著有沒有那隻太陽鳥的蹤影。 或許我真正想找的不是牠,而是牠的主人,那名有著白色氣質的女孩子。 這次,不到幾秒我就失望了,對面人家的陽臺上不知何時新養了兩隻小鸚鵡,那叫聲大概就是牠們發出來的吧。嘆了口氣,我的胸口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那失落很快地將我包圍,似要將人扯入氧氣缺乏的水底。 如果能再見面就好了,如果……如果…… 「hane?」下一秒,這句輕輕的叫喚傳入我耳里,那是個悅耳得令人在意的女孩嗓音,不過我在意的原因,卻是由于那聲叫喚后,像在回應似的一聲「嗶」。 這次我很確定,嗶聲不是對面那兩隻嘰嘰嘎嘎的鸚鵡發出來的!循著聲音望去,我終于在斜對面的小公寓二樓陽臺找到了隻白色太陽鳥。 白色的太陽鳥!我還處在詫異之中,一個女孩子就從室內踱出陽臺。 半瞇起眼,她用食指尖輕點著太陽鳥的嘴喙,淡笑著說了句話,無奈距離太遠,使我聽不輕話語的內容。女孩因為微彎著腰,柔軟的頭發便自她背后滑落至胸前,那長度肯定超過了腰際,雖然夸張,卻將她飄然的氣質烘托得更加出塵。 該不會……這么巧被我碰到了吧?哈哈、哈哈哈…… 手掌不自覺松開,從我手中滑落的拖把柄「鏗」地敲上陽臺的鐵欄桿。心里一驚,見女孩往這方向望過來,我連忙把整個人藏進陽臺角落的死角。 不過話說回來,我干么躲起來???根本沒必要??!腦袋里雖有著疑慮,我還是拚命把自己的身子往死角里頭塞。 過了一會兒,我探頭出去看,發現女孩已經收回視線了,才敢走回欄桿邊。 「真的好像?!刮覅葏鹊氐?。再度將臉貼上鐵欄桿,遠遠地望著她,雖然距離導致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神韻還是相當類似的。 白色的太陽鳥,白色的女孩,像要遠離一切塵囂般,空靈的白色。 對了,那張照片! 怕記憶中的影像太過久遠造成失真,我正打算回房,拿出國一拍的那張照片做比對時,卻發現老姊跟她男朋友竟然也在靠在陽臺上,跟我一起望著那個女孩子。 哪時候來的??!我嚇得退后好幾步。 「喂,那女生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察覺到我異常的反應,老姊轉過頭來勾起嘴角,「長得很不錯耶!你們還住這么近,認識嗎?」 思緒一下子中斷,我看著老姊興致高昂的笑臉,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正妹人人愛看,我和阿光甚至把這當成生活指標,只要在人多的地方肯定眼觀四面八方,搜尋各類型美女,就算吃不到,望梅止渴過過癮也好。但我知道,除了長得漂亮吸引人以外,我一直盯著那女孩的理由還有別的,不只看正妹這么膚淺。 然而,那個可能的理由,我現在卻不想承認,就怕承認了……會因觸碰不到而更加失落。 「哪、哪可能認識啊?!箛擦藝部谒荛_老姊的目光,我又朝那女孩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她的身影已經從陽臺上消失,包括那隻太陽鳥。 「那就是單相思囉?!估湘⒛眠^我手中的拖把,也不管我的眼神很哀怨,就這么逕自走回屋里。 我轉過頭,正巧和老姊男朋友的眼神對上,他嘴邊深意頗濃的笑不禁讓我渾身一顫。怎么回事?他那一副過來人的表情……我有這么容易被看穿嗎? 「蘇、廷、楷,別再跟我老弟培養感情了,你會被他傳染笨蛋病的!」老姊涼涼的嗓音從屋里傳了出來。 她男朋友應了聲,笑著朝我聳聳肩后打算離開陽臺。 我搔了搔臉。原來她男朋友叫那個名字?也對喔,以前似乎聽老姊提過這人名,但那時候他們好像還不是男女朋友吧!我記得不太清楚。 咦等等,我好像忽略什么事了。 「喂,誰有笨蛋病??!」反應過來后,我大叫著反駁。我如果笨也是老姊教出來的啦!沒聽過上樑不正下樑歪喔? 「沒有笨蛋病的話快進來掃地啊,不然就拖出午門凌遲處死?!估湘⒌穆曇粼俣嚷朴频仫h過來。 她男朋友背對著我的身影顫動好幾下,然后我聽見一連串細碎的笑聲??蓯?,笑屁??!聽他名字里有個「ㄎㄞv」,一定是因為很「凱」才把得到老姊啦!決定了,以后就叫他凱子哥,以示對我不敬的懲處! 惱羞成怒地碎碎唸著,正要跨進屋內的時候,我又隱隱約約聽見了那隻白色太陽鳥的叫聲。反射動作般,我剛想回頭,卻又及時止住了動作,甩甩頭后踏進屋里。心里隱約有股留戀,若那女孩真的是當年的她,她給人的印象倒是一點也沒有改變,教我感到無比熟悉。 有些情感能隨著年齡增長被沖淡和遺忘,有些則不行。 我們的生命里都存在許多過眼云煙般的人,在某個時期可能相當重要,但等那時期一過,不可缺乏性消失了之后,就會逐漸被我們的記憶所捨去,又或者只剩下值得留念的部分??墒橇硪恍┤?,就算我們沒有刻意提醒自己必須記得,他們的身影、他們的一舉一動,仍舊輕易地被鏤刻在記憶中,無論多久,都還能從腦海深處提出來細細回味。 對我來說,「她」便屬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