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報考研究所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各科系都在公佈欄張貼了錄取名單，祝賀那些順利考上理想學校的考生們。

    化工系的第一名，旁邊標記著全國榜首，那個名字還是我認識的人，感覺真的好神奇。

    除了這個優秀得不像話的外星人，那傢伙也上榜了。

    聽思竹說，他和幾個朋友為了慶?？忌涎芯克?，打算請大家吃飯，而我也是其中一個。

    為什么會有我呢？

    儘管一直懷著納悶，我還是被帶到了聚餐地點，在場幾乎是化工系的同學，除了幾個見過面的，其他全是一些陌生的臉孔。

    順帶一提，我是搭思竹的便車來的，她說很久沒騎車了，想載著我一起吹吹風。

    這家火鍋店全是四人座格式，我和思竹坐在一起，對面是斑斑和劉敬君。

    目光不自覺地游移到那傢伙身上，他坐在左方較遠的位置，和朋友們笑得很開心。

    怎么會有一種，我跟他距離很遙遠的感覺呢？

    也許是失神了，他猛然對上我的眼，我慢了好幾秒才慌張地撇過頭。

    被他發現我在看他了，好丟臉！

    不敢再隨便東張西望，我埋頭大快朵頤。

    「顏悅青，你是餓瘋了喔？」

    「小心別噎到了?！?/br>
    比起思竹，斑斑貼心許多。

    「謝謝?！菇舆^斑斑遞來的白開水，我微笑喝了一口。

    忍不住又對同個方向投放視線，他吃著飯，一邊聊天拍照。

    和他合照的其中一個女生，一頭及肩長發、雙眼皮大眼，還有一張小巧的嘴唇，長得非?？蓯?，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要配得上他，果然得先擁有這樣的條件才行。

    就像能待在崔銀奎身邊的人，絕對不會是我這種沒看頭的俗氣女。

    「來拍張照吧！」徐昶熙拿著相機到我們面前?！杆膫€都看我這邊！」對我們下指令，他倒數三秒后按下快門。

    尷尬地看著鏡頭，希望我拍出來的表情不會太僵硬。

    「給我看！太丑的話我要刪掉！」思竹俐落地搶過徐昶熙的相機。

    「喂，小心點啦！弄壞要賠我！」

    「你算什么男人啊這么小氣！」

    處在這么輕松愉悅的環境，我卻高興不起來。

    是因為又想到崔銀奎了嗎？

    「喂?！钩弥贾袢?，徐昶熙搶坐了她的位置。

    「嗯？」叫我嗎？

    「幫你拍一張個人照?！箤χ遗e起相機，他直接按下快門。

    「你拍了？」

    「嗯，拍了?！?/br>
    ……太快了吧？

    「拍到你眨眼的瞬間?！雇鄼C，徐昶熙一臉憋笑樣。

    「給我刪掉?！刮覠o奈。

    徐昶熙沒有理我，繼續盯著相機笑得很樂。

    對了，關于他考上研究所的事，得恭喜他一下。

    「我考上了這附近的學校，所以還是會繼續住在我哥家?！拐_口，徐昶熙恰巧領先一步。

    呃，他要住在哪里干嘛特地告訴我？

    「你不是說有可能會先待在這里的麵包店嗎？」看我一臉茫然，徐昶熙扁了扁唇。

    「嗯，那……」這跟他要住哪里有什么關聯性嗎？

    「就是說有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找我啦！」往我的手臂輕捶一下，徐昶熙起身走回自己座位。

    「你跟昶熙在聊什么？」從廁所回來的思竹八卦地問。

    「沒什么?！勾_實沒聊什么，我覺得。

    「之前不是要你喜歡上昶熙嗎？現在就當我沒說過那種話吧！」思竹冷不防地說道。

    怎么突然這么說了呢？

    「前陣子問他感情事，他跟我說最近不想再喜歡誰了?！孤柭柤?，思竹咧嘴一笑?！杆X得現在還是保持單身就好，因為要讀研究所，之后又要服兵役?！?/br>
    那，徐昶熙說的那個『誰』，指的是我嗎？

    「反正你也有男朋友了嘛！再繼續撮合你們也很沒意思?！顾贾窭∥业氖?，垂在半空中晃了幾下?！刚f到男朋友，你都不跟我說說你們的進展嗎？」嘟起嘴，思竹祈求般地望著我。

    小心抽回自己的手，我彎起嘴角：「沒什么好說的啦！他現在也在國外，還能有什么進展呢？」

    和崔銀奎分手的事實，說不出口。

    「就是因為你死會了，昶熙才會說出那種話吧？唉，真可惜！為什么偏偏是那個傢伙追到你呢？」思竹惋惜地嘆了口氣。

    不，徐昶熙是厭煩了我這種人，才會那樣說的。

    「欸顏悅青，畢業后你還會待在這里嗎？」結束徐昶熙的話題，思竹改問。

    『喂，畢業后有什么打算？』

    『我考上了這附近的學校，所以還是會繼續住在我哥家?！?/br>
    『就是說有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找我啦！」』

    不知怎么的，此刻只想遠離所有的人事物，不管是這個地區、這間火鍋店，以及所有關于徐昶熙的一切。

    想逃。

    「顏悅青，你怎么了？」思竹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我有點累了，可以回去了嗎？」按著額頭，我感到些許無力。

    「可是……」思竹面有難色。

    「嗯，我懂?！?/br>
    聚餐尚未結束，還想繼續跟朋友一起聊天拍照，我可以理解的。

    「這個時間應該還有公車，我再搭車回去就好了?！共幌胱屗贾馽ao心，我說完立刻拿起包包閃人。

    不想再面對任何人、不想再強顏歡笑、不想再說謊早已分手的事。

    ——太累了。

    我真的，太累了。

    ＃

    畢業前幾天，媽打電話給我，說好不容易讀到大學畢業了，不可能一輩子混在麵包店里，要我先回家鄉找其他工作，認為這樣比較省錢，不用付房租也少了生活費的開銷，更可以一邊累積經驗、一邊存錢，這樣未來才有多馀的考量空間。

    就當是父母幫我找了一個很好的藉口，讓我可以坦然地離開。

    那天聚餐后就沒再跟徐昶熙聯絡，只有偶爾聽小俐或思竹提到他，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也沒特別記起來。

    畢業后就要搬家了，擔心東西太多，我這幾天一間下來就開始慢慢整理，丟了一堆礙事的垃圾，房間多出不少空間，感覺滿爽快的。

    收拾抽屜的時候，我拿起被我遺忘好久的十字架項鍊，努力不去回想的臉龐又悄然在腦海浮現，終究忍不住濕了眼眶。

    『允娜將這個暫時放在我身上，要我遇到想珍惜的人時，將這個送給那個人?！?/br>
    『我想珍惜小青，所以不要拒絕我，好嗎？』

    不只這個，還有……

    『送給你?！?/br>
    『這是上次在小青睡著時做的哦！』

    崔銀奎親手縫製的鐘樓怪人布偶。

    這些東西，我該繼續留著，還是毫不留情地扔掉呢？

    想了想，我將項鍊和布偶一起收進了行李。

    我自己說過的，一定會用最棒的笑容面對崔銀奎，到那時候，再把這兩樣東西還給他吧！

    今天是在麵包店工作的最后一天，老闆和佳筠都很捨不得我，我同樣也是。

    「悅青啊，保持聯絡喔！以后有機會再一起工作吧！」老闆摸摸我的頭，向我遞出薪水袋?！高@個月辛苦你了，這給你?！?/br>
    「謝謝?！故障滦劫Y，我鞠躬道謝。

    「悅青姐，以后要多來找我玩喔！」佳筠緊緊地抱住我?！敢煤谜疹櫳眢w喔！也要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喔！」

    「嗯?！够負硭?，我摸了摸她的后腦勺。

    「拜託，你以為清潔工要出國喔？不過就是回鄉下而已！臺灣就這么小，你們是見鬼了喔？」看我們離情依依的模樣，牙籤在旁吐槽。

    「啟甫，你不是覺得我們學校離你們學校太遠了嗎？那鄉下跟這里不是離得更遠嗎？」佳筠也小小地回嗆了牙籤。

    「這……我們跟清潔工怎么能比呢！」

    「對我來說，你們都很重要?！?/br>
    「寶貝你在開玩笑吧？我怎么會跟清潔工一樣！」

    牙籤，你夠了。

    ＃

    畢業典禮結束，同班同學最后一次聚在教室聊天拍照，一個個上臺領取畢業證書，有些人始終掛著笑容，有些人感性地流下了淚水。

    過了今天，就不會再見到這里的每一個人了，而我又會在他們的記憶中存在多久呢？

    「顏悅青，我們來拍照吧！」思竹拿著相機向我靠過來?！感∧钜惨黄鹋陌?！」也許是不再計較過去的事，思竹親切地邀約了楊舒念。

    「嗯?！箺钍婺钽读艘幌?，隨即恢復平常的面無表情。

    人真的很奇妙，總在離別之時變得格外寬宏大量，縱使有過深仇大恨，也能瞬間一筆勾消，既往不咎。

    「各位同學，來拍一張大合照吧！」班代站在講臺前大喊。

    讓老師站在第一排正中央，同學們有條理地分成了三排，在相機的倒數聲下，每個人對著鏡頭露出了快樂的笑容。

    「這張照片我會傳到我們的社團，同學們再自行下載喔！」隊伍散開后，班代大聲告知。

    散會后，我跟思竹和楊舒念一同前往停車場。

    「啊，畢業了！時間真的好快喔！這四年來也發生了不少事呢！」望向夜空，思竹感嘆。

    「嗯，發生了很多事?！箺钍婺畹拖骂^，細聲附和。

    「小念，你跟祺瑋還好吧？」思竹終究還是提到了關祺瑋的名字。

    楊舒念沒有接話，平淡地點了點頭。

    「好啦，我今晚要跟敬君去約會，再見囉！」向我們揮了揮手，思竹跑向不遠處的機車旁，劉敬君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那你呢？」楊舒念沒頭沒腦地問。

    「我怎樣？」

    「要跟誰去約會嗎？」

    呃。

    「對了，你要繼續待在這里嗎？」之前搭火車的時候遇過她，猜想她也不是本地人，所以問了她這個問題。

    「嗯?！箺钍婺顖远ǖ攸c了點頭。

    「因為東哥在這里嗎？」我明知故問。

    她沒有回答，低下的臉有些泛紅。

    果然說中了。

    「先這樣，路上小心?！棺叩轿业臋C車旁，我向楊舒念揮揮手。

    「嗯?！箺钍婺钜才e高擺動的手。

    「以后再一起吃個飯吧！」

    「嗯，掰掰?！?/br>
    小念，一定要跟東哥永遠在一起喔！

    ＃

    今天爸媽要來接我回家，他們預計中午就會抵達了，我一早就趕緊起來整理行李，就怕配合不上他們的時間被臭罵一頓。

    我的動作比想像還快，兩個小時就把所有東西通通收拾完畢，現在就只剩下等待了。

    啊，早知道就不要先收電腦，至少還可以上網一下。

    算了，看電視吧！

    轉到某臺電影頻道，是韓國愛情電影，兩個男主角都喜歡女主角，男一強勢地讓女主角成為自己女友，男二則以溫柔打動了女主角的心。

    后來，女主角發現男二其實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而男二一直都知道卻還是偷偷喜歡著女主角，甚至對她表白了。

    故事的最后，男二手術失敗過世了，某個女孩出現在女主角面前，用男二移植給她的雙眼，代替他看望他眼中最美麗的jiejie，女孩和女主角抱著哭了，男一也流下了眼淚。

    是悲劇，我的心情好沉重。

    『如果從光明走到黑暗，就會變得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如果一開始就待在黑暗，眼睛便會慢慢習慣，然后就看得見了?！?/br>
    『我難受的話，jiejie也會難受嗎？』

    『我看著其他女孩的話，jiejie會不會為我發瘋呢？』

    『我討厭你是我的jiejie，討厭你像這樣站在我的面前?！?/br>
    『每天、每天，我無數次詛咒著上天，為什么讓我們如此相遇?！?/br>
    『jiejie，我的旅程，可能要很久了?！?/br>
    總是掛著最溫暖的笑容，說出的卻是最冰冷的話語，這個角色就跟他一樣。

    就跟崔銀奎一樣。

    手機響起，應該是媽想問我整理得怎么樣了，我直接按下通話置在耳旁。

    「喂？」

    『喂?！?/br>
    不是媽的聲音，我拿下手機看到來電名稱，不禁錯愕。

    「你你你……你怎么會打給我？」可能是太久沒聽到他的聲音，我緊張得結巴了。

    『我在你宿舍樓下?！?/br>
    「現在？」

    不會吧？

    『對啦，你快點下來?！挥植皇俏医兴麃淼?，語氣怎么還敢那么不耐煩？

    「好啦！」

    切掉通話，我打開房門走到樓下，徐昶熙就站在大門口等待著。

    「你有事嗎？」很久沒跟他面對面講話了，我有點不自在。

    「畢業快樂?！顾f給我一張卡片。

    我沒看錯吧？這傢伙竟然會寫卡片？

    「你那是什么表情？」徐昶熙不屑地投視。

    「沒有啦！謝謝?！刮疑斐鲭p手接下他的卡片?！笡]想到會收到你寫的卡片，感覺好神奇喔！」望著卡片，我簡直不敢相信上頭是徐昶熙的筆跡。

    「聽說你要回家鄉?！剐礻莆醯南⒋蟾攀撬贾裢嘎┙o他的，反正這也不是什么秘密。

    「嗯?！刮尹c頭。

    「會忘了我嗎？」

    「怎么可能忘記你??？記性沒那么差?！?/br>
    「難講啊，因為你頂著一顆笨腦袋?！?/br>
    這傢伙……

    「總之，好好生活?！?/br>
    「……嗯?！?/br>
    他干嘛一下損人一下又這么真誠，想逼死誰？

    「好啦，我走了?！?/br>
    「嗯，你要保重喔！」

    才剛轉過身，一隻手猛然扣住我的頸肩，背部同時被包覆起來。

    「你、你干嘛？」太過緊張，我極力掙脫徐昶熙的懷抱。

    「不要動?！沽硪浑b手順勢壓住我的動作，徐昶熙的臉頰貼放在我的耳邊，雙手緊緊地纏繞著我。

    我不再掙扎，只是靜靜地讓他抱著。

    「敢忘掉我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剐礻莆鯊妱莸恼Z氣。

    這句話貌似該做個延伸思考，但我現在的腦袋卻一片空白。

    「有空就跟我見個面吧！不管是你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br>
    『前陣子問他感情事，他跟我說最近不想再喜歡誰了?！?/br>
    『他覺得現在還是保持單身就好，因為要讀研究所，之后又要服兵役?！?/br>
    搞不懂……搞不懂他……

    「你不是不想再喜歡誰了嗎？」想起思竹說過的話，我忍不住問出口。

    「嗯，除了你?！?/br>
    是因為要即將離別了，徐昶熙才變得這么坦率的嗎？

    「我會一直保持單身，所以如果你把我忘掉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剐礻莆醴砰_我，還沒來得及看到他的表情，他已經轉身跑去。

    徐昶熙……

    打開手中的卡片，望著一行行文字，我不自覺愣了好久。

    『你可以保留過去，但也請你給我一個未來，畢業快樂?！?/br>
    隱約地，在心底蔓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嗯，畢業快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