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呼──終于整理好了！」

    晚上七點，本來臟亂不堪的游戲室如同獲得新生，佈滿蜘蛛網的墻角、灰塵后到接近一公分的柜子、如同結痂的掉漆墻面，這些通通從游戲室內消失。

    打掃好這間游戲室功勞最大者不是羅墨心，而是一群平均起來年齡沒超過十歲的「童子軍」所創下的佳績。他們群體號召的力量令人感到恐怖，陳凱凱才去說個兩句就聚集到了這么一堆小孩，而這些小孩竟然也不嫌臟的跳下來跟著他一同清理游戲室。

    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羅墨心著實感到滿足，心窩里也充滿陣陣的感動，他可真的沒想到陳凱凱會這樣的替他著想，這些小孩竟然會這么的乖巧，請他們去擦哪里就擦哪里，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團隊紀律真的高到了一個極點。

    忽然，羅墨心覺得擁有這些未來棟樑的這個社會是真的有救了。

    「大哥哥！」

    稚嫩的呼喊聲從腦袋上頭傳出來，羅墨心揉了揉眼睛后睜開，一張因為太靠近而變得有點像大餅臉的陳凱凱出現在眼前，「怎么了？」羅墨心回道。

    「大哥哥睡著了嗎？」陳凱凱蹲下身子戳了戳羅墨心的臉。

    輕輕的揮了兩下手掌，羅墨心的說話的底氣有些稀薄，「沒有睡著啊……」只是累的不想動而已，雖然小孩子很快很辛勤，但一些比較粗重的工作還是得用到他去做，所以說不累都是騙人的，沒有累到爬不起來都是開玩笑的！

    「院長說我們一起來吃飯吧！晚餐時間喔！」陳凱凱對著羅墨心說著，煞然站起身子，對著已經自動開始在一旁玩起玩具的小孩們大聲吼著，「院長說今天給打掃游戲室的小孩獎勵，吃晚餐的時候每個人加一個布丁喔！」

    說完，咻的一聲，整個游戲室瞬間只剩下羅墨心及陳凱凱一大一小的身影。

    愣了愣，羅墨心摀著肚子笑了出來。

    這個情況可真是和他小時候一樣，院長的獎勵方式可真的一陳不變，都是用布丁來吸引小孩，因為數量稀有，讓小孩們都非常的稀罕，接著去勉勵小孩子做正確的事情來獲得獎勵。

    想當初自己也為了要獲得這樣一塊手掌大的布丁而奮斗著呢……

    最后呢，當然是沒有繼續下去，因為他最后想了想，干嘛要為了一個布丁和自己過不去，把生活搞的這么緊張呢！

    「凱凱不去吃布丁嗎？怎么還在這里？」羅墨心轉頭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的男孩，用手戳了戳他的腰，「布丁很好吃喔，我小時候也都很期待院長的布丁呢！」

    搖搖頭，陳凱凱對著羅墨心笑了出來，「院長已經答應要給我一個禮拜的布丁獎勵了！所以不趕著去也沒關係喔！」

    「是嗎？」羅墨心回答，接著想到了記憶里那個不會走路讓院長擔心的小孩，最后因為院長的「一個禮拜布丁大禮」而成功學會走路。

    「那你是怎么獲得這個大獎的？」羅墨心問道，坐起身子，「一個禮拜的布丁很多呢！」扭了扭頭，打起精神，伸個懶腰后站起來，「這個獎勵很大呢，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好事吧？比如說……考試全班第一名之類的？」

    搖搖頭，陳凱凱否認，接著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羅墨心，「院長叫我把你的工作進度轉告給他，如果認真轉告的話就會有布丁獎勵?！?/br>
    聞言，羅墨心額頭上的青筋顫了顫。

    「然后他又說，如果我能夠幫助你完成工作的話，布丁獎勵就延長到三天！」陳凱凱沒有發現羅墨心臉上的變化，自顧自地說著。

    羅墨心看著陳凱凱純真的面容，接著又想到院長在交代事情慈祥的模樣，讓他不禁抽了抽嘴角，不自覺的笑著，但笑容并不是自然的綻放，看起來比較像是……抽筋或是中風……

    「而且院長還這樣對著我說：『我不太相信墨心哥哥會在我設定的時間內打掃好游戲室，一定會偷懶，所以你要負責好監督墨心哥哥的任務，如果今天真的能夠事成，那么絕對不是三天布丁這么簡單的事情！』?！龟悇P凱將自己的聲音弄得低沉，學著院長當時說話的情況比出三根手指頭，面色凝重的說道。

    頓時，羅墨心有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

    院長不愧是從小看他到大的人，竟然連他會偷懶的事情都知道，還派了一個小孩子偷偷監視他，然后適時給他幫助，讓他能夠在今天就完成任務。

    甘拜下風的情緒不禁油然而生。

    但羅墨心不知道，他的思路可是簡單道連用膝蓋想也知道結果的……

    「墨心哥哥，走！去吃晚餐！」陳凱凱說道，接著牽起羅墨心的手。

    軟軟的小手掌握住了羅墨心的兩三根手指，那種明明握不住卻還是努力握住幾根手指的感覺可愛到了極點，羅墨心勾起微笑，對著陳凱凱說道：「你終于餓了??？我以為你都不會餓，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接著反握起陳凱凱的手，開始走動了起來。

    「因為要等你一起去吃飯??！」陳凱凱說著，頓了頓后續道：「院長說過，有客人來我們這里的話，要有禮貌，這樣客人才會跟別人說我們孤兒院里小孩的秩序很好，之后就會有更多人來這里領養我們?！?/br>
    聽完陳凱凱的話，羅墨心驚訝了起來，他突然發現現在手中牽著的這位小孩腦袋中的思路似乎和同年齡的人不一樣，比同樣歲數的孩子還要成熟的四五歲。

    「凱凱知道什么東西是『領養』嗎？」羅墨心問道。

    「知道?！龟悇P凱點頭，自行解釋，「就是會有人把我們這些沒有父母的小孩領回家照顧我們，這樣我們就不用在這里過苦日子了！」

    咀嚼了一下陳凱凱說出來的話，羅墨心又問道：「凱凱知道自己的父母嗎？」

    點頭，陳凱凱默認。

    羅墨心的臉上流露出驚異的神色，陳凱凱的遭遇該不是和自己一樣吧？

    「那為什么……他們要……要離開你？」羅墨心不知道該怎么問這個問題，雖然他也是孤兒，但卻也沒被人這樣坦蕩蕩的問過。

    聞言，陳凱凱又點了頭，「他們沒有錢?！固ь^望向羅墨心，雙眼黑漆漆的，看不出一點悲傷的感情，「因為他們沒辦法養活凱凱，所以就把我送到孤兒院了?！?/br>
    「那凱凱沒有反抗或是表示不滿嗎？」無時差的將話接軌，羅墨心無法淡定。

    「為什么要反抗？」陳凱凱問道。

    「呃……」羅墨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堵住了嘴吧，「離開爸媽后你都不會傷心？不會難過？你都不會害怕沒有他們的照顧你的生活會變得差？」思考過后才投出這些問題，也不管陳凱凱是否能夠了解。

    「不會?！龟悇P凱回覆，「因為凱凱沒有離開他們，凱凱就會餓死?！?/br>
    想法十分有自知之明，陳凱凱的回覆震撼了羅墨心。

    沒錯，父母并不會討厭自己的孩子，一定都會有無法說出口的「苦」，而孩子也是，若是了解了父母的「苦」，會多想的或是會保身的小孩就會有自己的想法。

    在看看他，他似乎都沒有去認真的考究他的父母為什么會將他拋棄。是因為家庭經濟不好？還是有其他復雜的因素，以至于他們無法扶養他這個孩子。

    問題突然從腦袋里爆炸，羅墨心都還沒來的及反應，就這么被自個兒腦袋里的問題轟得一楞一楞的。

    「那你想要被領養嗎？」開口，羅墨心悠悠的說著。

    「想?！龟悇P凱回應。

    「為什么？」羅墨心問道。

    「因為凱凱想要有父母，想要有愛我的人?！龟悇P凱邊說邊笑，「凱凱當然也喜歡我的爸媽，但他們是真的沒辦法撫養凱凱了，所以才拋棄我?！龟悇P凱轉了轉眼珠子，接著說道：「那么就找一個可以養凱凱、也愛凱凱的父母領養就好了??！」

    簡單的邏輯，簡單的話，卻徹底轟炸了羅墨心不簡單的思路。

    對的，他一直以來都居泥錯了點，才會讓自己糾結這么久，而這個年齡還沒到他一半的孩子卻早就想通了，已經開始在把握自己的每一分機會。

    他怨恨自己的父母沒錯，說不討厭都是騙人的，是心理倔強的那一口氣堵著自己的真心話。在他了解自己因為被拋棄而成威孤兒的那一瞬間，他就萌生了「我本來就不需要父母」的想法，于是他便順著這個想法生活了下去，拒絕了在他成長階段所有的領養機會。

    他為何要死咬著這個想法？這是要證明給誰看呢？

    ──他想要告訴自己的親生父母，「沒有你們，我照樣可以活得好好的?！?/br>
    但他們看的到嗎？

    大聲地笑了出來，羅墨心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便的更加深邃，心中的大石子在一瞬間碎裂了開來，壓住他心口的那問題在一瞬間迎刃而解，他笑得開懷、笑得燦爛，活到了二十幾歲才發現，他一直都在和自己過不去。

    如果他能夠早一點想通的話、如果他能夠早一點理解自己真的需要什么的話，或許現在的他就會活得更快樂，更加的燦爛。

    「謝謝你，陳凱凱?！沽_墨心對著陳凱凱道謝，也不管陳凱凱是否了解他道謝的原因，就這么將他抱了起來，「你讓我想通的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真的嗎？」看著羅墨心高興起來，陳凱凱也跟著笑了出來，他搭了搭羅墨心的肩膀，故意用著低沉的口氣說道：「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br>
    輕輕的拍了一下陳凱凱的頭，羅墨心露出一口白牙，「你是連續劇看太多吧？」

    「嘻嘻！」陳凱凱對著羅墨心笑道：「我都會跟院長一起看古裝劇呢！」接著將聲音放低，小聲地說著，「院長還會站起來學著古裝劇的人擺動作，上次還不小心打破放在辦公桌上的花瓶呢……」

    接著，兩人之間沉默了起來。

    「真的??？」羅墨心問道。

    「是真的??！」陳凱凱回道。

    倏然，兩個人一同爆笑出聲。

    忽然，開門聲傳了出來。

    「你們兩個站在食堂的門口笑啊笑的都不進來吃飯是在做什么？」

    院長用著「你們生病了」的眼神看著互相擁抱且一同笑出聲的羅墨心與陳凱凱。

    「呃……我們只是在講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羅墨心看向陳凱凱，朝他拋了幾個眼神。

    「對啊，大哥哥的笑話真的很好笑呢！」陳凱凱很是配合的說了個謊。

    「說完了就快進來吃飯，沒飯可吃我可不管！」院長說完后便轉身走進食堂。

    羅墨心與陳凱凱對看了一眼，接著兩個人一同說道──

    「去吃飯吧？」

    「吃飯囉！」

    之后便大手牽著小手進入了食堂中享用廉價又美味的晚餐了。

    ＊

    吃飽喝足后，羅墨心便坐在院長室的沙發上休息，看著院長低頭辦公的姿勢，他忽然有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那時的他，可是如此的純真啊……

    「院長，你在做什么？」站在沙發上跳著的羅墨心看著院長說道，接著走到沙發的盡頭，隔著沙發與辦公桌的一點點距離，就這么掛在桌子上頭看著院長低頭不知道在寫著的東西。

    「院長在工作??！」繼續低著頭抄寫著準備送去市政府的公文，要是明天之前沒有寫完上交就麻煩了。

    「那什么時候才會寫完??？我現在好無聊！」羅墨心勾勾腳，雙眼望著那一份看不懂的公文抱怨著。

    「可能還要很久……」沒有停下動筆的手，院長接著道：「你怎么不先去找小竹玩呢？」然后將寫滿的紙張翻面，繼續書寫。

    聞言，羅墨心立刻嘟起雙臉頰，心情立刻變差，「哼，誰要跟小竹玩！他都喜歡把我的積木弄倒！」接著用力搖三下頭，「討──厭──死──了！」拉著長音念著。

    倏然，院長辦公室的門口傳出巨響，從被撞開的木門外跑進了一個嬌小的聲音。

    「墨心哥哥，快過來！我蓋了大城堡！」羅竹心大聲的喊著，臉上染上了興奮。

    聽到羅竹心的話后，羅墨心便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竟然會疊積木？你不是只會把它撞倒嗎？」接著走到門口，牽起羅竹心的手，「快帶我去！我要看你蓋的怎么樣！」說完后就把羅竹心拉離了院長室。

    坐在辦公室的院長勾起了微笑，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院長──你在做什么??！」從沙發上向后倒去，頭直直地落在院長的辦公桌上，羅墨心呈現一個很奇特的姿勢。

    一句話，死性不改。

    「我在辦公??！」院長不改語氣的回答著，但辦公的用具與之前不一樣，雙手變成有條理的敲擊著鍵盤。

    「我久久才回來一次，你竟然不陪我！」羅墨心邊說邊抬著腳，大喇喇的樣子令人不忍直視，「剛吃飽，就要做點事消化消化才對??！」

    「那你繞著孤兒院跑個兩圈好了?！乖洪L給了建議，鍵盤的敲擊聲還是持續著。

    「……院長，你太慘忍了?！沽_墨心悠悠的說著，但心里涌出的懷念感卻與嘴上所講的話兜不上圈子。

    忽地，門口傳來一陣sao動，木門就這么硬生生的被撞開了。

    那年歲已久的木門好似風中燭火般忽滅呼熄的搖晃著，那用力的碰撞導致木門因為撞到墻壁而受到二次傷害，這用力的程度看的連羅墨心都痛了。

    「大哥哥！」陳凱凱跑了進校長室，「快來游戲室！」接著后頭擠滿了小孩子。

    「怎么了？」羅墨心坐起身子，望著門口一群像是沙丁魚擠在一起的小孩，忽然一個忍不住，便笑了出聲。

    陳凱凱當然搞不清楚羅墨心笑的原因，于是便問道：「大哥哥怎么笑了？」

    揮揮手，羅墨心回答，「沒事沒事！」順了順氣候便問道：「怎么了？」

    「我們一起用積木蓋了大城堡！」回答與問題簡直無時差的銜接，陳凱凱眼底眉間透露出興奮，「很大很大喔！」

    聞言，羅墨心便從沙發跳了起身，接著往門口走去，開始像趕鴨子一樣把小孩們推出院長室，「快點快點，帶我去看看?！?/br>
    于是，院長室又回到了安靜。

    手上繼續打著文件的手始終沒有停過，院長微笑著。

    并不是只有羅墨心一人懷念著，他也是。

    ＊

    「再──見！」

    站在孤兒院的大門，羅墨心對著孤兒院內的小孩們道再見，現在時間九點鐘，也該到了小孩子的上床時間，他也該回家去了。

    小孩們一致透露出「你就在這而睡嘛──好不好、好不好──」的表情。

    但羅墨心一概不理會，自行與院長道再見后便慢慢走離孤兒院。

    走在大街上的羅墨心刻意放慢速度，他并不是不想回宿舍所以才故意走慢，而是要欣賞這一片許久沒有再次步行走過的路。

    好啦，他其實也是想拖慢一下回家的時間。

    輕輕的嘆了口氣，正當羅墨心準備回味感嘆今天充足的工作天時，一臺大紅色轎車便從他的身子旁呼嘯而過。

    「靠，哪來sao氣沖天的大紅色？」羅墨心下意識爆了粗口。

    接著那臺「sao氣沖天的大紅色轎車」便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愣了愣，羅墨心后退了兩步，心中暗自叫壞，接著一個轉身，拔腿就跑。

    當然，羅墨心跑步的速度是不可能比轎車回頭行駛的速度還要快的，于是不到幾秒，羅墨心便被追上。

    「大哥對不起??！小弟我一時口快，別揍我??！」邊跑邊說，羅墨心沒有停下腳步，還是以跑百米的速度奔馳著。

    忽然一個煞車，紅色轎車停了下來。

    羅墨心也一個煞車，回過頭望著轎車是否有繼續追上來。

    接著羅墨心便被人拖上車子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