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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在放學后撥了通電話給林母,說:「媽,我今晚想在陳秋家過。他今天生日,他父親又不能回來陪他……」 「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吧!」林母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她又說:「可是你還是先回家一趟吧,我等會兒將一個紅包壓在飯桌上,你就拿了,然后給阿秋,代我跟他說聲生日快樂。人家阿秋常常關照你,又請你吃晚飯,多少也要給人家回禮?!?/br> 林春便答應了,先帶陳秋上他家,拿過紅包,再回獨秀居下面的超市買菜。林春上到陳秋家,正捲起毛衣袖子,準備做菜,陳秋卻拉著他的手,說:「先別急,我不是說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做嗎?現在也快七點了,天都黑了,也是時候?!?/br> 「到底是……什么事?」林春有點忐忑,陳秋忍俊不及,說:「很簡單的事,反正不是你現在想像的事?!拐f完,又在林春耳邊吹了一口氣,那種難耐的酥麻使他渾身一震,慌忙捂住赤紅的耳朵,陳秋心一動,又湊近林春的臉,在他唇上輕吻一下。 林春半帶著怨氣地回視陳秋,惹得他哈哈大笑。他說要回房間換衣服,叫林春先在客廳等著。不過是十分鐘的光景,陳秋就出來了,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長袖襯衣,解開了兩顆鈕扣,鎖骨半露,下身套著黑色牛仔褲,頭發用定型劑抓了抓,有點凌亂,配著陳秋那總是不太正經的氣息,沒地有點邪。 他把一部普通照相機扔給林春,說:「這個給你,一會兒替我拍幾張相片。這只是普通的傻瓜機,不是戴志那部專業相機,所以連你這種機器白癡也會懂得用,不用擔心?!?/br> 林春一時愣了,以至于他忘了反駁自己是機器白癡的事,只是說:「拍照?拍來干嘛?」 「你們不是常常說我長得像女人嗎?女人總是喜歡挑重要的時候去拍些照片留念,比如十八歲、二十歲時……所以我就想拍一下?!?/br> 「……哦?!沽执阂采瞪档貞?,氣得陳秋哭笑不得:「我只是開玩笑,你怎么就真的相信了?沒啦,這照片是要放上網站去的?!?/br> 林春還想追問下去,可陳秋拋了拋手中的一串銀匙,便催促著林春出去。他們又去了老地方拍照——t市公園的小橋、人工湖。 這個時候的t市公園還不算靜,有一些間人流連,不是老人,就是不想回家的學生。陳秋也不拘泥于這點事,他興沖沖跑上橋,帶點眷戀地摸摸橋邊的石屎圍欄,臉上帶著安寧的微笑:「我第一次出cosplay,就是在這座橋上拍,那時我不是扮古風美人,而是扮一個普通的日系學生妹,水手服、短裙、長鬈發、大眼睛長睫毛。我就是忽發奇想,幻想要是我扮成女人,那身邊的人會怎樣看待我呢? 「他們會感到驚異、噁心、還是讚嘆呢?很少有男生敢做這些事。因為他們害怕被人標籤做『死乸形』、『死基佬』,他們怕被社會與世俗歧視??晌移X得,被人歧視也勝過做一個透明人。一個人莫名其妙就出生,依著身邊人的指示去讀書、食飯、生活,而與此同時,世上還有億萬個普通人跟你一起生活著,到死,如無意外大家都只會是一群面目模糊的紙板人。我們的價值有兩項,其一是勞動,以供養那些主宰世界的所謂杰出人士,其二就是做一棵襯托鮮花的綠葉。 「你說人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達到別人的期許,可是我只想被人正視。做一只唯唯諾諾的狗又如何?無人會記得你。我不想只做一個學生,我不想做一個死讀書的乖學生。如果非得要變壞才能讓其他人記住我的名字,那我不介意做一個壞透頂的垃圾學生。誰叫人總是記得對方的壞,而不是對方的好?」 林春還不知道陳秋的目的,他捧住照相機,說:「也不一定。我總是喜歡記著別人的好,大家好來好去,不就好了嗎?為什么一定要那么極端呢?如果大家都肯記住對方好的一面,而能包容對方的缺點,世界就變得美好了?!?/br> 「那你有記得我的好嗎?」 林春一陣尷尬,別開臉說:「怎么突然問我這種事,教我要怎樣說?!龟惽锏暮谩际切╇y以啟齒的事。 「從哪里來,就回那里去。既然事情是在這里開始的,就合該在這里了結?!龟惽镎f了幾句玄妙的話,忽然脫去了上衣,扔在地下,他單手撐住圍欄,一躍上去,坐在欄上,笑起來透著一股靈氣:「替我拍幾張照片,讓我放上網站?!?/br> 「就這樣?」林春驚愕地說:「不用叫戴志偉和其他人來打燈、設佈景板嗎?還有化妝、cosplay……」 「都不用了,就這樣?!龟惽镎f,仰臉看夜空,是夜沒有圓月,只有一彎幼如絲線的弦月,他說:「剛好這夜無月。你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那時的月亮很圓,畢竟是中秋?;蛟S就是月光的魔法,讓你覺得當時的我很美。而今晚剛好沒有明月,月光的法力也就消失了,看清楚一點吧,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沒有所謂美與不美?!?/br> 「可是你一向cos女人,要是放上你未化妝的相片,還要赤裸上身……」 陳秋拍拍瘦削青白的胸膛,滿不在乎地說:「我就是要結束cosplay生涯。老子不干了。早在暑假時,我就有這種想法。我大概不是什么專一的人,同一樣玩意玩多了,難免生厭。當初玩cosplay,我追求的不只是他人的崇拜,單只是一種離經叛道、脫離常軌的快感。怎么說呢,就好像將頭發染成彩色,走在一條人來人往的街上,走過你身邊的人莫不帶著驚異的眼光望著你,你就覺得飄飄然……」 「可我卻覺得做一顆平凡的小石子更好。我更喜歡做沙灘里面的一顆沙子,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一顆細沙,海水拍岸將我捲走,我就隨著海水不知飄到哪里去。沒人注意我,也沒人能捉住我,自由自在的,不是更好嗎?」林春恍恍惚惚地說。 陳秋也不與他爭辯,只輕笑,催促林春說:「快拍。替我拍幾張最好的照片,替我結束這段cosplay生涯。你知道嗎?這部相機是我媽當年買回來的。我媽生了我哥,看我哥樣子逗趣,便節衣縮食,攢錢買了部便宜的照相機,一有空就替他拍照???,還要放菲林進去才可以用,并不是數碼相機。到我出生后,又為我拍了很多相片??伤灿衅?、八年沒用過了,因為之后有數碼相機。但她還是捨不得丟,一直到了之后,還是放在房間里頭的書桌,用一個皮製的套裝好,過了十多年還能用?!?/br> 陳秋臉上泛起柔和的微笑,在黑夜里顯得有點模糊,聲音卻清如泉水聲,那雙眼很少有的沒有妖氣與媚意,單只有純凈,他說:「替我拍這照片的人,只能夠是你,林春。是你讓我看清楚,原來我除了墮落之外,還有更多選擇?!?/br> 「選擇?」林春懵懂反問。 「嗯,選擇。我想跟你一起入大學,我想知道你是以何種眼光看這個世界。到了這一刻,我還是在乎別人對我的感想,希望他們能崇拜自己、看到自己,但我發現,就算有再多的人崇拜自己,生活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一關上電腦,還是會感到空虛??墒?,你這個奇怪的書獃子卻讓我發現了更多事?!龟惽镩]上眼,默默想了一會兒,舒一口氣,那堅定而強勢的眼睛緊鎖著林春的眼。 一條無形的鎖鏈將這兩個性格相反的人扣在一起,但他們感覺不到被束縛的苦楚,卻有了一種相知相惜的復雜感情,離不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