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Eris第四章
塔希爾睜開了眼睛,面前突然出現的是利奧的臉。他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利奧伸出手想抓住他,塔希爾閃了一閃。他的腰非常柔軟,像是可以隨意地轉折,像一條黑色的蛇。 利奧楞了一下,指尖微微的一觸那種彈力幾乎把他的指尖陷了進去,他再次去拉塔希爾。塔希爾往旁邊一退,嚓地一聲,他身上的薄紗被拉破了,左肩袒露了出來。柔滑而細致的肩頭,呈現出象牙一樣的色澤。 利奧這時候幾乎與他臉貼著臉,除了他漆黑的眼睫毛快要觸著自己的臉之外,還聞到他身上一種淡淡的香氣。有點像琥珀,也有些像麝香或者龍涎香,那是皇宮里一種常見的香氣,但在他身上卻有一種熱烈的味道,仿佛在暗示一種嫵媚的愉悅,或者一種挑逗的滿足。利奧看了一眼手上那方被撕下來的黑紗,那縷幽香,以及手指上留下的那柔軟而細膩的感覺,讓他再一次把手伸了出去。 塔希爾的聲音在這時候疲倦地響了起來,有種漠然的高傲。 “總督大人,陛下才剛剛過世,請你不要太放肆?!?/br> 利奧像被火燒了似地縮回了手,訕訕地不知道說什么好。凱萊爾冷冰冰的笑聲格外清脆地灑在殿內,像一串冰珠子。 “他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他死了還能怎么樣?” 塔希爾聽著他的話,保持著沉默。他的臉色像結了冰,雙唇也失去了血色,緊緊地合攏著。在宮里這么多年,因為皇帝朱利安的寵愛,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即使是這些擁有大量軍隊和領土的軍區大總督,即使在心里再看不起他,也不會在臉上流露出來。塔希爾并不是個懂得寬恕的人,兩年前,他就曾經借朱利安的手除掉了一個曾當面對他不敬,嘲笑他曾經的出身的總督。 那個總督是以叛亂罪被處死的。通常來說,絞刑就足夠了,但塔希爾要求朱利安用波斯的方法來處死這個總督。 ——剝皮,一種殘忍到極點的酷刑。波斯人將其發揚光大,充滿殘酷的想象力。把人放在一只盛滿樹膠的大桶里,不幸的受刑人的皮膚不得與與樹膠融為一體。然后用火去灼燒樹膠,再在外面裹上獸皮。 這樣,當撕扯獸皮的時候,人的皮膚也會一起脫落下來。而這個可憐的人,就會被丟在全是蜂蜜的桶里,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監刑者就是塔希爾,他看到那個人慢慢地變成一團模糊的血rou的時候,終于笑了起來。 就像春天的綠草地上,各種顏色的花朵同時盛放。 那時候,凱萊爾正好回到了君士坦丁堡,目睹這一幕讓他的臉色像冰一樣。這些年,由于塔希爾對朱利安不動聲色的影響,就連凱萊爾的日子也不好過。塔希爾對他有種天生的戒懼,不止一次地對他栽贓陷害,但是因為凱萊爾的出身和地位,比不得那些軍功出身的草莽總督,所以塔希爾對他始終差那么一步。 哪怕有反叛證據擺在眼前——不論是真是假——朱利安永遠都不能擺脫與卡珊德拉的親情的桎梏。 “喬維安不在,你能怎么樣?陛下死了,你就是我手里的一枝蘆葦,我想把你折斷,隨時都可以。我倒很想把你的皮也剝下來,用蜂蜜養著,等喬維安回來的時候送到他在面前,讓他好好地欣賞一下?!甭牭絼P萊爾的威脅,塔希爾的嘴唇發白,隔了很久才回答。 “如果你覺得這時候你有必要與喬維安結下這樣的仇,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如果你覺得完全不在意喬維安的怒火,你可以剝我的皮,我現在確實沒辦法反抗你?!?/br> 凱萊爾沒有說話。他知道塔希爾說的是事實,在這個時候斗這種氣是最無聊的行為。但這口惡氣他已經忍了很多年,如果不能做到那一步,至少可以泄泄憤。他大步地走過來,順手一耳光抽在了塔希爾臉上。塔希爾覺得整個人一輕,腦中一昏,已經被他拎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叫就已經被摔到了床上,落在了那個死去的皇帝身邊。雙手被用力扯到了頭頂上綁住,一圈圈地勒進了皮膚里。 塔希爾掙扎著想坐起來,雙手卻被從床帳上垂下來的帶著金穗的金絲繩牢牢綁在床頭牽扯著,身子一歪又摔了回來。他側躺在床上,曲著膝,這個動作讓他的左腿從長長的黑紗里露了出來,沒有穿鞋,腳踝赤裸地蜷在那里。一條細細的三層金鏈圍在細致柔美的腳踝上,金鏈上垂著小小的流蘇,輕輕拍擊著蜜色的腳踝。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瞳仁里很空洞,美麗卻茫然。死人帶著腐味的尸體就在他臉側,他卻好像并不害怕。他甚至向那具尸體靠近了一些,整個人蜷縮了一下,像是在尋求他的保護。他的嘴唇飽滿而潤澤,微微噘起仿佛是在等待親吻。 親吻?難道是那個死人的親吻? “塔希爾,陛下已經死了,他保護不了你了?!眲P萊爾伸出手,擰了一下塔希爾的臉?!澳阌眠@張臉讓朱利安做了多少蠢事?哪一樁都足以讓你死一百次!”他的臉色一沉,掐住塔希爾的臉一陣亂搖,喝道,“說,陛下有沒有手諭或者別的東西留下?” 也許是他剛才那一耳光打得不輕,也許是塔希爾已經幾天沒有睡覺和吃東西,被這樣打飛到床上,已經頭暈目眩。再被他這一搖,竟然昏了過去。凱萊爾不耐煩地罵了一聲,一旁的埃蒂烏斯說:“算了,凱萊爾。我想陛下也不會把重要的東西交給他?!?/br> “你要死的時候,會不考慮你的繼任者的問題?”凱萊爾冷冰冰地笑了一聲,說:“如果真有這回事,我不信塔希爾不知道。這幾天只有他侍候,陛下連下床都不行了,他不知道誰知道?” 利奧伸手就打算在他身上翻找,他這個舉動明顯地“別有用意”。凱萊爾惱火地說:“他都穿這樣了,還能藏住東西?一會叫人來搜,如果有的話,我就不信找不出來?!彼剡^頭,看著普羅柯比烏斯,“好了,你們不是要陛下的遺體嗎,給你們了。什么時候辦喪禮,通知我一聲,我不想失禮?,F在我要回去休息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幾名總督一起大笑,跟著凱萊爾一同走了出去。普羅柯比烏斯瞪著凱萊爾的背影,氣得眉毛都在發抖。其余幾位元老卻都沒有開口。羅利昂輕聲地說:“普羅柯比烏斯,算了吧。凱萊爾一向都是這樣……” 普羅柯比烏斯怒吼起來:“你們真的就愿意讓他繼位?那我們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他的母親是君士坦丁家族的嫡系公主,他的父親過世之前是帝國共治者,也是在前朝皇室的大清洗中,除了朱利安之外,唯一活下來的一個人。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凱萊爾都有最正統的繼承權?!绷_利昂說,其余幾位元老也一起點頭。普羅柯比烏斯盯著這群元老們,心里有再多不滿都不能發作,只能揮揮手說,“好吧,還是讓我們先對付面前的事吧,陛下的葬禮才是現在最重要的。即使皇帝陛下已經被稱為‘背教者’……我們還是應該給他一個足夠正統而體面的葬禮?!?/br> 尸體上蓋著紫色的布,無數的蠟燭的光籠罩著圣堂,穹頂黃銅與金的雕花窗格透出第一線幾乎是圣潔的天光。 聽起來是很美,那么神圣和高貴。但幾乎是立即地,元老重臣們開始了激烈的辨論,那是自《米蘭敕令》公布那一天,就從來沒有停止過的辨論,其冗長的程度足以讓一眾總督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