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
一百一十五 還以為,是要到書院的某個地方的,沒想到…越走越不對。 眼看就到了正門那兒,我正要出聲疑問,就望見前頭有人——唔,不只一個,總共有三人。 旁邊的李長岑霎時加快腳步,率先朝他們走去。 我怔了一下,也走快了點兒,又仔細的去瞧,不禁就咦了出聲。 那三個人,一個是丁駒,另兩個就是時常和他在一塊兒的,都是班里面的人。 這會兒,他們也望了過來,一點兒也不意外,臉上都堆起笑來。 丁駒更湊近李長岑身旁,同他走一塊兒,一邊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什么。 我只看見李長岑微點了頭,沒有其他表示。 還愣著的時候,眼角瞥見另兩個人朝我靠近。 嘿,小呆瓜,快走啊,他倆邊說,邊推cao了我一下。 我茫茫的喔了一聲,有點兒倉皇的舉步。 在跟著他們幾人跨出院門后,這才隱約恍然過來——原來,李長岑說要去個地方,是要到外頭去的? 從書庫出來時,就瞧見雨停了。 不過大概停了沒多久而已,地上仍舊濕漉漉的一片,樹梢及屋簷邊也還滴著水。 天色更依然陰暗,密佈著大片陰云。 但沿途行人不少,似乎都因為看見雨停了,所以紛紛出外走動。 從書院到鬧街上,得走上一段路,眾人也都走慣了,不覺得太遠。不過,大概之前雨勢很大,看著沒有停的跡象,所以丁駒他們事先雇了馬車。 他們也拿了傘,只有我和李長岑什么也沒準備,書箱也沒擱下就跑出來。 那一輛馬車不大,幾個人擠一擠也還能坐,可這會兒,有個李長岑,我坐在里頭,就覺得分外彆手彆腳。 其他人似乎沒感覺如何,李長岑看著也很自在,隨他們幾人聊話,講著一會兒要去的地方。 我聽了一陣,總算知道了,原來是丁駒他們一早邀了李長岑出去,要上城里一家茶樓,那兒今晚有舉辦詩文會。 …是詩文會呀。 這個我曉得的,書院好多學生都去過,城中有一些茶樓總不定期會舉辦。 我聽去過的人回來,滔滔不絕講過,說著詩文會誰都能參加,只要寫得出符合主題的詩文,然后在眾人面前誦讀,而最主要是,城中具有名望的功名子弟都會到場,能夠接受他們點評。 我沒有去過,但一直想親眼瞧瞧。 想著,心里的忐忑就少掉一些,而期待變得多一點兒了。 馬車停在一條大街口,放下我們一伙兒人。 丁駒率先邁步,領著我們往前,走沒多遠就往右拐進巷子里。 巷子的兩邊都有商鋪,里頭人來人往的,看著非常的熱鬧。這里,我曾和傅寧抒走過,所以不覺得陌生。 算一算,這時候才近傍晚,但天色卻陰暗得很了,所以有的鋪子前已打上了燈火。 丁駒他們走在前,不過時不時要回頭,和李長岑講話。 我很想李長岑同他們走一塊兒,但不知為何,他腳步始終慢慢的。 加上,這個巷子又不寬,一個方向走兩個人只正好,多半個都不成。 而這兒的鋪面也比較小,不過堆得貨卻不比外邊鋪子少。我心里忐忑,沒敢和李長岑多說話,兀自的邊走邊看。 冷不防地,和人碰了肩,我不禁迾趄了幾下。 走在旁的李長岑像是瞧見,伸手拉了我一把。 「當心?!顾f,就松開了手。 我侷促的道謝,后頭就走得有點兒小心翼翼,只拿目光瞟過周圍的物什。 耳邊忽聽到一聲低笑,我狐疑的瞧向李長岑。 李長岑瞥來一眼,口氣正經的道:「對你來說,這瞧著熱鬧與走路,兩件事兒似乎有些衝突?!?/br> 我先愣了一下,跟著才恍然到他話中帶著一點兒調侃,不禁發窘。 李長岑微笑,就道:「走路得看著路的?!?/br> 我忍不住咕噥「…怎么都說這樣的話嘛?!?/br> 「嗯?」 我沒多想就脫口:「先生也老是這么講我…唔,真奇怪,我當然是有看路的,不然怎么走路嘛?!?/br> 李長岑聽著,就呵笑了出聲。 我驀地訕訕然,有點兒鬱悶的閉口。 不過… 我感覺放松了些,不再同前會兒那樣的不自在了。 那間茶樓位在巷內的一角。 茶樓有兩層高,長長方方的,擠在兩幢樓屋之間。 之前和傅寧抒走到這兒來時,每次經過,都能聽到里頭人聲鼎沸。那會兒,我望進去,就瞧見大堂里都是人。 傅寧抒不喜歡吵鬧的地方,所以他壓根兒不會走進去。 老實說,我不大覺得吵的… 唔,反正有人的地方,總是會吵的嘛,哪能讓人不要說話呀。 而這會兒,我們一伙兒人總算擠進大堂里。 大堂里聚滿了人,尤其是中央… 一眼望去,就見一群模樣不粗俗,文質彬彬的人。那些人各自圍繞著一張大圓桌,上頭像是備有筆墨。 他們都挽起了袖,正提筆寫著什么。 我仰頭,見著從上掛下的一道字簾,上頭寫著清明兩字。不等我問,李長岑就告訴我,那是今兒個作詩文的題目。 我愣愣的點頭。 這么站在場邊湊熱鬧一會兒后,同丁駒一起的兩人之一,忽地靠近丁駒耳邊,像是說了什么。 我瞧見丁駒臉上霎時一樂,跟著就來對李長岑講起來,說著在中間作詩文的都是誰人。 李長岑默默的聽了會兒,神情看著像是沒怎么感興趣。 丁駒又問他要不要也上場作詩文,他就微微一笑,跟著抬頭,往二樓看了一眼,然后說要到上頭去。 咦?丁駒瞪大眼。 你們決定了就好,李長岑丟了這句莫名,就逕自轉身邁步,跟著又停了一停。 他往我瞧來,示意我也一塊兒。 我遲疑了一下,瞥了一眼丁駒他們三人,看他們像是不以為意,才跟了過去。 「…他們怎么辦?」 在走上樓梯時,我還是忍不住問。 「讓他們自個兒玩兒去吧?!估铋L岑說。 「咦?玩兒什么?」我不禁問,隨即又想到:「難道他們要上場作詩文?」 李長岑聽見,就呵呵一笑。 「他們可志不在此?!顾f,但還沒多解釋,只是伸手招呼了一個店伙,讓對方整治一個空位出來。 我往周圍看了看,大多數的客人都坐在靠圍欄邊的位子。不過,都被坐滿了。 而那店伙也瞧了一瞧,就攤手道:「現在就剩窗邊的位子了?!?/br> 「那也無妨?!估铋L岑說。 「那么兩位就隨意吧?!沟昊飻[擺手,頭也不回,只丟下一句:「一會兒再給兩位送些茶水?!?/br> 靠窗的位子空了不少,但李長岑瞧了一會兒,卻說要上露臺那兒去。 外邊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吹來的風比方才更涼,隱約帶著股水氣,不過沒見落下雨滴。 這兒沒什么人,感覺清凈不少。 我從露臺往下望,看見的是一條溝渠。 而對面,跟這邊一樣,都是一排排的樓屋,隱約能瞧見里頭燈火通明,似乎也是做生意的地方。 在坐下不一會兒后,方才的店伙就真的提了熱茶來。 「坐這兒的話,什么也瞧不見啦?!刮颐摽?。 李長岑笑,提起茶水來倒,邊說:「他們是論詩文,能瞧得什么?」 我不禁咕噥:「湊熱鬧就是這個樣兒的嘛?!?/br> 「那也要值得人去湊熱鬧才行?!估铋L岑說:「那些人在這兒作詩論文,不過說些風花雪月,能有什么好瞧的?!?/br> 我似懂非懂,但也忍不住納悶了:「來到這兒,不去湊熱鬧要做什么?」 李長岑笑了一下,「總有能玩兒的?!?/br> 我愣了愣,又聽他說下去。 「這樣的詩文會,每次舉辦,每次都有人開賭盤?!顾溃骸纲€這回參加的人里,最有希望得勝的一個,每每都吸引一堆人押注?!?/br> 講著,李長岑看了我一眼,「這樣的事兒,無論哪個地方都沒有例外?!?/br> 咦?是這樣???我聽得目瞪口呆。 但我也驀地恍然,方才他對丁駒他們說的…唔,是這樣的意思。 大概是看我明白了,李長岑就道:「你要想下注,這會兒還來得及?!?/br> 老實說,我是有些想試試的,但是… 「我沒帶錢…」我困窘的說,那會兒太匆忙,也不知是要外出的。 李長岑像是一怔,跟著笑了笑。 「這樣吧…我讓他們去下注了,要是贏錢就分你?!?/br> 「那怎么好??!」我慌忙脫口。 「這種錢是橫財,留著也不好?!顾f。 我懵懵的喔了一聲,但還是覺得不妥當,「你別給我,要么就花掉?!瓜肓讼刖陀终f:「唔,在遠點兒的地方有個夜市,里頭有些東西,你拿去買吧?!?/br> 「哦?那兒有什么?」 「很多的…」 我介紹起那夜市里有的玩意兒。 李長岑聽著,像是感興趣了,就說考慮一會兒去看看,跟著想起了什么,就講起去過的城鎮,當地集市的景況。 我怔怔的聽著,中間有幾次,實在好奇就打了岔,而他似乎也不在意。我忍不住同之前一樣,和他東聊西扯的,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不知不覺,桌上那一壺茶都喝光了。 不過,大多是我喝光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李長岑像是無所謂。 他再喊了店伙要了新的一壺茶,不過他這次喝了一口,就沒有動了。 我不禁疑問。 他默了一下才說,新上的這壺茶,口感不好。 我咦了一下,就又喝了一口。 「…我覺得沒不一樣呀?!?/br> 我不禁咕噥,隱約的就想,和傅寧抒出去時,他似乎不曾在意過這個。 可我也覺得,他并不是不在意吃得不好。 有時候,他也很講究的。 我忍不住就脫口,和李長岑講了。 他聽著,只笑了一下,沒有多表示。 我莫名感覺一陣訕訕,就閉上了嘴。 靜了好半晌,我不禁瞅向他,看他依然是和顏悅色,心里隱約猶豫后,還是忍不住脫口。 「你…唔,你們昨兒個,為何要和那師父說,同先生…唔,傅先生是親戚呀?」不說李長岑好了,李簌哪里是嘛?他是…唔,皇子啊。 本來,昨晚回去,我很想問傅寧抒的,但是… 不知為何,有些問不出口。 當然了,也不是對李長岑問就容易,就是… 唔,也不知為何,這會兒就能對他這么問了出來。 李長岑聽了,神情像是一怔。 「哦…」 半晌,他才出聲,看著我忽地一笑。我不禁忐忑了下,張嘴要說點兒什么,就聽他講了下去。 「你知道么?方才…」他開口,看著我:「你的話里,至少提了不只五次傅先生?!?/br> 咦?我張著嘴,有些愣了一愣。 「其實,不只今兒個的,之前也是?!估铋L岑淡淡的道:「同李簌一樣。他十句話里總有他?!?/br> 陡然聽到他提起李簌,我閉上了嘴,隱約的發悶,心里又有一股說不上是什么的滋味兒。 李長岑看來。 「至于你方才問的…你沒發現么?」他說,像是意外:「我以為…唔,你與他關係很好,早該猜到了的?!?/br> 我愣了一下,對這句話有點兒迷惘。 「猜到什么?」我不明白。 李長岑像是想了一下,才又開口。 「昨兒個對那師父的話,也不算假的?!拐f著,他看了我一眼,「這也沒什么不能提,眾所皆知,我的親祖母出自寧家,在她出嫁前,一直是待在寧氏本家的,更得喊李簌的曾祖母一聲姑姑?!?/br> 他停了一下,「唔,這樣算起來,按照族里的輩份算,他與我父親是同輩,依禮我得喊他一聲表叔才是。不過,我以前也沒見過他,」 他正講的人是傅寧抒么? 唔,傅…還有寧… 我不禁糾結,心里感到懵然不安,就對上李長岑的視線。 他像是了然的一笑,仍舊神色溫和。 「這不很明白了——傅寧抒,拿掉了傅姓,便是寧抒,他是寧家人?!顾迫坏牡?。 一百一十六 還小的時候,開始能認人后,我一直以為照顧自個兒的吳嬸,就是娘親。 后來,才隱約曉得,那個長得好看,但神情冷淡,總在一邊看吳嬸逗弄我的女人才是自個兒親娘。 但吳嬸告訴我,得喊她夫人。 那時我還小,不曉得之前有過算命的事兒,就是瞧見夫人冷冷的模樣,打心里感到畏怯。 所以在四歲以前,每次看見夫人,我一點兒也不敢靠近,總要挨在吳嬸身邊,趕都趕不開。 可有時,吳嬸實在不能照看我,就只能去喊來夫人。 幾次之后,我就沒那么怕她了… 對那幾段的事兒,老實說,印象已有點兒模糊,但就記著自個兒非常的開懷。 只是,我始終對一件事兒覺得困惑… 我不懂,為何不能喊她作娘? 而且,老爺只是王朔的爹,同我沒什么關係。 雖然那會兒我還小,但隱約就有股感覺——老爺不大喜歡夫人時常要照顧我。 有一次,在夫人房里午睡起來不見人影,我跑出去找夫人,那會兒老爺也在一邊,他沒吭一聲,但隱約看了一看夫人。 夫人垂著眼,絲毫沒瞧我,只是喊來了吳嬸,讓吳嬸把我帶開。 回頭吳嬸叮囑我,以后不要隨便去找夫人,尤其老爺在的時候。 我忍不住有股委屈,不懂為何不行——她不是我娘么? 吳嬸沒有回答我,只是摸了摸我的頭,讓我乖一些,說著什么夫人也不容易,女人還是要一個依靠,以后她也可能再有孩子,要我要多忍耐。 她說了很多… 但我還是不懂。 雖然,夫人看著是冷淡,可她的懷抱卻很溫暖。每次依靠在她身上,總能聞得到一陣香氣。 聞見那陣香味兒,我總覺得心安。 不能隨意的親近她,我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而那時候,雖然王朔會搭理我,但他比我大,有時會嫌我麻煩,就不喜歡帶著我玩兒。 我只能同村子里其他小孩兒。 不過那些小孩兒,其實也比我大了點兒,和我玩兒了幾次,似乎也嫌我煩,不知怎地,有一次玩兒著,就笑話起我沒爹沒娘。 我氣呼呼的和他們辯駁,自個兒是有娘的。 但他們卻一陣嘻嘻哈哈,取笑的更大聲,說著什么你娘不檢點,所以讓你爹趕跑,又來勾引王家老爺。 我說不過他們,又不想聽見這些話,不禁動手推了他們。 他們也來氣兒了,捲起袖子掄拳頭,又把那些話說一遍。 他們一副要教訓我的模樣,忽地王朔不知打哪兒跳了出來,二話不說就把他們打了一頓。 當然了,回頭…王朔被老爺罰了一頓。 可那時候,王朔把人都吼了回去后,就用手背抹了抹鼻子,而另一手來捂了一捂我的腦袋。 我爹老不修,又愛面子,他說。 我聽不明白,只懵懵然的點頭。 以后有我陪著你啦,他又說,大力的拍我的頭。 這句我聽懂了——但他手勁兒好大,頭頂真痛。 可是… 王朔有自個兒想做的事兒,當初他怎么都要走,其實我真的很難過。 雖然后頭,我和他一直都有通信,但每次想起來,心頭依然一陣悵悵然的。 …原來人跟人之間的好,都是有期限的。 王朔能算是我的兄長,更別說沒有關係的了——傅寧抒和我,就什么關係也沒有。 我沒把他對我好,當作理所當然,但是… 我希望自個兒能和他一直這么好。 可是… 從李長岑的話聽起來,他們和傅寧抒之間,還有這一層親近的關係。 …我感覺有些無所適從。 賭注開盤時,詩文會也就跟著告個段落了。 離開的時候,我和李長岑同丁駒他們三人碰頭,但他們三人看著都不大開懷。 三人講話的口氣都帶著懊惱——原來是輸錢了。 似乎是下賭注前看好了的人,這一次表現失常。而丁駒拿了李長岑的錢,所以像是更過意不去。 李長岑卻半點兒都沒有不快,只一笑置之帶過去。 當然,結果如此,也不用特地去逛夜市花錢了,再說,時候也晚,得要快些回去,壓根兒不能多間逛。 走過一座橋時,遠遠地能瞧見河上點點的光影。我忍不住望了好幾眼,想到以往的一件事兒。 那是游船,旁邊有聲音說。 我愣愣的轉頭,看向了李長岑。 李長岑收回遠望的目光,然后往我瞧來。 他微笑,又問我曾上去過么? 沒有…我含糊的說,別開視線。 耳邊聽到李長岑說了一聲是么,之后就沒再說別的了。 我們一伙兒人快快的走回去,總算趕在正門落栓前進到里頭。 書院另撥了一座院,給李長岑和李簌居住,這不是秘密,書院上下沒人不曉得,所以李長岑就一人走往另個方向。 我跟著丁駒他們一塊兒。 另兩個人都是住單人間的,因此他們住的院落先到,后頭就剩下我和丁駒而已。 丁駒似乎還在懊惱輸錢的事兒,一個勁兒犯滴咕。 我默默的瞧了瞧他,心里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打岔:「丁駒,我能問你一個事兒么?」 「唔?」 我當他同意,就問下去:「你聽過什么寧家么?」 「咦——咳咳——」 丁駒霎時像是被口水嗆到了,整個人就停住咳個不停。 「你沒事兒吧?」我也停下,擔心的看著他。 「沒…沒事兒!」 丁駒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他抬起一手擺了擺,然后又喘了一口氣兒,跟著狐疑的往我看來,「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支吾了一下,吞吐的說:「方才…在茶樓聽到人說的。我有點兒好奇?!?/br> 丁駒哦了一聲,又點點頭,跟著邁步。 我跟上去,等著他發話。 但走了好幾十步,眼看都快到丁駒住的舍房,都沒有聽他出聲。 我奇怪的看向他。 不等開口問,他就先搶白,丟了一句明天再說,然后邊打呵欠,邊轉身溜進旁側的院落了。 咦?搞什么… 我瞪了瞪早看不見丁駒背影的方向,但也只能悻悻然的走了。 回去房里,卻見到空無一人。 還以為這樣晚,傅寧抒早就回來了的,但是… 房里面半盞燭火都沒點上過,窗戶也關得牢牢的。 我不禁失落,但隱約又松了口氣。 我找出蠟燭點上,又推開一扇窗透透風。 本來我打算打水擦澡就好,但想想方才走一路回來,又在外一晚上,就還是去收拾了洗浴的東西,趕著最后去澡堂。 只是,等我慢吞吞的洗好回來,卻還是不見傅寧抒。 唔,是去哪兒了? 早上的時候,也沒聽傅寧抒特別提到過什么。我不禁再想起來,之前聽李長岑講得那些話。 越想,心頭就越是糾結。 我一陣鬱悶,默默的收妥東西,又等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就窩到床上去,然后拉了被子蓋上,跟著閉起眼睛。 周圍很安靜,非常好入睡,但腦子怎么也靜不下來。 小時候的一些事兒,不斷的浮現… 我覺得不安,心里還有點兒空落落的。 腦子里就這么的東想西想,我跟著翻來覆去。 感覺一時清醒,一時模糊的…隱約之間,像是聽到丁點兒的聲響。 但又好像沒有… 腦中驀地清明,我半睜開眼,不禁怔了一怔,就往床邊覷了一眼,又連忙閉上。 …唔,睡著了? 問著的聲音很低很溫和,跟著感覺一只手擱到頭上來,輕輕的捂了一捂。 我微微一縮,又連忙裝作睡去,動都沒動。 耳邊沒聽到聲音,只覺得擱在腦袋上的手收了回去,一會兒身上的被子被往上挪了挪。 我一直忍著沒睜開眼,最后才不知不覺的,真的睡了過去。 隔日早上醒來,又見到外頭下著雨。 昨兒個夜里,像是夢見了不好的事兒,我感覺心里有股鬱悶,但卻想不清是什么樣的事兒。 我打著呵欠,慢吞吞的疊好床被,然后才下床。 傅寧抒早早地就起來了,也已經打理妥當。等我洗漱過,穿好衣裳后,從屏風后出來,他站在書案前,正展開一張紙。 我忍不住盯著看。 那張紙…唔,上頭寫得密密麻麻的。 是誰寫給他的信么?我兀自疑惑。 傅寧抒像是有所察覺,忽地一轉眼,就往我看來,手里同時擱下那張寫滿字的紙。 我莫名尷尬,不禁別開目光,打算要走開時,卻聽到他溫和的喊了聲。 我頓了頓,才走了過去。 傅寧抒看著我,就伸出一手來,幫我撫順了前襟,另一手則往案上拿了東西。 「給你的?!?/br> 我不禁咦了一下,跟著接過,瞧了仔細后,霎時有點兒驚喜。 是王朔寫來的信,而且是很厚的一疊。 前一次的來信,距離這次隔了好久… 上回信中,他說了要離開青城山,先同幾個師兄去辦件事兒,等辦好后,就會四處走走看看,大概有一陣子不會回去。 我等不及想讀信。 「晚點兒回來再看?!?/br> 但傅寧抒出聲阻止,「先去用早飯吧,省得一會兒的課要遲了?!?/br> 我喔了一聲,就把信放回書案。 傅寧抒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頭,沒再說什么,就縮回手,然后轉過了身,拿起方才擱下的紙,慢慢的折了一折。 這會兒,我只敢偷瞧一眼,就連忙轉開。 我拿了東西,有些猶豫一會兒,就小聲的和他道別,沒多講什么,同往常一樣,先一步離開。 用過早飯出來,外邊雨勢已經變得很小,眼看像是要停了。 我想著晚些有萊先生的課,實在希望雨能再下得久一些。 這一陣子,萊先生講到了騎射之法,前頭曾說過天氣好轉時,要讓我們試著騎在馬上,然后拉弓射箭。 平常,我站在原地射靶,都有點兒射不大準的,更別說騎在馬上了,再說,也不知道那匹馬肯不肯走… 正煩惱時,我望見前面走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唔,是丁駒… 我猶豫一下,就快了腳步,然后伸手拍了拍丁駒的肩。 丁駒正打著呵欠,被我一拍就像是嚇了一跳,立刻瞪大眼睛轉頭過來,然后神情又一松。 「——是你啊,小呆瓜?!顾牧伺男乜?,喘了口氣兒,埋怨的說:「怎么一大早就嚇人…」 我歉然的瞅著他,過意不去的脫口:「我不是故意的?!雇A艘煌?,才又說:「我只是想問…唔,昨晚問過你的…」 丁駒聽見,神情霎時古怪。 我停住問話,有點兒狐疑的看著他,就唔了一聲,然后脫口疑惑:「這是不能問的事兒么?」 「呃,這…也不是的…」 丁駒支吾道,像是苦惱的撓了撓臉,然后才又說:「我只是覺得奇怪,小呆瓜你…怎么會問這種事兒?」 我唔了一下,有點兒心虛的低聲:「就是昨晚聽人講起來,所以好奇…」 丁駒沉默,但眼珠微微的轉,像是在考慮什么。 「這個也沒什么不能講?!挂粫?,他才開了口,一邊就邁步,但又咕噥了句:「只是小呆瓜你…居然會問這種…完全不像你會關心的事兒?!?/br> 我不理會他滴咕了什么,只是跟了上去,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猜想,你是聽見人說起的京城寧家吧?!顾溃骸覆贿^也沒差,誰都知道只這個寧家,無論在朝堂或者江湖四海,都佔有舉足輕重的位子,影響的勢力可多著了,不過這些還算不上什么,真正為人所道的是,寧家同皇族的關係?!?/br> 講到這兒,丁駒微微一停,然后朝我看了一眼,跟著壓低聲音。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不清楚…是這樣的,當朝太皇太后,正是姓寧的,不過,先皇不是她所出,是過繼來的,但先皇與太皇太后感情一直很好,同寧氏本家的關係也就更密切,因此讓當年太子,就是如今的皇上娶了寧氏女,講到這個,我以前聽我爹說過,寧皇后當年是寧家族長親自從族中挑出的,可說是萬里選一,無論是品德還是美貌…」 丁駒講到這兒,像是興奮起來,就又說回了那寧家的事兒。他道著那寧家族長當初如何年輕就上位,什么尚未娶妻就納妾,以及同人周旋的手段等等。 這一些,我聽得一愣一愣,好半晌緩不過神。 就是感覺這些事兒,真復雜,好難理解過來。 而不知怎地,我就記起了一件事兒,想起傅寧抒講起過的他自個兒的舊事兒,隱約就曉懂了一點兒什么… 霎時,彷彿有一大塊石頭沉在心底,只覺得又悶又重,一陣茫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