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一百一十
一百零九 柳先生在前頭講課。 底下眾人全坐得直挺,沒半個敢打盹——包括前幾天新來的學生。 不過我覺得,要是新學生真的打起瞌睡,柳先生肯定也罵不出口吧,畢竟他們身份不一樣嘛。 關于他們的身份,之前邱鳴讓我聽過就算了,但那天過了一晚,書院上下像是都知道了。 難怪…傅寧抒會說不是秘密。 而這次,班里眾人沒誰再竊竊私語,看到他們時,一個個坐得端端正正的,半點兒都沒敢多打量。 我當然也是,一眼都不敢多瞧。 但李長岑一進來,仍然走到我旁邊的空位。他逕自坐下,一點兒也沒管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就是皇子…李簌,卻好像也沒覺得如何,只是把目光往周圍一掃,居然去到陸唯安的桌位,趕開另個人后就坐下。 陸唯安沒作聲,但臉色沉了一沉。 而后頭柳先生就進來了。 老實說,我覺得很奇怪,他們既然一塊兒來,又是認識的,為何不坐一起,這樣也比較好照應呀? 不過我沒有問… 我沒敢隨便和李長岑說話。 唔,不過也幸好,他到現在都沒和我講上話。每次課堂結束,不管換不換地方,他都會找李簌。 但偶爾,班里有人過來和他攀談,他也會理上一理。 比起來,李簌則是從不搭理班里的人… 應該說,對書院里的學生們,他壓根兒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我看過他和先生們說話,非常的有禮,口氣也很好——尤其,和傅寧抒說話的時候。 每次瞧見時,我心里都會感覺古怪,莫名的覺得擔心和慌亂。 傅寧抒講過和李簌認識的原因——那次是我問的,但是他沒說得很詳細,后面也不曾提到過。 不知怎地,我總不禁糾結這一點。 這一陣子,柳先生講起課來比往常都認真,中間總要喊人提問。 但幸好,每次他沒有喊到我,不然要是回答不出來,除了尷尬之外,回頭肯定讓柳先生喊去訓上一頓。 好不容易,捱到柳先生的課結束,我趕緊收拾。 后面沒課了,我要先去樂閣找衛先生,讓他看看我譜好的曲。 上次,他發下一段詞句,讓我們按著譜曲,說是要當作一次考試,但我一直沒譜好,所以遲遲沒有繳出曲子。 昨兒個衛先生讓席夙一轉告,要是今天再不繳出來,他就要當作我沒來應試。 我收好了,就揹起書箱,匆忙要離開。 「等等…」 忽然被喊住,我愣了一下,不禁停下回過身。 李長岑朝我走來,手上拿著一張瞧著很眼熟的紙卷。 他把紙卷朝我遞來,就道:「方才像是從你的書箱里掉出來的?!?/br> 我咦了一下,趕緊翻開書箱,發現譜了曲子的紙卷真的不見了,不禁又啊了一聲,才趕緊伸手接過。 「謝謝?!刮颐摽?。 「不必客氣?!估铋L岑微笑道。 我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和他點了一下頭,就轉身往外出去。 只是… 走了一段,隱約覺得后頭像是一直有人。 我猶豫了一下,就側過頭去,不禁訝異。 李長岑走在后側不遠的地方,他和我對上目光,面色不變,很自然和氣的一笑,然后就走快兩步,同我一道并行。 我睜大眼睛,直直的瞧向他。 李長岑也把目光睇來,我不禁一怯,趕緊別開了眼,心里又一陣惶惑。 等走到前頭的轉角,我忍不住就停了一停,然后對著李長岑,囁嚅的道:「我要去找衛先生?!?/br> 「好?!估铋L岑點頭,但卻沒有走開。 我有些無措,遲疑了一下才又開口:「你…也要找衛先生么?」 「唔,去找他也可以?!估铋L岑道著,看了我一眼,才慢慢的又說:「是這樣的,后頭沒課,我便想到書室看看…」 要去書室?那怎么跟著我呀?我覺得很莫名,就納悶的脫口:「書室在另一頭,唔,你沒去過么?」 李長岑卻即刻說:「去過?!沟诸D了一頓,神情像是有一點兒猶豫,然后再道了句:「只是,我不大曉得方向?!?/br> 我茫然了一下,跟著猜想到一點,才哦了一聲,「你是不是忘了怎么走?不要緊,我告訴你吧?!?/br> 說著,我就伸手指向另一頭,「在那兒…」 李長岑神情微動,像是在考慮什么,過會兒臉上露出侷促,就打斷:「你說了,我也記不住?!?/br> 我呆了呆,就垂下手,想也沒想的脫口:「為什么???」 李長岑一頓,微扯了嘴角,平平的道:「…我也想知道?!?/br> 我張了張嘴,忍不住尷尬,就只乾巴巴的喔了一聲。 唔,真是的…不該這么問的。 但原來呀,我才恍然,最開始時碰到他問路,肯定也是這個緣故吧。 想著,我趕緊就說:「我一會兒也打算去書室的,但現在得先找衛先生才行?!?/br> 李長岑默然點頭。 我率先邁步,他就同方才一樣跟上。 這么相互的安靜了一陣,李長岑忽然開口:「這件事兒,我從沒有主動告訴旁人知道,即使是李簌也沒有。雖然周圍親近的人都曉得?!?/br> 我不明所以的瞧向他。 李長岑也往我看來一眼,語氣很輕松:「不知道為何,居然主動告訴了你?!?/br> 我聽得一愣,半晌才恍然他說的是什么。 「唔,其實,這沒什么的,我也時常認錯路?!刮也唤摽冢骸笗哼@里,是因為待得熟了,方向也不復雜才記得住,去到外頭,我也沒法兒認得,尤其人多的時候,根本暈頭轉向的分不清楚?!?/br> 李長岑沒說話,只呵呵一笑。 我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疑惑,平常他總和李簌在一起,今兒個怎么… 「你怎么不找…唔…」我開口,但又覺得好像不能問才對,話就頓了一頓。 「你是問李簌?」李長岑像是不在意,沒什么的道:「他想去城里看一看,我也不想同他們去湊熱鬧?!?/br> 我愣愣點頭。 「你找衛先生做什么?」李長岑忽問。 「哦,衛先生給了一段詞,讓我們譜曲子,我拖延到現在才譜好?!刮覅葏鹊?。 「譜曲?」 「嗯?!?/br> 李長岑默了一下,又問:「我看一看可好?」 我覺得沒什么不行的,就拿了出來給他,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唔,我譜得不怎么好…」 李長岑正看著,聽了就點頭,「確實不怎么好?!?/br> 唔——他也不用說得這么直接嘛。 我霎時鬱悶,又覺得頹喪。 這是事實,我也明白,但花了好幾天才譜出來的曲子,被當面這么一說,心里還是忍不住鬱悶。 一百一十 衛先生把紙卷鋪開在案上。 他抬起手,指頭捻了捻嘴上的短鬚,目光掃過上頭的曲譜,好半晌才微微皺眉,把手擱在案旁。 「這兩段譜得好?!顾_口,手指比了一比,「若沒有這兩段,實在是…」說著,往我看來。 我戰戰兢兢的瞧著他,有些忐忑的問:「先生,可以了么?」 「嗯,出去吧?!?/br> 衛先生總算說,手朝我擺了擺,就回過目光,又端看起那張曲譜。 我則趕緊的謝過,匆匆的離開,等走出一大段距離,才感覺放松了點兒。 幸好衛先生沒有多問… 因為他說好的兩段,其實是李長岑改過的。 前會兒李長岑看了,說覺得能幫我改掉一處,就問我要筆墨紙張。 我聽了,當場愣住好一陣,覺得這樣不太妥當,可怎么也沒法兒推拒。 所以,我只好帶他書庫去。 書庫那兒,隨時都備有筆墨紙張能用,加上時候還早,不會碰到席夙一。 一進去,李長岑就走去桌前,逕自拿過筆蘸墨,直接在我譜了曲子的紙上刪改,然后就要我照抄一份。 他保證,絕對能向交差。 好在真的是如此——我開懷不已,快步的回去書庫那兒找李長岑。 沒想到進到里頭時,卻不見人影。 咦?去哪兒啦? 我一陣疑惑,又想了想,就往后頭找去。 果然,在那兒瞧見了李長岑,他背手站著,往周圍疊放了許多書的架子環顧。 我才要開口喊,李長岑已經側頭睇來。然后轉身朝我走近。 「行了?」他問。 我嗯了一聲,感激的說:「多謝你,不然衛先生肯定不會滿意?!?/br> 李長岑微揚嘴角。 我也赧赧的笑了下,然后趕緊道:「那我的事兒辦好啦,我帶你過去書室吧?!?/br> 李長岑開口:「去那兒,主要是想看看書,不過我瞧這兒的書也不少…」 我怔了怔,有些歉然的說:「可是這兒的書,都是正在整理的,沒有先生們的準許,不能隨便拿來看?!?/br> 想了一下,我補了一句:「平時是不能隨意進到這兒的,因為先生讓我過來幫忙,所以這會兒才能進來?!?/br> 李長岑哦了一聲,跟著問:「那你現在要忙了么?」 我老實回答:「沒有…唔,其實今兒個不用過來的?!?/br> 李長岑隱微點頭,然后像是想了一想,又道:「看書不過是要打發…比起來,我倒是想四處看看?!?/br> 說著,他定睛瞧來。 我被瞧得發懵,過會兒才明白,但就遲疑了——對啦,傅寧抒叮囑過,不要同他們太接近的。 可是… 唔,他方才幫忙過我。 我心里掙扎了幾下,還是脫口問:「…你想去哪兒?」 李長岑立刻道:「都可以,或者四處都繞上一遍?!?/br> 我咦了一聲,不禁苦惱,就脫口:「要四處繞上一遍,那天黑了也繞不完的?!?/br> 李長岑微揚嘴角。 「說笑的,便隨意走走吧?!?/br> 「…喔?!?/br> 待在書院許久了,其實,我也沒把各個大小地方,仔細的走過一遍。這一會,認認真真的逛起來,才再次體認了書院的寬廣。 不過,我也覺得…其實,各處看來都差不多。反正園子就是大或小的區別,堂屋樓院也是一樣的意思。 倒是,沿路下來,李長岑看了看又瞧了瞧,似乎一點兒也不厭煩。 偶爾他會說幾句或問幾句。 我有問有答——唔,不知道的,當然是沒敢多嘴。 我忍著不要多問別的。 但老實說,經過一陣短短的相處,我感覺李長岑這人是不錯的。 雖然,他身份不大普通… 但想想,開始時到現在,他一直也很和氣的嘛。 「對了…」 在繞向樂閣時,李長岑忽然問:「方才你說…書庫是有先生負責管顧,不知是哪個?」 我哦了一聲,回道:「那兒不只一個先生負責的?!?/br> 「是么?」 「嗯,書庫是由三位先生輪流整理負責的?!刮艺f:「是傅先生、林先生,以及現在輪到的席先生?!?/br> 李長岑像是想了一下,就轉來問我:「席先生…是總板著臉孔的那個?」 我不禁笑:「是呀?!?/br> 李長岑也淺淺的笑,然后回過頭去,驀地腳步一頓。 我怔了怔,也停了一停,順著他的視線往前望去。 不大遠的前頭,有人正走來,看著是… 我仔細的瞧了清楚,發現那人是李簌。 他微低頭,腳步走得有點兒重,像是不大高興。 倒是,這么猛一看,我才覺得他和李長岑有些相似,但再定睛細瞧,又感覺兩個人不是很像了。 但總之,兩個人樣子都是好看的,像是書上形容的那樣面如冠玉。 倒是,這會兒我才發覺,他個子也算高的,但是很瘦,套在他身上的常服,有些顯得寬大。 看著更…怎么說才好,很不好接近。 我見過旁人去同他攀談時,他總是不搭理,或者冷冷的講話,那些話聽著像是不好受,時常就看一個個都垮了臉。 上回陸唯安就是… 想著,耳邊就聽到李長岑開口喊了一聲。 「李簌?!?/br> 李簌像是專注的在想什么,聽見了才瞧來,腳步頓了一頓,跟著快了兩步走近。 「阿岑,你怎么在這兒?」他問著,目光隱約朝我睇來。 我不禁畏怯,但還是站著沒動。 一邊的李長岑沒有回答,也像是瞥了我一眼,嘴里同時問起別的:「你不是同他一塊兒出去么?」 他是問李簌。 李簌就輕哼了哼,脫口:「別提了!這一塊兒的還有別人,而且,中途他居然託辭走人,剩我與那——」 說到這兒,他驀地閉口,然后皺了皺眉,抬了抬下巴,問著李長岑:「這人是誰?」 「唔,與我們同個班的人,他叫…」李長岑說著,微微一頓,又往我看了看。 李簌也瞧來,把視線盯在我臉上,冷淡的問:「喂,你叫什么?」 我囁嚅的出聲:「路靜思…」 李簌聽了,卻咦了一聲。 「…對了,你姓路?!估铋L岑在旁道,又對李簌解釋:「同陸相大人不是一個姓,同音而已?!?/br> 李簌哦了一聲,像是無所謂,就把視線從我臉上挪開。 「阿岑,你方才也去就好了?!?/br> 說著,李簌就伸手去拉李長岑的手臂,腳步跟著再邁開。李長岑沒說什么,任由李簌拉了一塊兒走。 兩個人越過我往前。我看了一眼李長岑的背影,隱約有點兒悵然。 我又轉頭,望向方才李簌來的方向。 唔,這里… 這條游廊到底后,會有一道石門,后頭是一小片竹林,要是直接穿過竹林,走上一小段,就能看到有一道門。 門后一條小徑,能連通到外頭的大路。 其實,這條小徑也不是秘密,很多學生都知道的,不過那門時常是鎖上的,兩邊圍墻又高,根本也翻不過去,所以一般要外出,還是得走正門。 「…那兒有什么?」背后忽來一聲詢問。 「哦,沒什么?!?/br> 我隨口就答,轉過身看見是席夙一嚴肅的臉孔,霎時被嚇了一跳, 席夙一面色沒變,淡淡的朝我看來,跟著問:「怎么?」 我連忙說沒有。 席夙一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有人不好應付,看見了記得避開?!?/br> 咦?有人…我一陣懵然,但被他緊盯著,趕緊點了點頭。 「不早了,別在這兒多待?!?/br> 「是?!?/br> 席夙一就沒再說什么,越步往前。 我回過頭離開,這才想到他方才多穿了披風,似乎是要出去。 唔,還真是難得呀。 不過… 席夙一到底是指誰呀?誰不好應付? 這個問題,我回頭想了一晚上,還是沒想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