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六十八
六十七 去到傅家莊時,林叔帶了幾個人等在大門了。 后面的人里,有一個男人,因為個子很高,顯得有點兒突兀。他體型也很結實壯碩,頭上還戴了一頂皮帽,不過沒遮住樣子,露出一張濃眉大眼的模樣。 我一眼見著,忍不住咦了一下——我認得這人,他之前還幫忙救了陸唯安他們,上回在渭平縣城內的月照樓,也和他打過照面。 而大概是看到我的反應,林叔和他就睇了過來… 「林叔?!垢祵幨氵@時開口:「勞您在外頭等?!?/br> 「應當的?!沽质迕D過目光,開口道,跟著指使起后頭的下人,去將馬車上的東西卸下,又趕緊請著傅寧抒進宅子。 傅寧抒點頭,往我看了一眼才邁步。 我連忙跟上,走沒幾步,就覺得后頭有人…我不禁側過頭去瞧,冷不防對上那個男人的目光,霎時怯了一下,急忙又轉回頭。 傅寧抒像是看了來,又好像沒有,就聽他開口問了林叔一句。 「老爺子在小廳里?」 「在書房?!沽质骞Ь吹卮鸬溃骸刚c二少爺聊話。他吩咐了,若您回來,要是愿意就過去一趟?!?/br> 我不禁瞥了瞥傅寧抒,沒瞧見他什么神情,就聽他道著不了,讓林叔不用特意回秉老爺子,讓他們聊完再說。 「是?!?/br> 林叔微側身低應,就沒再說什么。 這次來,還是住到了那個有著竹林的偏僻屋院。林叔對傅寧抒說屋里都讓人收拾過了,一會兒會讓人送些水過來。 傅寧抒嗯了一聲,就道:「您先去忙吧。晚點兒我再親去同老爺子問安?!?/br> 林叔點頭,略微低了低身,然后離開了。 「先歇會兒?!?/br> 傅寧抒開口,對我道。 能歇會兒自然是好,坐了一車巔了一路也挺累的,可是…我心里有點兒疑慮,遲疑了一下,才喔了一聲。 「怎么?」傅寧抒問。 我支吾了一下,才道:「我想跟先生待在一塊兒…」說著,目光去睇到跟來一路的那人,驀地彆扭起來,就閉上了嘴。 傅寧抒微皺了下眉,去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低咳一聲,卻走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道:「公子?!?/br> 傅寧抒嗯了一聲,沒對他說什么,就往我看了來,然后道:「…進屋吧?!?/br> 我愣了一下,跟著笑了笑,連忙喔了一聲,同他一起進到正中的屋里。那里頭比側屋還要寬敞,分成內和外,用了張珠簾隔了開。外頭有書案,上頭有放了紙張筆墨,一邊還有放書的架子。 一進來,我脫了外氅,就不禁怔怔的對著四處瞧,還發現馬車上的東西,已經都讓人給拿了進來。 我繞回外頭,見著傅寧抒和那人在說話。傅寧抒的神色有些沉,似乎說得不是好事兒。 「…莫怪人還在這兒?!?/br> 我聽到傅寧抒在說,語氣有點兒冷的又問:「多少?」 「至少七成?!鼓侨苏f。 我瞧見傅寧抒皺了一下眉,又對那人不知質問什么,在聽了回答后,他就說了句看著辦不插手的話。 那人先應了,然后又問:「公子不管,那老爺子這兒…」 「我自有主張?!垢祵幨憷涞溃骸改愕降臅r候,林叔是否告知了老爺子?」 「尚未得及。我只稍比公子快了一步,見著他在外等候,便與之一同等公子前來…」 那人說著,目光忽地往我瞥了來,然后就閉口不說了。傅寧抒也轉過來看向我,微皺了一下眉。 我有些無措,連忙要說不是故意偷聽——屋里是很大,可就這點兒地方,他們說話也不可能聽不到的嘛。 「不要緊?!?/br> 可我連話都沒說出口,傅寧抒就開口了,然后又對那人問:「二叔那兒有動靜么?」 「…二老爺讓我給您帶了信?!鼓侨说?,從衣袋內拿出了一封信。 傅寧抒接過,卻沒有立刻拆了看,只又說:「這兩三日,你就待著吧?!?/br> 「是?!?/br> 那人低頭應道,就轉身走出屋子。 我愣愣的瞧了一眼,才轉去看傅寧抒,見著他把信收到衣袋里,脫口就問:「先生不看么?」 傅寧抒唔了一聲,邊解起身上的外氅,邊往我走近,溫和問道:「餓不餓?」 唔…不說沒覺著,一說就似乎有點兒餓的,我想了一想,就哂然點頭。傅寧抒笑了下,接過我抱在手里的氅服。 「好,一會兒讓人送些吃的來?!顾f,往里走去。 我也跟上,腦里忽地想到個問題,不禁問:「先生,我們來了,不用去和老爺子打聲招呼么?」 「我同舅父之間,不拘這點兒禮數?!垢祵幨銙炱鹆穗┓?,邊淡淡道:「你也不用?!?/br> 我有些懵然不解,可也只喔了一聲,沒在多問這個,反正…唔,我也不是討厭老爺子啦,他看著也很和氣,但就覺著不太自在,就像是…唔,拿個人比的話,就好像是面對了柳先生一樣,做什么都要彆手彆腳的。 不過,傅寧抒說要在這兒待兩三日… 「先生…」我脫口,湊近傅寧抒身邊,「這兩三天會去哪兒么?」 傅寧抒拿起桌上的包袱收拾,反問:「你想去哪兒?」 我怔了怔,搖了下頭,「…我只是問問先生?!?/br> 傅寧抒嗯了一聲,才說:「我們就待在這兒,哪里都不去?!?/br> 我喔了一聲,卻一點兒也不失望,只是又忙問:「那會有別人來么?」 傅寧抒像是一怔,就往我看來,說不上是什么神情。他問,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想誰過來?」 我咦了一聲,才困惑的說:「我沒想誰來啊?!?/br> 傅寧抒卻笑了一下,語氣悠悠的問:「哦,那你不覺得只面對我太悶了?」 「才不會!」我連忙說,怕他真的這么以為了,不禁伸了兩手,就去拉他手臂:「我很喜歡跟先生在一起,不用有別人的?!?/br> 傅寧抒盯著我看,神情淡淡的開口,卻說了莫名:「…老像個小孩兒?!沟乐?,就睇向被我拉住的手臂。 我被他這么說,驀地有點兒彆扭,還有些悶…不禁松了手,又咕噥:「我才不是小孩兒!」 傅寧抒卻揪住我的一只手腕。他沒怎么用力,可我就被拉了過去,整個人靠在他懷里。 我怔了怔,仰起頭來,同他一樣盯著看,見著他的神情…好像是笑了,又像是沒有,但也不是生氣的,更不是完全沒表情…就是…唔…不會形容了,反正是好看,讓人心跳有點兒快起來的好看。 「…看什么?」 耳邊聽傅寧抒輕聲問了這句,我莫名一陣臊然,卻又有點兒忍不住伸手去抱在他的腰上。 「先生…」 「嗯?」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已經十六歲啦,不是小孩兒?!?/br> 傅寧抒微瞇起目光,覷著我瞧了一瞧,就微微一笑,然后低下臉來,把唇貼在我的嘴上,將舌頭抵了進來。 我模模糊糊的由他親著,臉和耳根霎時熱了起來,心底隱約有些什么在臊動,可又覺著心里有點兒樂陶陶的… 在他退開的時候,我不禁一陣悵然,兩眼直瞅著他。 「…活像我欺負了你似的?!?/br> 半晌,聽見傅寧抒說,還像是嘆了口氣,他松開了環住我的手,跟著也來拉開了我抱在他腰上的手。 「先生?」我茫然不解,不禁有點兒慌張。 傅寧抒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溫和問道:「還吃不吃東西?」 我連忙點頭,「要的?!?/br> 「那么讓人送過來吧?!?/br> 我連忙說好,忽地想起來一件事兒,就跟著傅寧抒走去了外頭,問道:「先生,方才那個人,是之前見過的先生的朋友吧?」 傅寧抒嗯了一聲,又淡然的對我道:「之前沒說,是覺得不必要…不過現在已無妨。他是幫著我做事兒的,叫做連誠。你可以直接喊他的名兒?!?/br> 我半懵半明的點頭,想了一下就說:「先生,我喊他連大哥好了?!?/br> 傅寧抒笑了一下,伸手來摸了我的頭,說:「那隨你吧?!?/br> 六十八 傅寧抒說是沒要去哪兒,真的哪兒都沒去,這兩三天就待在莊里頭。中間也沒有誰來找,只有林叔進出,一切吃穿好像都是由他打點兒的。 我想起來上次聽小瑾說過的事兒,她說沒經過允許,誰都不能隨意進到這兒來,看起來好像是真的。 唔,這兒又沒什么,傅寧抒也不兇的,怎么連老爺子都不能來么…倒是時常見著了連誠。 而每次林叔過來,傅寧抒就會把在看的書收起來。那一本不知是什么的書,他看得很專心,還要提筆加些字句進去。 我很好奇,可瞧傅寧抒的神情…唔,反正沒敢湊過去看,就自個兒尋法子打發。我見著他在寫字,就也去拿了紙筆練起字來。 之前在書院,天天都得抄書寫字的,自打過年休息后,沒什么機會用筆,那字怎么寫都不大順,不過還是比最初的好看多啦,沒那么歪歪扭扭的。 我趁著這個機會,給王朔寫了一封信,告訴他過年這幾日的事兒,順便問一問他京城好不好玩兒… 信寫完的時候,傅寧抒似乎也忙好了,他拿了我前面練字的紙看過,就針對我老寫不好的幾個字說了說,還找了篇文當字帖,讓我回頭仔細的練。 要早知道這樣,就不在他面前寫字了,我心里咕噥,比文先生還嚴苛。 除了這些事兒,屋里有個棋盤,昨兒個傅寧抒同連誠大哥講過話,就去把棋子兒一個一個的,像是有規則的擺了上去。 看起來像是在下棋,可…和誰對奕呢?我瞧著不禁疑問,他唔了一下,半晌就問我想不想玩兒? 可我下的不好,我心里自然想玩兒,但也老實的說。之前不管和誰玩兒,老是讓人嫌棄,說是沒按照規矩走。 不過打發,不需要講究,傅寧抒就道。 那好啊,我高興的湊過去。 傅寧抒先放了一個白子兒在中間,我抓了黑子兒就隨意的放在左下的位置。他看了我一眼,但沒說什么,只又再放子兒。 不過一盤玩兒沒多久,我的子兒就被提吃的差不多,也找不著能下的位置… 我央著傅寧抒再一次,他說好,只是第二盤下時,就同我解釋棋路,要是我放的位置不好,就讓我拿回去再想想。 不都說棋手無回的嘛…我心頭咕噥,可也是想了一下才放,幾番下來,后頭棋路就沒那么快被堵死了。 這兩三天里,就是這樣打發過去的,因為傅寧抒在,又花了時間教我下棋,唔,還有練字看書,所以沒覺得無聊,就是…這次我完全沒見著傅老爺子,吃飯時也是在這處屋里,沒過去前頭的屋院。 可來到別人的地盤,總要打聲招呼的吧,我有些疑惑,問了傅寧抒,他就說莊內這幾日有些事兒,老爺子忙著處理,不好去打攪。 咦?大過年的有什么事兒?我又疑問。 傅寧抒唔了一下,卻只有叮囑一句,要我別四處亂走。 我喔了一聲,也就沒再問了。 我擱下書,把臉貼在書案上,愣愣地發呆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傅寧抒回來。他不在,總覺得時間好難打發。 方才用完早飯,傅寧抒出去了。我猜想他可能是去找傅老爺子了吧,因為明兒個就要離開,就算老爺子再忙,也不能不說一聲就走吧。 我將視線挪往窗子那頭,就下了椅子,去推開窗時,正好見著連誠走進院里,不禁出聲喊了他。 「連大哥?!?/br> 連誠朝我望來,便點了一點頭。我瞧見他手上好像拿了什么,想了一下,就離開窗邊,開了門去到外頭。 「小兄弟穿得太少?!惯B誠走過來,見著我就說。 「屋里太熱啦?!刮艺f,屋里放了火盆,一屋子暖融融的很舒適,可火燒得有點兒旺,就忍不住脫了外層的袍子。 不過一出來外頭,只穿兩層衣裳就顯得冷了些…我不禁攏了攏長衫,耳邊聽見連誠說了句公子不在。 我點點頭,睇向他手上是提了個布包,那看起來…唔,好像是個盒子,忍不住問了他:「那是什么?」 連誠說:「是吃的,月照樓正好新做了一樣點心,林掌柜託我先拿給公子試試?!?/br> 我咦了一聲,怔怔的問:「原來他們是朋友呀?」那就難怪啦,去到那兒,能夠住不一樣的地方。 連誠聽了,神情古怪了一下,才開口:「這…公子同林掌柜不是朋友?!?/br> 我再咦了出聲,有些困惑的問:「那怎么要送吃的給先生?」 「唔…」 「難道是要賣給先生的?」 「自然不是?!惯B誠立即否認。 我還要說的時候,望見院門那兒出現了個身影,那人好像本來要閃開的,可見著了我在看,即刻停住不動,還大步走了進來。 我這才看清楚,是個少年,白白凈凈的,和陸唯安差不多個子,樣子挺漂亮的…他走過來,淺綠色的衣袖隨著一飄一飄的。 「你是誰?」他一過來就問,對著我打量。 我對著他的樣子忍不住一呆,聽他問不禁就要脫口,肩上忽地讓連誠給按了一按。 「小二少爺,您不應該到這兒來?!惯B誠開口。 他看了連誠一眼,嘴角挑了一挑,「我問你話了?」說著,他再往我瞧來,語氣冰冰冷冷的對我道:「若我不能到這兒來,你又憑什么在這兒?」 我霎時有些無措,對著他惶惶然的,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憑我高興?!?/br> 冷不防地一聲,是傅寧抒,他不知何時回來的,冷淡的說了這句,跟著慢慢的走近過來。 一邊的連誠見著,低聲喊了公子,就往旁退了一些。傅寧抒沒說什么,稍看了我一眼,就轉去對著那個少年。 「你來做什么?」他問。 那少年像是不滿,皺了皺眉,瞅著他說:「寧抒,我好久沒…」 「你喊我什么?」傅寧抒冷聲打斷, 那少年語詰了一下,半晌才張口,悶悶的喊:「表舅?!?/br> 傅寧抒只又淡淡道:「一表三千里,你我兩家從不親近。即便我冠上傅姓,那也不代表什么?!?/br> 那少年臉色白了白,過會兒咬了咬唇,有些不甘的開口:「六公子?!?/br> 傅寧抒嗯了一聲,拂了一下衣袖,冷淡的道:「你違反規矩隨意到這兒,念在老爺子的份上,我就不與你計較,現在回你爹那兒去?!?/br> 我聽著,心里有點兒怯怯不安,明明…傅寧抒這些話又不是對著我說的,但就不知為何,光是在旁邊聽而已,就覺得有些惶恐。 我不禁睇向那少年,他臉色比方才還不好,但還是站著沒走,正同傅寧抒看去,開口說話,語氣很憤憤不平的。 「我以往來,總能見著你一面的,這次…我知道是我爹惹你…」 「我方才已經說了,你回你爹那兒去?!垢祵幨阆袷遣幌攵嗦?,再次打斷,口氣比方才更冷:「否則就別怪我真不留情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