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五十八
五十七 結果… 昨夜就這么睡在了起居室的炕上。起來時,發現身上蓋了件袍子,不是我的,我坐起來,對著手里的袍子,和空無一人的對側一陣發怔。 耳邊聽見來喊我的徐伯說話,說著大清早過來時,真是嚇了一跳,公子和小少爺怎么都睡在這兒了,一不小心會著涼什么的。 我愣了愣… 唔…昨夜貼完了窗花,又回到這兒,跟著我說要繼續守歲,傅寧抒就說我一會兒肯定就要睡過去,不如早點兒回房睡。 我悶起來,就同他說不會,又說以前和王朔一塊兒守歲的事兒,那時我和王朔比誰最后睡著,輸了的那個,就要聽對方一天的吩咐。 那肯定是你輸…傅寧抒聽了這么說。 才不是,我贏了。 哦… 那會兒瞧他不信的樣子,我忍不住就對他說不然來比比看,看誰能最后才睡。 好啊… 沒想到傅寧抒會同意… 于是就…我撓著腦袋想了想,印象里就是兩個人都沉默的看起書,可看了一半,我就忍不住要問他,書里講得故事是不是真的,然后不知怎地,又說起了以前同王朔夜里去田里玩兒的事情。 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最后… 嗯…最后怎么會睡著的? 想不起來了,也想不下去,我已實實在在的打了幾個噴嚏! 唔,感覺比昨兒個又更冷一點兒… 徐伯幫忙打水過來了,我連忙下炕穿鞋,過去洗漱;等衣服穿整好,徐伯又端來早飯,直接在這兒吃起來。 我坐到圓桌前,看到只有一人的份量,有點兒遲疑了下,才脫口問:「徐伯,先生他不吃么?」 「哦,清早我來時,公子就起身了?!剐觳畮臀业沽吮?,說道:「那會兒公子就吃過啦?!?/br> 我喔了一聲,默默的低頭吃起飯。 「…起來了?」 忽地聽見詢問,我吞下嘴里的粥湯,抬起頭來望了過去,就見傅寧抒跨步進來。 外頭似乎風有點兒大,從打開的門望出去,能見院中枝椏拂聳不停,感覺似乎挺冷的。 傅寧抒微掩上門,走過來坐下。 「外頭結霜了,要再冷一些,說不準要下雪?!剐觳f著,遞給傅寧抒一杯茶。 「嗯?!垢祵幨憬舆^來,往我看來,笑了一笑:「吃完了,我們就出門?!?/br> 我愣了一下,不禁問:「要去哪兒?」 「拜年?!?/br> 「???」 傅寧抒又笑了一下,然后只又說快吃,一會兒就出去。 出門的時候,走得是正門。 出了門,對著的是青石鋪成的階梯,只有十來階。不知是不是因為冷的緣故,石面上透著水汽,踩起來也有些濕滑。 而兩邊密密的枝枒還結著薄薄的,像是冰一樣的東西…這一層冰,延伸到了落滿草葉的地面。 「先生這是什么?」 「…看好路,走慢一些?!垢祵幨阆冗@么說,才回答:「那是結霜?!?/br> 我哦了一聲,有點兒似懂非懂的,想了一想又問:「先生,那么會下雪么?」 傅寧抒唔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微笑問道:「你想看雪是么?」 我嘿嘿的笑了一笑,忍不住期待的說:「我沒看過,很想看一看?!?/br> 「那很冷的?!?/br> 「唔,我穿多一點兒就好啦?!?/br> 「…到時再說吧?!?/br> 「喔?!?/br> 跟著傅寧抒下了階梯,就是一條還算寬闊的山道,往下望去,能見綿延彎繞的帶著濛霧的坡路。 因為霧茫茫的,山下的景色半明半清的… 傅寧抒帶著我往上走。走了一會兒,隱約聽見水流的聲音,就見前面有一座沒寫名兒的橋。 橋下密佈的樹叢中,隱隱瞥見有條細細的水流… 「…先生,我們要去哪兒給人拜年???」 出門前問傅寧抒,他說要去拜年,可…走了一路,也沒見人煙,這是要怎么拜年呀?所以我忍不住又問。 「…往里再走一會兒,就能見到一座寺院,我同那兒的住持認識,回來時都會去拜訪?!垢祵幨氵@會兒說道,口氣淡淡地:「上回姨母的事兒,他幫了不少忙,過后也沒與他致意,趁著這時比較得空才去找他?!?/br> 我怔怔點頭,沒再多問。 反而是傅寧抒又說,還往我看來一眼:「寺院后頭有個大池塘,里頭還養了一種…據說是不怕冷的魚?!?/br> 我咦了一聲,不禁詫異:「像今天這樣冷,也不會凍死么?」 傅寧抒笑了笑,便道:「一會兒去看看就知道了?!?/br> 我也笑,嗯了一聲,腳步也不覺快了些。 又再走了一會兒,就見寺院的山門了。 這座寺院,比我想得還要大一點兒,本來以為蓋在山里,應該沒什么人的,結果去到的時候,雖然不是香火鼎盛,可也有人特地攜了香燭過來。 傅寧抒領我進了前殿,直接取用這兒備有的香,跟著其馀的香客一塊兒,依著次序拜了一回。 拜完最后一尊佛像,傅寧抒便喊住了一個小師父,問他們住持在哪兒。 那小師父看了看我們,就說稍等,便往殿旁走。沒一會兒,人又回來,后面還跟著另一個穿了袈裟的,比較有年紀的師父。 「至清師父?!垢祵幨汩_口,對那位師父微微合掌。 「老衲早上才想公子也許會來,這一會兒您就來了?!贡环Q作至清師父的人,也合了下掌,和氣的說。 「上回多虧了師父,一直沒來致意,實在過意不去?!垢祵幨阌终f。 「多得您放心上了,這事兒…」 兩個人就這么說起來,一邊就往旁過去。 我愣愣的跟著走過穿堂,繞到了后邊的院閣,這兒的園子很大,種了不少草樹,有不少人拜完佛,也往這頭來。 那位至清師父似乎有別的事兒要同傅寧抒說,就叮囑也跟過來的小師父,讓他領我四處走走。 我有點兒遲疑的往傅寧抒看去… 「不要緊?!垢祵幨闩牧讼挛业募?,又說:「養魚的池塘就在不遠的那邊,你不是想看?先過去吧?!?/br> 「哦,那群魚么?」至清師父笑了笑,說:「它們一點兒也不怕冷,早上水面結了薄霜,可還是活蹦亂跳的?!?/br> 我不禁覺得驚奇,睜了睜眼,脫口:「真的?」 「小施主親去看過,就知是不是真的了?!怪燎鍘煾负呛切Φ?。 一邊的小師父即刻開口:「施主,請這邊走?!?/br> 我又看了一眼傅寧抒,見他點頭,才同那人一塊兒過去。 那池塘就在園子深處,極為廣闊,上頭橫了一座小拱橋。 小師父領我走上去,邊和我說著池子里的魚,是很久以前人家拿來放生的,本來怕山里冷,這群魚要撐不過冬天了,所以師父拒絕,哪想那人仍然把魚給放到池水里頭。 好些年過去啦,它們還是活得好好的,甚至…似乎越冷,活得越好,小師父邊瑟縮著肩,邊抖著聲音說道。 我看他身上只穿薄薄的僧服,趕緊就說:「小師父,你進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可以的?!?/br> 一聽這話,小師父立即合了合掌心,轉身就快步往廊院那兒走了。 我靠近橋身,往下望去,隱約能見水下魚兒游動的身影。那些魚兒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上方有人,慢慢地就往這頭聚集過來。 我往旁看了看,見著橋的另一邊有個師父走上來,似乎準備餵食,連忙跑過去,問他能不能讓我餵一點兒。 那師父愣了一下才說可以,便把飼料往我一只手心里倒了一些。 我小心的捧好,高興的走回原來的位置,用另一手一次捏了一點兒往水里撒。那些魚兒本來還慢悠悠的,即刻一下子聚攏了過來。 沒一下子飼料就全撒光了… 我拍了拍手,望著那些還不肯散去的魚群,不禁笑了笑。 「…在笑什么?」 我怔了怔,連忙側過頭去,就見著不知何時走來的傅寧抒。 「先生和住持師父說完話啦?」我問。 傅寧抒嗯了一聲,才又問:「方才見你一個人在笑,什么事兒那么開心?」 我嘿嘿地笑了下,說道:「我方才和一位師父要來飼料,餵了這一些魚??娠暳蠜]了,但這些魚還不散呢?!?/br> 傅寧抒聽了,微微一笑,問道:「覺得這些魚有趣兒么?」 「嗯?!刮尹c頭,又靠著橋身往下望,邊說:「它們真是不怕冷呢,我聽小師父說,這是有人偷拿來放生,不是寺院養的,但讓它們住在這兒,感覺也挺好呀?!?/br> 傅寧抒沒作聲,像是也看了來… 我正看著,就看到像是一縷細微的,像是棉絮的東西緩緩的落在水面上,不禁怔了怔,以為眼花,就抬起了頭。 天色陰濛濛的一片,隱隱約約有什么往下飄落… 「飄雪了?!?/br> 「咦?」我愣了一下,睜大眼睛又看了看:「那就是雪么?」 傅寧抒嗯了一聲,又道:「這雪太小了,不留神的話,還看不出來?!?/br> 原來這就是雪呀… 雖然只是一點兒,但已經夠教我覺得新奇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心,可什么感覺也沒有,也沒有東西落在手上。 傅寧抒見了,就看了一眼天際,說:「晚些說不定會下得更大點兒?!?/br> 「真的會么?」我睜大眼睛看向他。 傅寧抒微微一笑,才又說:「應該會吧…唔,在這兒待得太久,我們先進到里頭?!?/br> 「喔?!?/br> 我同傅寧抒在寺院里待了半日才走。 中間都不曾見雪真正的落下來,直到回到山里的宅院后,才一點一點的變大了,很快地,庭院的半邊就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不過我也沒能跑出去看… 還在寺院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兒乏,本來以為只是睏而已,但回來不到一會兒,就開始覺得頭疼了。 傅寧抒察覺,就說我約莫有些著涼,讓我先回房去躺著休息。 我脫了外袍長衫,上了床窩在被子里… 迷迷糊糊的,好像是睡著了,又好像沒有,一直就感覺腦袋像是被什么敲打著,身體跟著冷起來,冷得…像是掉到冰凍的水池內。 身體不停的打哆嗦,被子怎么拉高攏緊,都不能覺得溫暖… 好冷…我皺起眉,感覺身體又冷又僵。 可忽然地,又不冷了,被子里像塞了個烤爐,全身烘烘的熱起來了,直想把蓋著的被子推開。 恍惚中,好像有誰攔住了,迫著我再把被子蓋回去。 好熱…我喃喃脫口。 一會兒就好了,有人說,聲音很輕,很…溫柔。 然后…好像有什么東西貼到了臉頰額上,冰冰涼涼的,非常的舒服,一時就放松了下來。 可也只一下而已… 又熱起來了,這會兒也覺得像是掉到了水里,可卻是熱燙的水里,整個人又悶又濕又黏。 好熱…好難受…唔… 隱約好似聽見誰在咳嗽,咳得很厲害,我恍惚的聽了一會兒,才發覺那人就是我自己。 好痛… 渾渾噩噩的,像是讓誰給扶了起來,然后有什么湊到嘴邊來。 喝水,那個很溫柔的聲音說。 唔…我勉強的睜開眼,可眼前卻朦朧一片。 …是誰? 腦筋轉不過來,可聽著這聲音,就覺得份外安心。 喝一口,那聲音循循善誘的。我感覺自己張了口,然后有什么流進嘴里,喉嚨立即不再那么疼了。 可還是好熱… 我閉了眼睛,感覺身體好像再躺了回去。 又過了一陣,還是一會兒…唔…只覺得被子讓人給揭開,熱氣霎時散去了一些,跟著… 唔…好涼。 可這一股涼意敷上來卻覺得很舒爽,由臉頰一路到了身體,始終濕黏濕黏的不適總算不見了。 我半睜開眼,就感覺貼在身上的那陣涼意像是停了一下。那聲音在說,你身上的衣裳都教給汗溼了,得換下才行,一會兒就好。 然后又動作… 我再閉了眼睛。 腦中混亂一片,都是火…不停的燒,整個人都要沸騰了。 耳邊轟轟的響…聽不清是什么… 隱約就想起了王朔同我說的,我小時候的故事…啊不對,那不是故事…是真的… 為什么…還是這么熱… 為什么不涼了… 腦中才冒出這個念頭,就彷彿有什么落在了額上,又涼又軟的,可只一下——我下意的伸手去捉。 才捉住,就感覺那份冰涼要退了開。 唔…不要離開… 我用力的緊了一緊手里捉住的,一點兒也不愿讓,直到…感覺手中緊握的力道松了下來為止。 五十八 三四歲的時候,同王朔一塊兒去田里玩兒,回去總愛學著王朔走在水溝邊上,有次不小心,沒踩穩就摔了下去。 雖然沒有受傷,可身上都濕淋淋的,吹了一路的風回到家里,就開始覺得頭疼,到了晚上便發起燒了。 那時…喉嚨又乾又緊,不停的咳嗽,整個人忽冷忽熱,非常的難受。我睡得很不好,吳嬸沒法兒,只好去喊夫人來。 那時候我挺怕她的,倒不是因為老爺的緣故… 是因為…夫人總是冷冷的,沒有表情,就算開心,那笑容也是一下下。每次她看見我,眼神也時常沉沉鬱鬱。 可那會兒她來,雖然眉頭皺著,可眼神很溫和,同我說話的聲調也很柔軟,捂在我臉上的手,又涼又舒心。 她陪我過了一夜,隔日早上,在我服完藥后,親手做了蛋羹,一邊餵我,一邊給我講了個故事。 那個故事是… 是…唔…是什么呀? 我想得皺了下眉,霎時腦袋一片空白,跟著眼睛就睜了開。 房內有些灰濛濛的… 我呆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個兒側過一旁的手。 手下的觸感不是床被,是… 這才發覺,自個兒的手是松松的蓋在了一只手背上的,我不禁茫然了一會兒,才微微地抬起頭,然后呆了一呆… 傅寧抒側睡在旁,前發落了幾縷,蓋住了一點兒的臉,然后他的一手橫過身側,也就是被我蓋住的那一手。 雖然在書院時,是和他睡在同一張床,可舍房里的床很大,睡上兩個人都還很寬敞的,和現在睡得這張不一樣… 第一次…這么接近看傅寧抒睡著的樣子。 我不禁怔怔的瞧。 這么近,才發現…他的眼睫毛真長又密,每次和他對上目光,都先注意到那對又深又黑的眼珠子。 是因為睫毛長的緣故么?所以每次傅寧抒看來的時候,感覺才會那么的… 還恍惚想著,就見到那一副眼睫毛微微地顫了一下,然后就向上揚了起來,露出里頭的那對漂亮的眼珠子。 我呆呆的同傅寧抒對看。 傅寧抒眼睛眨也沒眨的,面無表情… 忽地,傅寧抒抽出被我按住的手,往我額上摸來,便唔了一聲,有點兒含糊不清的說著退了,手就往下挪來,擱到我的肩臂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喃喃地道再睡一會兒,邊說眼睛又閉上了。 我發起怔,腦中茫茫然的。 只覺得拍在肩臂上的力道輕的,像是風拂過一樣,一下又一下,拍得人神思恍惚了起來… 間隔…慢慢地拉長了。 我也閉起了眼睛。 再醒來后,已是大白日了。 房內亮晃晃的,滿室烘烘的熱氣,我拉高被子捂住臉,恍惚的賴了一會兒,才想起一件事兒。 我拉下被子,翻過了身… 床側空無一人。 咦,沒人? 但怎么…唔…印象里,是同傅寧抒睡在一塊兒的,然后… 我撐坐起來,困惑的看了看自個兒的手,有點兒不解的歪了歪腦袋。正想著,就瞥見門被推了開。 進來的就是傅寧抒,他衣著平整,頭發也是梳理的整齊,手上端著了個木盤。他看見我坐起來,有點兒一怔,然后才把門給關好了。 「醒了正好?!垢祵幨氵呎f,邊走至桌前把手里的東西放下,然后又走近過來,對著我微微低身,伸出手覆到我的額頭,「看來,沒再燒了?!?/br> 說完,他縮回手,站直了身體走回桌前,拿起木盤上的一只碗,又轉身走來,就坐到了床邊。 「先喝了這個?!?/br> 我瞧了一眼被遞上來的冒著微微熱氣的碗,然后困惑的看向他。 傅寧抒開口,溫和的說:「雖然現在是退熱了,可體內仍舊虛寒,這湯藥有袪寒作用,對你有幫助?!?/br> 我懵懵地點頭,伸手去接過來,忍著苦味兒,慢慢的喝了。這中間,傅寧抒一直坐著,等我喝好之后,又接過碗才起身。 我以為他要走了,急忙喊:「先生…」 出口的聲音嘶啞得很,喉嚨更像是被刀割了一樣的痛,我先怔了一下,才難受的咳起來。 「喝點兒水?!垢祵幨阌诌^來坐到床邊,手上換拿了杯水。 我接來,趕緊的喝了一口,才感覺好一點兒,又把剩下的水喝完,才咕噥道:「…好難受?!?/br> 「病了當然會難受了?!垢祵幨阏f,伸手往我頭上摸了一下,拿走杯子后問道:「餓了么?」 我搖了搖頭,不禁打了個呵欠。 「那再多睡一會兒好了?!垢祵幨惚愕?,示意我躺下來,「不過晚點兒起來,就得吃點兒東西才行?!?/br> 我點著頭,邊躺下往被子里鑽。 頭一沾到枕上,神思就又恍惚起來…我閉上眼,聽見暖盆里燒炭的聲響,還有一點兒細微的別的動靜。 那一點兒別的動靜,讓人覺得一陣心安… 沒一會兒,我就又沉沉的睡去了。 一睡就又過了大半天,真正起來吃了東西,已經是晚上了。 雖然是過年,可因為生病,吃不得太多油膩的東西,所以只能吃點兒清粥,最多就是配個咸味兒的腐乳。那腐乳是徐伯親製的,做了好幾個罈子,保存在廚房最陰涼的角落。 那晚吃完后,全身黏膩的不行,傅寧抒讓徐伯燒水,然后拿到房里,說是外頭冷,不好去浴房。 我一直待在房里,倒沒覺得太冷,不過能見到映在窗上的樹影,沒有停過拍打,拂動個不停。。 洗完后,再喝了次藥,我就又睡下了。 到隔日,一早就醒了,精神遠比昨日要好…我再也躺不住,揭了被子下床找鞋穿,披上袍子就往窗邊去。 一打開窗,就覺到颼颼寒意,外頭…白茫茫的一片,枝椏樹叢間都覆了一層白色的厚厚的冰。 我睜大眼睛,雪下得這么深啦? 背后,門忽地被推開… 「怎么下床了,還開了窗…」隨著這句話,傅寧抒人已經走了來,然后伸出手把窗子拉回來關上。 我訥然的看了過去,見他微皺了一下眉。 「先生,我覺得我好了?!刮疫B忙說,「你聽,我又有聲音啦,也不痛了?!?/br> 傅寧抒又皺了下眉,才開口:「就算不痛了,那也才好一點兒而已?!?/br> 我喔了一聲,又看了他,忍不住委屈,嘴里就埋怨:「可我昨兒個已經躺一整天,今天要再躺下去,又會一直病下去?!?/br> 「胡說,多睡多休息,是對身體有益?!垢祵幨愫眯Φ?,拉了我回床邊,像是要我再躺下。 「先生,我真覺得有好點兒了?!刮疫B忙說,眼巴巴的瞧著他。 「……」 我再接再厲:「再躺一整天的話,骨頭都要散了…」 傅寧抒看著我好半晌,才開口:「…那不能去外頭?!?/br> 我立即點頭,連聲說好。 傅寧抒像是嘆了口氣,然后就松開我的手,說要去打些水來讓我洗漱一番。 我本來想說自個兒去就好,但才張嘴,他就看來一眼,對上他的目光,想到他方才話,就把話給嚥回去了。 等水拿了來,洗漱完畢,我換穿好衣服,早飯也端來了。 還是清粥配腐乳… 其實這粥熬得挺好喝的,腐乳也釀製得夠味兒,但就是覺得少了點兒什么。 我默默吃完,又想了想,就忍不住同傅寧抒說想去到房外頭。雖然房里很溫暖,但總覺得滿室病氣,待著怪不舒服的。 聽我這么說,傅寧抒像是想了一想,就也沒攔著我,只是…仍舊不準我到庭院中去。 唔,這樣也不要緊,只要能走去透口氣就好啦…我高興的說。 傅寧抒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可其實外邊挺冷的,光是走在廊院下,就覺得片刻都待不住了。 反而起居室那兒,雖然開了一排的窗子,但里頭有熱炕,能躺能坐,還有書能消磨,還能看見整個落了雪的風景,實在是一個能久待的地方。 我就去了那兒,問過傅寧抒后,也上了炕,繼續翻之前沒看完的故事。 看了一會兒,徐伯又拿了炭盆來燒,屋里又更暖和,要是平常,我大概又要昏昏欲睡的,可真是睡得太飽了,實在精神得很。 我把手中的故事本給看完… 其中一篇講到了一樣東西,是很久之前,初次同傅寧抒一塊兒到城里去,糖畫出來的龍。 那時問過傅寧抒,他只大略的講了兩句… 說那都是想像出來,但想…唔,也要有憑藉嘛——后來席夙一課上是這么說的。 「先生,這上頭講到了龍…」我不禁脫口:「先生上回說,龍是有角的,可這里面的怎么沒有?」 傅寧抒看了來,拿過書翻了一下,才溫和開口:「關于龍的描述,端憑想像,有千種想法,那便有千種模樣了?!?/br> 我似懂非懂,就按著書里的描述想像,不禁苦惱的道:「那怎么我都想像不出一個模樣???」 傅寧抒笑了一笑,就像是想到什么,說著對了…人便下了炕,往放滿書的墻架過去,跟著蹲下身,似乎往底下搬開一些書,就見他拉出來一個沉沉的木匣子。 傅寧抒就抱起那只匣子起身,再走了回來。我連忙把中間炕桌往旁搬開,讓出一個空位兒。 傅寧抒又坐上炕,微挽袖子伸出手,拂了拂匣面,然后打開來。 我探頭看了看,里頭…唔…有一堆的書,好像還有畫,然后是信…還是什么的字條,總之很多東西。 傅寧抒拿出其中的一個畫卷,往旁鋪了開。 隨著慢慢展開,逐漸現出里頭的圖,畫得是…有云朵,有…唔…我睜大眼睛,看著上頭色澤濃烈的,形肖當日看見的糖畫。 那一條龍形幾乎佔滿了整張畫卷… 我整個湊過去,挨近傅寧抒身邊,怔怔的直瞧。 「這是…」、「你看…」 沒有預料,我和傅寧抒兩個人同時出了聲,還相互的看去。 目光望進了一雙黑亮的眼珠子,隱約見著那雙眼里面,似乎流露一點兒意思,我無法分明,一時怔住了。 可不知怎地,忽然的…視線有些移不開。 腦里面都是那時半夢半醒,卻又仔仔細細看過的傅寧抒睡時的模樣,然后當他睜開眼來的瞬間。 比起那當時,現在同傅寧抒之間,距離更近… 也看得更仔細… 除了那雙眼睛,眉毛鼻子…以及薄薄的唇,都是一樣萬分好看。 腦中突然的想起來,在書上看過的一句形容…流風回雪,輕云蔽日。 「先生…」 我不禁怔怔脫口,對著傅寧抒道:「你生得真好?!?/br> 傅寧抒眼也沒眨,仍舊同我注視,微微地欺近,語氣低低的問:「…如何好?」 「都…」 都怎么…話霎時給噎在口里了。 嘴上貼著有點兒涼,卻又溼潤柔軟的觸感,鼻息間又聞見了屬于傅寧抒身上的,淡淡的清香… 眼里…只見到比昨日那時和方才還近的,細密纖長的眼睫毛。 然后,那雙眼睫毛再向上揚起,里頭的眼珠子又黑又亮,輕輕的,沉沉的對著我注視。 只一會兒,碰在嘴上的觸感慢慢的往后退了一些… 我微微睜眼,對著傅寧抒怔怔直看。 傅寧抒也一樣看來…默然不語。 我不禁低了目光,抬起手摸了摸…方才嘴巴被碰到的地方,心里有點兒恍惚,就又抬起眼去看他。 「先生為什么親我呀?」我怔怔的,脫口問道。 傅寧抒不作答,只再欺往前,又親上了我的嘴。 這次…他停留的比較久一些,還伸出兩手來,按在我的肩頭,嘴巴上相碰的觸感就更近又更緊。 就覺得…整個人熱騰起來,恍恍惚惚的。 「唔…」 我忍不住出了聲,有些暈乎乎的,差點兒要往后倒時,按在肩頭的一手已是橫過我的脖子,扶在了背后。 又感覺另一手搭扣在我的后腦袋上… 我忍不住喘了口氣,看向傅寧抒,他此刻的目光很亮,好似天上的星子。 「…討厭么?」 我聽到他問,感覺到他說話的熱息,臉就騰騰地燒了燒,不及思考就趕緊搖頭,脫口說:「不討厭!」 傅寧抒便笑了,眼睛彎彎的,透出潤潤的星光,那堆星光往我眼里傾倒…又聽他問喜歡么? 我怔了怔…脫口:「喜歡…」又困惑的看著他,喃喃地問:「那…先生到底為什么要親我?」 傅寧抒眼睛像是瞇了瞇,淡淡地開口:「你不愿意?」 我咦了一下,連忙搖頭,驀地心里就有點兒著急起來,支吾著解釋:「不是不愿意呀,可是…我只是想知道…」說著,我瞅著他,委屈的問:「不可以問么?」 傅寧抒沒有作聲,只靜靜的看著我。 「先生?」 傅寧抒忽地笑了,搭在我腦后的手捂了一捂,然后開口道:「因為你很好?!?/br> 我呆了一呆,懵懵地看著他。 就又聽傅寧抒像是肯定的嗯了一聲,又說了一次,「你很好?!?/br> 我很好… 唔…是這樣??? 我睜了睜眼睛,看著傅寧抒,又覺得臉熱起來,心里還有點兒…說不清是什么,但覺得很難為情的感覺。 「那…」我脫口,有點兒不好意思看他:「唔,是這樣的話,讓先生親一下…一點兒都無所謂的?!?/br> 傅寧抒微挑眉,就笑了一聲,目光直直瞅來,很靠近的問,語氣輕輕的:「哦,只能親一下?」 「唔…」我想了想,說:「那兩下,還是三下…」 說著的同時,聲音被慢慢的隱沒了… 嘴巴被輕輕的碰了碰好幾下,然后才又慢慢地貼緊成了一塊兒。朦朦朧朧的,身體像是倒了下來,臉被兩只手給托住,舒服的觸感落在了嘴邊,又往中間挪移,一點一點的…又輕又慢。 我捨不得分開… 傅寧抒的唇碰起來濕濕軟軟的,而且有些涼,親起來…非常的舒服。 舒服的…讓人很想… …很想舔舔看。 腦海才浮現這股念頭,我已經忍不住的張嘴,可舌頭還沒碰到他的唇,就先被另外的熱度勾住,然后被抵回了嘴里。 「唔…」我不禁出聲,想要喘口氣,發覺很難,慌忙之中,手不禁去揪住了傅寧抒的衣袍。 不過,嘴巴被那陣熱度舔牴,就連喘氣都顧不上了… 整個人又暈又熱,等舌頭又被纏了一會兒,霎時嘴巴被松了開,一口涼氣灌入,我忍不住咳了一咳。 耳邊聽見輕笑,然后臉頰就讓一手給抹了一把… 「這樣就喘不過氣?」傅寧抒眼里有些溼潤,臉色微微地紅,他邊說著,邊把另一手橫到我的背后,慢慢的拍了拍。 我側身對著他,莫名臉發起熱,可嘴里還是咕噥:「哪能不讓人喘口氣的…」 傅寧抒又笑,再欺近前,親了一下我的嘴角,「好,先給你喘口氣?!?/br> 我點頭…見傅寧抒再笑了下。 他不笑的時候,就很好看,可眼里…總覺得有點兒冷。 但每次他笑起來,眼里的那點兒冷,就消失殆盡,雖然時常只有一瞬間,可這一瞬間,第一次看了就不會忘記。 「…在想什么?」 臉被摸了摸,耳邊就聽見傅寧抒問,我回了神,但還是直直的看著他,正想要開口,冷不防地,肚子咕嚕嚕作響。 我呆了呆,霎時發起窘… 傅寧抒彎了彎眼睛,笑了笑,手又摸了摸我的臉,然后道:「…都這個時候了,是該覺得餓的?!?/br> 說著,他扶了我一塊兒坐了起來。 「唔,去弄點兒吃的好了?!?/br> 聽他說,我趕緊就問:「那又得吃粥么?」 傅寧抒伸手過來,順了順我的袍襟,笑了一下,「你想吃別的也行?!?/br> 我亮了眼睛,連忙問:「真的么?」 傅寧抒唔了一聲,收回了手,往我看來,然后問:「有想吃的?」 我想了想,看了他一眼,才小聲的說:「我想吃…先生能再做一次蛋羹么?」 傅寧抒像是怔了一下,跟著微笑,他看著我問道:「怎么想吃那個?」 我唔了一唔,有點兒說不出所以然,方才就腦中閃過這道菜,然后就說了。我看了看他,只是問:「…不好么?」 「沒有不好,只是…」傅寧抒看向我,又問:「就只想吃這個?」 我嗯了一聲,點頭道:「就想吃這個?!?/br> 傅寧抒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說:「好,就給你做這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