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卷 卸罪:0. 記憶的瓶口
0.記憶的瓶口 凌晨兩點多,夜闌人靜,窗外夜市的繁囂與熱鬧已然隨著更深的黑暗而消隱,路上沒有半個人影,只剩街燈緘默的照耀,和霓虹燈永不竭息的射光,使街道保持明亮。 這并不代表夜里的人已經進入夢鄉。還在活動的人,全都隱藏在某個角落里、某條暗巷內、某個建筑物中,在不干事者絕對看不見的地方。 浴室的門口被打開,騰騰白霧從內冒出,然后倏地消散無蹤。 徐語辰剛剛洗完第三次澡,泡水很久,手腳的皮膚都變皺了,略長的濕頭發安靜地凝聚水珠,而后滑落地面。他緊抓著略為蓬松的長衣,瞟了走廊對面哥哥的房間確實地關上了門,方才躡手躡腳地返回客廳。 以后到底該怎么做? 雖然徐斐然表示,他再也不會干出那種過份的事……不過,這可信嗎? 相信強暴犯的承諾是一件極愚蠢的行為。 不可以再留在這個地方,不可以再跟那個人住在一起。只要想到那人親切的臉孔,溫柔的笑容,過去的關懷呵護,以及、剛剛所受到的對待,徐語辰便很想哭,心臟扭痛得厲害。 徐斐然是他最信任的人,最信任的人卻重重地傷害了他。 蕭沁華和陳依柔,高一、高二時的朋友,是將他引向罪惡、拉入丑陋世界的人。 一直以來最好的朋友,于俊衡,當初他說的話是真實的。然而,這位朋友現時卻下落不明,尤如人間蒸發。 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即使不是能夠依賴的對象,有個傾訴對象,也足以使他安慰吧? 但這樣的人并不存在。 徐語辰無力地倒在沙發上,把身體的重量全部陷下去,兩指插入濕溼的頭發里。寂靜的客廳里只殘存著他煩躁不安的呼吸聲,不剩別的東西。 他沒有父母。沒有哥哥。沒有朋友。 父母因車禍去世后,成為小孤兒的兩兄弟被帶到叔父和叔母家,作為累贅般的存在,一直寄人籬下,受人白眼。每次回到那個沒有半點親情的房子,他便會感到一陣反胃。 那個時候,唯一照亮他生命的,其后又將他帶離那地方的人,是作為哥哥的徐斐然。 他掩唇,咯咯失笑。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哥哥啊。不過,要是他失去了「哥哥」,馀下的日子可以怎么辦? 在空虛孤寂的晚上,如同蠟燭般帶來一絲微弱火光的,只有埋藏于抽屜深處的聯絡簿。徐語辰哆嗦著走過去,打開抽屜翻了許久,終于把一本塵封已久的本子拿出來。 那是記載著親人們的電話及地址的聯絡簿,由于數年來沒有碰過,厚實的黑皮早已經鋪上了一層薄塵。翻開內頁,紙張變得脆弱易碎了,偶爾看見一、兩個小孔,紙角還黏在一塊兒。 徐語辰再次確定徐斐然沒有走出房間,他才稍微松口氣,雙手把本子捧到沙發上仔細閱讀。 徐家兩兄弟沒有什么親人。爺爺和奶奶早逝,只剩下父親跟叔叔兩兄弟,不過父親在少年時期已經四處游蕩,其后沒有跟叔叔有過太多接觸。至于母親,她的家族根源自某個隱蔽的村落里,不過到底在哪兒,母親從來沒提及過;母親的親人,也是素未謀面。 在陳舊的聯絡簿里,只有父母、叔父和朋友們的聯絡方式,還有某些常用的電話號碼。 徐語辰看著這一個個父母親的朋友名字,心跳加?。簺]有誰是認識的。 除了叔父、叔母的家,就不剩其他可以投靠的處所了。然而,相較之下,徐語辰寧愿跟作為強暴者的哥哥繼續住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去那個討厭的房子。 叔父和叔母的存在,真的使他深感厭惡呢…… ──那兩個孩子殺了自己的父母,怎么可以讓他們住進來! 討厭!這又是什么東西? 徐語辰把視線從叔父家的電話號碼挪開,身形如同被風吹襲的枝椏般搖擺不定,最終跌到沙發上。手指一甩,那無用的聯絡簿便被摔到地上,發出「啪」的響聲,在暗夜里特別鮮明。 ──連當叔叔的也不照顧兩個小孩,會被人瞧不起的!再忍耐一下,看在遺產的份上…… 很討厭、很討厭、很討厭!為什么這個世界存在著這么多討厭的人? 徐語辰咬了咬下唇,覺得頭部隱隱作痛,越來越多的東西拋到耳邊。他拚命地甩頭,阻止這些來自過去的幻覺繼續入侵,他要保住現在的自己! 記憶的瓶口,為什么堵不住呢? ──辰……不能上法庭,他是個很容易接受暗示的小孩…… 熟悉的聲音,還有溫柔的眼神,總是讓他迷戀不已。 然后,是已經遺忘的說話。 ──辰,不要怕,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吧。 還有。 ──辰,我喜歡你。 「頭好痛、好痛、好痛、討厭……」 黑暗中,徐語辰抱著發漲的腦袋,不斷發顫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