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最后的勇氣
「再、見了,一生摯愛?!?/br> 我答應你,笑著和你道別而不哭泣。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比你更自私,自私的將和你相似的人佔有著。 當最深愛卻也最怨恨的人離去,淚水到底會不會落下? 我已經忘記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回到我那溫暖的被窩里頭,我只是記得學長身上的肥皂香味還殘留在我的衣服上,掌心的馀溫還未散去。 早晨起床,意外發現自己的雙眼哭的過份紅腫,就算戴上眼鏡也無法遮掩,我找不到理由來搪塞,只能傻傻地被母親和弟訓一頓。 自從和母親坦承面對后,我發現自己渴望母愛不比父愛差,我想也許是這份幸福我們太久沒有享受過了。 曾經還以為自己會失去一切,說不定其實從沒失去過,只是我刻意忽略了而已。 任昱捷的貼心、致奕學長的溫柔、母親的懺悔、父親的慈藹,現在一一的在我身旁嶄露。潸然出涕,淚水緩緩滑落,模糊了我眼前的視線,我并不是太愛哭,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實在「身在福中不知?!?。 我還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說不定我從來就沒有恨過誰,只是自己在欺騙自己,以為這樣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不過,現在看來,我錯得離譜。 * 逢假日早晨,換上一身較輕便的服裝,獨自一人游走在附近的街道,傳入耳際的聲音都自動轉換成無聲狀態,現在的我什么也聽不進去。 微風輕拂過樹葉的婆娑聲,鳥兒悅耳歌聲,汽機車來往馬路的聲響,我什么也聽不到,整個世界彷彿變成一片空白。 原因來自于早晨接到醫院撥來的一通電話。 「請問是楊盛先生的家人嗎?」溫柔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是他女兒,怎么了嗎?」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握住話筒的奘心突然冒出汗珠,緊張的氛圍蔓延開來。 「楊盛先生現在情況很危急,必須立刻動手術,麻煩請家屬趕快趕來醫院好嗎?」 于是我猶豫了。 我并沒有將醫院傳來的訊息轉達給母親和佑霖知道,對不起,因為我想自私的自己一個人承受。 只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往醫院的路途,好吧,我并沒有到處游蕩。 「這是,最后一次了嗎?」抬頭仰望,一架白色飛機劃破天際,鳥兒們拍動翅膀盡情的在天空中遨游。 我知道不會有人回應我,因為答案就在我的心中,只是我不敢去想。 深吸一口氣,我加快了前往醫院的腳步,慢慢的,步伐越跨越大、越來越迅速,我朝著醫院的方向努力奔跑,水珠滑過我的眼角、臉龐,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淚水抑或是汗水了。 眼看醫院的招牌就在不遠處,我加快腳步走向醫院,透明自動門緩慢開啟,沁涼的風撲面而來,額上的汗珠順著臉龐滑落至下巴。我在猜想,也許我現在臉上正掛著驚恐和緊張的神情吧。 走過純白的走廊和樓梯,望著走廊最深處那間敞開房門的病房,微微的亮光從里頭照射出來映在透白的地板上。 這次,我不再經過任何人的同意,逕自走進病房內。 站在病床旁,看著父親安靜沉睡在病床上,我緩緩陷入回憶中,憶起父親那抹最燦爛猶如陽光般刺眼又溫暖的笑容。如今,卻只剩蒼白的臉龐、乾澀的雙唇,臉上盡是歲月走過而留下的痕跡。 「子安,爸對不起你?!勾植诘拇笳仆蝗晃兆∥业氖?。 「嗯?!刮抑话l出了微小的單音。 「這幾年來讓你吃了這么多苦,我真的不奢望你原諒我?!勾笳苹?,父親撇過頭不再看著我。 「無所謂,反正你也不能補償我什么?!刮依涞卣f著。 「子安,不要這樣好嗎?」父親的眼眶含著淚水,我看見了他眼底的關愛。 「別說了,先顧好你自己的身體吧!」緊咬下唇,我努力忍住鼻酸的涌上,努力不讓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的?!箵P起嘴角,那抹許久未見的笑容又在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爸,動手術吧!」我鼓起勇氣伸出手握住父親的大掌。 「子安,你知道嗎?其實那一晚爸知道你在旁邊偷聽?!垢赣H把這一切說的云淡風輕,像是事情從未發生過似的。。 「為什么?」我不生氣、不哭鬧,因為我有預感我們能相處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只是我還在欺騙著自己。 「為了不讓你們跟著我們一起吃苦?!箞远ǖ难凵裢嘎吨约簺]有做錯決定,只是父親遺漏了一點。 沒有考慮我們的心情。 「算我求你了,別在那么自私了好嗎?」幾滴淚水從眼眶滑落,嘴角微微揚起,因為我已經透過掌心得知了父親的答案,即使父親不說。 「好,這是最后一次了?!?/br> 父親,因為你已經看見殘酷的事實了對吧。 肯定句。 * 雙手顫抖,手持藍色原子筆,看著那張被夾在板子上的紙張——緊急手術同意書。 一筆一畫,我緩慢的簽下我的名字,隨后交給了在一旁待命的護士。 伸出舌頭舔去唇上的乾澀,閉上雙眸,深吸一口氣,須臾,立刻張開雙眼轉過身看著那緩緩來到眼前的陌生推車以及上頭那此生再無法忘記的人。 看著父親躺在推車上,那抹最熟悉的陽光笑容依舊沒消失,我緊緊跟隨父親的身旁,這一秒,我想把父親的模樣刻印在我的腦中。 「爸,我想吃冰棒?!灌狡鸺t唇,看著躺在推車上的父親。 「等爸爸醒來以后一定買好多給你吃?!箛先欢?,笑容猶如陽光一般刺眼的讓我睜不開雙眸。 「爸,其實我好想你?!箵P起嘴角,這是我一直很想說的話。 「子安,可以答應爸一件事嗎?」聲音因為推車晃動而變的些微顫抖。 「什么事?」 「不管我發生了什么事,不要哭泣?!?/br> 可以不要再那么自私了嗎? 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推進手術室,直到門關上我還是不想眨任何一下眼,深怕只是一個短促的片刻,父親就會離開我的身邊。 看著手術室上頭的燈亮起,轉身跑向醫生的辦公室,我想尋求最后一點希望。 * 我靠著關係好不容易換上一身偏深綠的消毒衣,進到了手術室站在最不妨礙的角落緊盯著這一切。 緊閉雙唇,我不發一語看著那一般人認為的血腥畫面,雙眼緊盯著父親佈滿皺紋的臉,嘴角還是帶著微微的笑容。 看著執刀的醫生汗如雨下的替父親動刀,聽著一旁的助手一邊看著心電機,一邊開口提醒著執刀的醫生。 看著心電圖上那起伏不大的波型,我的心臟跳動速度越來越快。 無法猜測時間到底過了多久,也無法得知目前的情形究竟是好是壞,我只能雙手合十,誠心地向蒼天祈求。 皺緊眉頭緊盯著那顯示著心跳波型的心電圖,看著醫生拿著電擊器急救著我那生命所剩無幾的父親。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因為父親對母親、小弟和我做出那種事后,恨不得他快點死去,但我沒有,我現在反而希望老天賜予父親一個奇蹟。 我還是很希望可以一直看見那抹笑容,那抹我最愛的笑容。 幾滴汗水從額頭上滑落至臉龐,看著心電圖上顯示的心跳波型的幅度漸漸平了下來,淚水不停的在我的眼眶中聚集,眨了下雙眼,直到聽見心電圖機發出刺耳的聲響,淚水還沒崩落,我拉下臉上的口罩,看著醫生與護士紛紛停下動作,轉而開始收拾著器具,主治醫生在離開急診室前輕拍了我的肩膀幾下,也跟我說了一句他們唯一能說的話:「請節哀?!?/br> 轉眼瞬即,還以為是很漫長的手術時間居然在我一個眨眼的跨度便結束了。 而這一切來的太突然,讓我無法承受。 我很想、很想恨他,因為這樣我就不必為他這種社會敗類而流淚了。只是我做不到,因為我早已在內心深處、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早已悄悄原諒他了。 看見一位護士用一塊白布蓋住了父親的整個身體,我再也見不到父親那消瘦的身體,以及那佈滿皺紋的臉,直到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離開后,在我眼眶打轉的眼淚終于潰堤。 我緩慢的移動腳步走到病床旁,伸出顫抖的手掀開蓋在他臉上的白布,望著父親漸漸變得蒼白、冰冷的臉,我終于再也掩不住聲音,趴在父親的身上放聲大哭了起來,我無法想像那個也曾溫柔對待過我們的父親竟然就這么離去。 最后留在父親臉上的表情是安詳的笑臉,不再燦爛、不再刺眼也不再溫暖,卻意外的讓人感到安心,也許是那種熟悉感早已深深刻劃了。 「爸,我沒有哭,只是有沙子跑進眼睛里覺得痛罷了?!?/br> 當最深愛卻也最怨恨的人離去,淚水到底會不會落下?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答案是——會。 * 失魂落魄的走出醫院,老天像是在為我感到惋惜,猛然之間下起了滂沱大雨令我措手不及,只是我想去躲雨的心情早已全失,漫步在大雨之中,任由雨水拍打在我的身上。 佇立在人行道上,閉上雙眸,雨水濕潤了我紅腫乾澀的雙眼,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就連哭的力氣也被抽光。 突然,感覺寂寞。 突然,感覺失去一切。 「楊子安,你在干嘛?」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當我抬起頭來,映入眼中的是身穿運動衣,手持一把藍色雨傘的他。 任昱捷,這是巧合還是老天安排? 我沒有多想,邁開步伐衝上前緊緊環抱住他勁瘦的腰,臉龐緊緊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一開始急促隨后漸漸平穩的心跳聲, 「拜託你,就這樣,一下子就好?!?/br> 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找任何藉口搪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