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終現蛛絲】
2012年3月26日,北京 胡平奉命留守在北京,配合國安部第四局后續偵查帶勾的行動??墒?,第四局的情蒐活動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胡平想幫上忙,也要等他們有一定的進度之后,才會通知前往研究,提供考古專業的看法。 簡言之,胡平只能被動地等候國安部的通知,才有事干,這幾天可把行動力十足的胡平悶得慌了。 胡平也關心在黃山市石窟群辦公室的同僚,除了打電話回去問了工作的進度,也把在北京國安部的新發展詳細地告知了張左齡他們。當然,電話的另一端明顯洋溢著興奮的氛圍,胡平只得一再提醒大家仍然要堅守崗位,繼續查找。 2012年3月26日,又是個北京展現春天嬌綠的星期一,微寒。胡平終于又等到國安部第四局的電話,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被引進了會議室,見到老師葉向東副局長也坐在會議桌左側正中央,隔著會議桌對面,坐著一位個頭中等,方臉上滿佈皺紋,穿著深色西裝,年齡五十開外的高干。 瞧這陣仗,胡平心中一陣熱,應該有不錯的進展了,看來不是只叫我來諮詢一下的。 果然,葉向東介紹這位高干是國安部第三局副局長那譽,目前這項目由他督導。當胡平坐下來的時候,葉向東小聲地交代,「那副局長負責港、澳、臺業務。這次事情涉及臺灣,而且應該已經派人在對岸行動了,等一會兒敏感的問題就別出口?!?/br> 一開始,第四局的干員報告說,找到一個玉帶勾,規格、尺寸幾乎已達到98%以上的吻合度,接著放了張玉帶勾的圖像。 不知道胡平是不是跟國安部的椅子有仇?他一跳起來,又把座椅往后頂倒了,發出「乓!」的一聲巨響。 胡平舉著右手,指著墻上投影幕播放的玉帶勾,激動地大聲叫著,「就是它!就是它!」 葉向東凝神檢視著投影幕上的玉帶勾,整個器型是小頭大肚,有一點兒像是把頭向左后方扭轉過來的中國傳統樂器琵琶??雌饋硐袷乔嘤褓|,玉質溫潤,反映著柔和的蠟狀光澤。 此玉帶勾頭為螭龍形,較為圓滑,棗型眼,鼻孔微張,兩耳服貼額頭兩側,頭生兩角向后伸張。順著扭轉過來的器頸,逐漸變得粗寬,至器腹中下緣最寬,再快速收攏為圓腹底。 整個器腹分為上、中、下三部分,器腹上部琢有一組簡化的戰國鳳形陽紋,基本上像個「乙」字,鳳頭向左,張嘴做鳴叫狀,頸部向右轉曲,再向左轉曲為胸部,胸前有向上卷曲的羽翎紋,胸部左側琢有一向下撐按在自己身軀上的前肢和爪子,鳳的身軀在順著腹部向右卷曲,尾部再向上卷曲至頸后。此組鳳紋雖然簡練,但充滿了力道與活動感。 中間琢有兩組似蛇般的小龍,小龍頭向下,小龍頸則向上再向外側的左、右轉曲,然后沿著器腹周邊向上卷曲,小龍尾盤繞在器肩部。兩小龍棗型眼,鼻頭挺翹,頭側生出兩角向兩側延伸,背脊用雙勾表現,身體則用圓鱗紋鋪滿全身,雖然身軀的紋飾均為陰紋,但細緻的雕琢,有條不紊。 器腹下三分之一雕琢的是「饕餮」紋,眼睛仍是棗型眼,頭上的兩角向兩側延伸,角上的絞繩紋卷曲排列整齊,一絲不茍,整個紋飾讓人感到威猛兇悍。 玉帶勾的背面琢有一個浮凸的圓紐,紐柱略細,可以系帶,紐面中間琢有一組小「雷紋」,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個別角度琢有一組陰、陽紋并用的「卷云紋」,外框再琢有一圈弦紋,紐紋飾雖簡單卻精雕細琢,透著貴氣。 整個器型流暢合理,大小適中,讓人覺得應該是戰國時期的實用器。 葉向東看完干員播放的整組照片之后,強烈地感覺似曾相識。于是,看看胡平。 剛好,胡平也投過來炙熱的眼神,喊道:「老師!第三小室西面墻上的那些浮雕??!」 「嗄?」葉向東一時還會意不過來,緊接著又想通了,「喔!喔!喔!是墻上的簡式鳳紋、小龍紋跟饕餮紋,喔!喔!…」,立馬跑到胡平的身旁抓起他的手,兩個人高興地用力晃著彼此緊握的手。 那副局長和第四局的干員看著這對高興到忘形的師生,也感染了這考古艱辛、嚴肅的另一面,就像出土實物驗證了歷史的那種狂喜。大伙兒跟著傻傻地笑著,良久。 葉向東到底是高干,樂火了一陣子,還是很快地回復了冷靜自持。慢慢地坐下來,摸摸出油的額頭,故意慢慢地問道:「這照片在哪兒找到的?」 胡平也回過身子,快手快腳地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下來等著聽答案。 干員又調出一組文字材料,邊介紹著說:「這是個臺灣的博客,名字叫做嚴道文,年齡30歲,目前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不知道是不是我們運氣特別好?這是上星期他才發表的最新文章,兩位你們看………?!?/br> 胡平心中嘀咕著,「怎么又是臺灣?怎么又是最近發生的?會不會太巧了?」 投影幕顯示了基底是橘黃色博客格式,「千秋古玉,五百主人」的標題,果然,這篇博文是2012年3月21日登載的。版主對這玉帶勾定名為「戰國青白玉龍頭龍鳳紋帶勾」,文章有十幾幅玉帶勾的照片,還在照片之下,敘述著此玉帶勾各項風格特徵的品評。 文章中提到,此玉帶勾為「龍紋帶勾」,是四年前所購藏,應該與另一個「鳳形帶勾」共組一對。 葉向東與胡平對望了一眼,胡平趕快問干員,「上次你們找到的網絡游戲那鳳形盾牌,有沒有新的進展?還是也找到同樣的『鳳形玉帶勾』了?」 匯報的干員搖搖頭,想了想,進一步地說明:「我們沒有找到你說的『鳳形玉帶勾』具體的照片。但是,我們設法取得了這個網絡游戲的相關材料,經過初步匯總、分析之后,我們認為這位嚴道文除了擁有這個…這個『戰國青白玉…龍頭…龍鳳紋帶勾』之外,也是『戰國再策』這款游戲的玩家,而且好像也知道『鳳形玉帶勾』跟網絡游戲中熊靈兒的青色盾牌有關?!?/br> 這講法就有些超過一般人的認知,葉向東和胡平都懵了,不約而同地都低下了頭回想著干員的話。 胡平腦袋飛快地轉著,為什么這么巧?這嚴道文怎么也跟那游戲扯上關係?而且,何以這姓嚴的就知道另外有一件鳳帶勾跟他的龍帶勾配成對?還跟這網游中的虛擬角色有關? 戰國時期,各國貴族們之間禮酬互饋的贈品中玉器佔了大宗,再加上戰爭攻伐的戰利品流落,造成了各國玉器風格和玉雕技藝頻繁的交流。但是楚國強大,王室貴族又喜好用金玉繁囂之物來裝點身分地位,于是楚國的玉工巧匠在迎合上位的愛好之下,發展出各種絢麗奇巧的玉器型制與紋飾。也造成戰國后期的各國玉器,多少是參照精彩的楚式玉器來雕琢,也讓楚式玉器的某些風格成了當時的主流。例如,一件玉器上龍鳳共用同一個軀體;璜或珩左右對稱,且兩端使用相同形狀的龍首;玉器時有工就料的不規則形狀的器型…。但是,楚國玉器有龍必然有鳳?這可不是鐵律。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楚國雄踞南方,生性浪漫,若說這「戰國青白玉龍頭龍鳳紋帶勾」是王族的實用器,原來的主人或許另外製作了一件「鳳形玉帶勾」給自己的愛侶使用?鶼鰈情深地使用同系列玉器,倒不無可能。 可是,我們也是幾個月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匯整花山迷窟29窟的各種材料與考古實物,才推論出有這二件玉器的。為什這嚴道文恰巧在這個時候,用這「戰國青白玉龍頭龍鳳紋帶勾」寫了博文?他是怎么肯定有「鳳形玉帶勾」的?而且跟網絡游戲中的熊靈兒有關?世界上真有這么湊巧的事? 想不通就暫時別管他。反正這樣也行,沒找到東西,先找到人,再順藤摸瓜? 「能不能講清楚一點?」葉向東已經不想再傷腦筋了,要求干員多透漏一些。 「我只能就查找的結果況略作說明,至于詳細的分析步驟與我們的作業細節,有保密的必要……?!鼓贻p的干員眼皮飄了飄右側的那副局長,面有難色地解釋。 「喔!如果涉及國家的情報機密,當然不能勉強。就說說你們能說的唄!」 「好的!葉副局長,這嚴道文也是『戰國再策』網絡游戲的玩家??墒?,我們發現他似乎就對這程式監控角色熊靈兒特別有興趣?!?/br> 「什么…什么『城市監控』角色?他們也有『城管』嗎?」葉向東不解地問道,記得上次應邀作學術訪問的時候,在臺北沒見過這樣的人???」 「局長!這『程式監控』的角色,講的是網絡游戲在程式運作的時候,由發行網絡游戲的公司安排在網絡游戲之中的監控角色。每家公司的安排不見得一樣,但大概都脫離不了在網絡游戲中設立些角色,監督一般玩家有沒有違規?有沒有使用『外掛程式』來非法獲利?或者解答玩家詢問所碰到的問題,或者發現游戲程式有漏洞,就立即回報公司修改的游戲監督員?!?/br> 「行了!我懂了!繼續!繼續!」葉向東訕訕地回答。 「我們發現這熊靈兒程式監督角色實際上是個叫『方文玲』的姑娘cao縱的,比較有意思的是這『方文玲』也是這個網絡游戲的製作人,更是發行這游戲的『鴻來數碼科技公司』的大股東。公司在2009年2月成立,位于臺北南港區的軟體園區,曾經發行過三款游戲,這『戰國再策』應該是第四款游戲,還滿紅火的?!?/br> 「等等!你剛才說嚴道文對這『方文玲』有興趣?這又是怎么回事?」,葉向東顯然對網絡游戲沒有概念,只是想先搞清楚重點人物的關係。 「應該是這么說的,嚴道文對于游戲中熊靈兒這角色有興趣,可能還不知道這角色后面的真實人物是方文玲?!?/br> 「蛤?他不是看得到那個熊甚么的嗎?為什么他只對游戲角色有興趣?對演這角色的真人卻沒興趣?」葉向東實在被這干員搞糊涂了。 那副局長跟干員們一聽葉向東這么外行地問道,都笑了起來,也意識到葉向東對于網絡游戲是一竅不通的。 胡平心中一陣嘀咕,不是叫我別亂問問題嗎?怎么自己卻在這兒瞎耗? 可又怕葉向東在這個問題上繞不出來,被國安部的同志瞧扁了,胡平趕緊幫忙解說,讓葉向東了解網絡游戲跟拍電影是不一樣的,電影角色雖然也是創造出來的,可飾演這角色的人是真實的演員,大家可以看到這演員的真面目。而網絡游戲的角色是畫出來的,不是由真人扮演的,cao作角色的人跟角色的形象可能完全不同,甚至于連性別也不同,就像皮影戲一樣,這就是虛擬的網絡世界。 胡平怕葉向東再橫生枝節,趕緊先提了一下心中的疑問,「你們怎么確定他們還不認識?又怎么研判出來嚴道文知道『鳳形玉帶勾』跟網絡游戲中的熊靈兒有關?」 「我們當然派了角色在網絡游戲中跟監……?!?/br> 「蛤?游戲中也可以跟監?」這狀況又超出葉向東的理解了。 「對!網絡游戲的場景,都是模擬真實世界的,我們只要派些人加入游戲,再植入一些不容易察覺的監視軟件,就可以像真實世界一樣的搞活動,執行監視、監聽的任務?!?/br> 葉向東扶著額頭,半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揮揮右手,要干員們繼續說下去,八成已經被這虛擬世界徹底打敗了。 「我們發現嚴道文每次進入游戲,也不認真練功提級,就是東晃西蕩地到處找熊靈兒。找不到熊靈兒,才意興闌珊地練一下功、打打怪,跟別的玩家互動一下。當他找到熊靈兒的時候,就繞著她直轉,活像個跟屁蟲。我們負責跟監的同志,有個判斷,這嚴道文大概對熊靈兒很有興趣,想跟她說話。而這熊靈兒呢,對嚴道文沒甚么特別的,都是直來直往地跟他互動,看他們的對話,互相雖然認識,熟悉度卻也有限。只不過,在上星期三晚上,嚴道文突然問熊靈兒,她所拿的盾牌,原形是不是個鳳形玉帶勾?……」 講到這兒,葉向東跟胡平都坐直了起來。 胡平趕緊接著問:「她怎么說?」 「方文玲沒有給出答案,可是卻杵在那兒快十分鐘,只是時不時地小小動了幾下。給我們的感覺,嚴道文這問題,一定對方文玲有重大的意義?!?/br> 胡平聽完干員的這段分析,轉頭看看葉向東正巴眨巴眨地回望著自己,知道老師又卡住了。 「老師!其實你可以想像一下,網絡游戲里面的各種角色都是在動作的。如果一下子一個角色不動了,可能就是在后面cao縱他的那個人暫時離開座位,去吃東西、去方便什么的了。而熊靈兒杵在那兒,卻有些微的動作,表示后面cao縱的方文玲還沒有離開,可能手還擱在鼠標上,那她這十分鐘是在干啥?合理的推測,可能是她想回應嚴道文,卻又多所顧慮,猶豫不決,反饋在游戲角色上,就成了有些小小的動作。所以,干員同志們直覺地判斷,嚴道文『盾牌的原型是不是玉帶勾』的這一問,應該造成方文玲很大的衝擊,才會有這樣的反響。更進一步推斷,如果那嚴道文說對了,方文玲就算沒有咱們查找的『鳳形玉帶勾』,也起碼知道有這么個東西?!购絻嵙繋腿~向東補上數碼實務的落差。 「可是,我還是沒法兒想像,如果『龍形玉帶勾』在嚴道文手上,而『鳳形玉帶勾』就算在方文玲那兒好了,他們原本互相并不認識,卻因為這網絡游戲有了聯系,而嚴道文又看得出熊靈兒的盾牌跟『鳳形玉帶勾』有關連,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么,他們知道這兩件玉帶勾是花山迷窟29窟的開啟鑰匙嗎?還有,上個星期在『李三古堆大墓』楚國王宮的竹簡中,突然也出現「靈兒」兩個字?這…,這是怎么了?怎么會這么湊巧?」這回,換胡平抱著頭在傷腦筋了。 大家還不知道胡平上星期跟徐承恩研究楚簡的事兒,胡平就撿重點的把楚簡的內容和相關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說完,又輪到年輕干員有些結巴地說著:「我……我剛才有提到……提到嚴道文在『戰國再策』游戲中的……的名字嗎?」 「叫啥?」那譽副局長不耐煩地大聲吼。他也被這么多不確定狀況折騰得心火上浮,右臉眼袋下的小肌rou規律地抽搐著。 「叫『蒙天放』,就是胡同志剛才在簡文中提到……『靈兒蒙放』的『蒙放』中間再加一個『天』字……?!?/br> 說完,大家又是大眼兒瞪小眼兒,全懵了! 還是胡平打破了沉默,「老師!我怎么有種很不實在的感覺???我們忙活了一年多,才約略知道可能有這兩個玉帶勾,國安部也才剛幫我們找到線索,前個月才譯出楚簡有『靈兒蒙放』這人物。怎么…,怎么就在這時候,在臺灣卻跑出這兩個人,又剛好牽扯著這些事兒?連名字都這么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怎么…,怎么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在cao控著這整件事情的發展?在讓它像齣戲地上演著???」胡平雖然兩手抱著頭,卻一直搖著頭。 葉向東皺著眉,也輕輕地搖著頭。其他的干員則是你看我、我看你,就沒一個人能對這詭異的巧合提出個可信的說法。 那副局長說話了,「還有木有其他的材料?」 干員又說:「這嚴道文又提到,他知道這玉帶勾牽涉到一個大秘密,但是不能確定他說的大秘密,是否就是花山石窟的這檔子事?!?/br> 那副局長又講:「這沒把握的事情先擺在一旁。你別跟擠牙膏一樣,問你一句,你才提一個狀況,有什么材料一次全提出來?!?/br> 匯報的干員回應道:「是!局長!只有一件事還沒報,這幾張是嚴道文和方文玲近幾年的照片?!?/br> 說著,在投影屏幕上顯示了幾張俊男美女的照片。 「嗯!兩個人還滿登對的嘛!」葉向東頗是讚賞地說著。 「咦!怎么這兩人好面熟???是在哪兒見過?」胡平拍著后腦杓,傻楞楞地盯著投影幕,心里面疑惑著。 那副局長眼睛犀利,見胡平這表情,直接問道:「怎么?胡同志,認識???」 「???怎么可能?天南地北的,只是我覺得這兩個人俊俏得像明星吶!」儘管胡平心中充滿著似曾相識的疑惑,也只有留個心眼遮掩過去,在這兒哪敢講真話?萬一搞個不好,連自己都變成國安局檢討的對象了。 干員們手頭上暫時沒有其他的材料要討論了,那副局長就跟葉向東和胡平約了下禮拜一再見面。 這個星期,第四局會把獲得的資料再深入的解析,希望能再整合出其他有用的訊息。 胡平用u盤跟干員要了那些帶勾的圖像和嚴道文、方文玲的相片檔案,說回去要好好研究。